那块玉牌方方的,做工算不得精致,不像是行家所制,有些粗糙,玉牌的一面刻着“平安”二字,另一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亭”字。秦筝摩挲着这块尚带着乐泠然体温的玉牌,疑惑道:“这莫不是乐大人之物?”
乐泠然对她点点头,指着上面的字道:“据说这是我爹年少时亲手所刻,当年共做了两块,另外一块不知所踪,这一块便给了我。”
秦筝闻言赶忙将玉牌还回乐泠然手中,冲她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既是这般重要之物,怎能随便赠与外人?姐姐你快收好,莫要摔了!”
“我自是当你做亲妹妹才将此物送与你,怎么算是外人?再说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至少……”说着说着,乐泠然又要红了眼,“至少我也能心安些……”
“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也知道这打起仗来乱糟糟的,若是将这玉牌丢了碎了的,乐大人可不得找我算账?”秦筝故作惶恐地摇头,逗得乐泠然笑了起来,又继续道:“你若真想我平安归来,就快些给我找个姐夫,那我即便是到了阎王殿门口也要返回人间来喝你的喜酒呢!”
“呸呸呸!”乐泠然慌张地捂着秦筝的嘴巴,伸手屈指在桌上敲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又责怪地对她道:“你这丫头真是口无遮拦,怎能乱说话!”
秦筝看着她红了脸的俏模样,有心想要逗逗她,抓着她的手不依不饶地追问:“哪里是乱说了?难道让你给我找个姐夫也不该?”
“你明知道我不是……”乐泠然紧张地解释,却见秦筝捂着嘴巴笑出了眼泪,于是又急又气又好笑地伸手呵她的痒,嘴里笑骂道:“你这坏丫头,你这坏丫头!”
二人闹作一团,最终双双跌坐在地上。秦筝笑看着乐泠然的双颊,只道她也是同自己一般因为打闹而红了脸,却不知此时她心中所想同秦筝大不一样。
秦筝将乐泠然送到王府门口,又被她拉着手嘱咐了半天,秦筝刚在犹豫要不要出言打断的时候见她竟然自己渐渐收了声。顺着她的眼光回头望去,秦筝看见墨临渊正在不远处的廊下向这边望着。她对墨临渊笑笑,转过来对乐泠然道:“好姐姐你就放心吧,回去好好洗洗你那哭花了的脸,到时候来看我威武出征!”
乐泠然微笑着对秦筝点点头,又对着墨临渊所在的方向遥遥一福,这才转身离开。
眼见着她上了轿子渐渐走远,秦筝这才松了一口气,来到墨临渊身边。
“怎么,同你这好姐姐也不耐烦了?”他没有错过秦筝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好奇为何她会有此一举。
“那倒不是不耐烦,只是我顶怕她哭的,而且哭起来就没完。”想到乐泠然梨花带雨的样子,秦筝后怕地抖了下身子。
墨临渊呵呵笑着:“你还说人家?那又是谁每每非要哭脏了我的衣裳才作罢?”
“喂,你怎么这样啊!我什么时候哭脏了你的衣裳了?”秦筝耍赖不肯承认,但是心中却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说的好像是实话呢,自己的确是喜欢扯着他的衣襟袖子擦眼泪。
“好好好,是我冤枉你了。”宠溺地笑望着秦筝,墨临渊道,“乐家小姐也是有心的,会哭自然是因为担心你。”
“我当然知道,她还要将自小戴着的平安符给我呢,不过我没要。”秦筝明白乐泠然的心意,也很感激她能对自己如此贴心。
墨临渊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同他回房间,一边走一边说:“我倒是也有个东西要送你,你去床头找找,应当在枕下压着呢。”
有东西给她?疑惑地看着笑而不语的墨临渊,秦筝快步走到内室掀开他的枕头,看到枕下压着的那个小小的东西,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秦筝红着眼眶看着正缓缓入内的墨临渊,用力瘪着嘴巴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她捏紧了手中的东西等着他靠近。
墨临渊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然后在靠近的瞬间接住了那个一下子扎到他怀里的身子。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拇指覆上她的脸颊,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墨临渊皱着眉问道:“难道不喜欢?”
见她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也被弄糊涂了,于是挑眉望着她等她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
“喜欢。”看着手中那用朱砂画过咒的平安符,秦筝小心地将它捋平,郑重地回答道:“你从前不信这些的。”
笑着将平安符接过来,墨临渊扶着秦筝的身子转过去,撩起她的长发,道:“若是我自己,我不信,若是你……”他将平安符上的红绳绕到她颈后轻巧地打个结,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后颈,感觉到秦筝的身子颤了颤,“若是你,我信,且祈求世上一切神灵保你无恙。”
秦筝转过头,墨黑如瀑的发丝自他手腕上滑过,渐渐掩住她衬了嫣红丝线的细白颈项,墨临渊不舍地抚着她的发顶,将她拥入怀里:“我记得你说过当年逃出宫的时候,躲进了那个观音庙,你说那里香火很旺,想来是很灵的。于是我就去了那里替你求这平安符,虽说因着身子不便无法下跪叩首,但也是诚心诚意的,想必菩萨也不会怪罪才是……”
听他这样说,秦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那观音庙离城中很远,又小又窄,她没有办法想象他是如何去到那里,又是怎样在那小小的庙中替她祝祷,甚至他还曾想过下跪叩首。伸手抚上垂在自己胸前的那个小小的符纸,秦筝觉得上面细细的朱砂开始渐渐发烫,烫得她自心口突突地,烫得她全身热热的。
她将那平安符放到衣内,让略带冰凉的它贴着自己有些滚烫的肌肤,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对墨临渊笑着道:“看我多聪明,知道你要给我这个,所以才没要乐姐姐的玉牌。这个,可比那石头值钱多了。”
他也配合着她的话笑了,看着秦筝弯弯的眉眼,墨临渊想了想,对她道:“前些日子,我对你太凶了。”秦筝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口道歉,吃惊地望着他,刚要开口却被他以指掩住了唇,只得听他继续道:“其实我是害怕,我怕你吃苦,怕你受伤,更怕你会……会就这么离我而去。这些年你这里那里的跑,我虽然没有反对,但是心中是后悔的。我后悔自己答应让你离开我身边,尤其是当我看到你因此受伤的时候,这种悔恨真是无以复加。”
“我知道……”秦筝看着他懊悔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开口安慰,可是一开口又是哽咽的声音。
“不,你不知道。”墨临渊尝试着对她笑,可是怎么也没有办法牵动唇角,“秦筝,我不想你离开我。可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会不快乐,那我宁可你去到天涯海角。”秦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墨临渊拍着她的背继续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知道吗?一定要平安!”
“我知道,我会好好的回来,我……”她又急急地将脖子上挂的平安符扯出来晃给他看:“我有你替我的求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笑着应了,墨临渊揽着她,轻声嘱咐着:“到了那边要听你师父的话,不要恃宠而骄。”怀中那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地拱了拱,他知道秦筝将他的话记下了,“一旦开战……莫要冲在前面……”
秦筝闻言有些不解,想要起身问他何出此言,却被墨临渊用力地按在怀里不能动弹。她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特别,嗓子有些哑:“对我来说,永祯不重要……”
“哇……”她再也忍不住,紧紧地环抱着墨临渊,这几日来的压抑和担忧,终于在他殷殷的关切中释放出来,“你讨厌,你成心惹我哭……”
墨临渊任她的小手在自己背后胡乱地捶打,仍是好声哄着:“是,是我不对。”
“那,那你得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不准熬夜!”秦筝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口传来,中间还带着抽鼻子的声音,“也不准不好好吃饭!”
“嗯。”
“不准受凉!”
“嗯。”
“不舒服了不准忍着!”
“嗯。”
“不准……”她像是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半天没有声音。墨临渊正待取笑她,又听见她哽咽着开口道:“不准不想我……”
“好!”他回抱着她,迟疑着低下头靠在她的发顶,轻轻地侧过脸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擦过脸颊,痒痒的,有好闻的皂荚的味道。
“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她自他怀中抬头,仰脸看着他郑重地道:“后天,别来送我,行吗?”说完了,秦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音,眼中的泪水却是更加汹涌,争先恐后地滚落而下,她用手背蹭掉颊边的泪滴,“我怕……我会走不了……”
“傻丫头……”他心疼地唤着她,反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因泪水而格外晶莹的双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然后将自己颤抖的唇试探着印上她的眼。
秦筝像是有些紧张,眼睛虽然早早地闭了,却在触到他的唇的时候不安分地转动着,卷翘的睫毛抖动着刷过他的唇,乱了墨临渊的呼吸。秦筝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又沉重,带着同他嘴唇一般的温润,热乎乎地喷在她的额上。她又想起了那个梦,两只手无措地向上攀着他的肩头,小心地张开眼,对上墨临渊琥珀色的眼睛。她犹豫着要不要像梦里那般对他,又忍不住猜测若真的那样做了,他会如何待她,心里绕来绕去终是没有动作。
墨临渊见她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以为是吓到她了,心里有些懊恼,瞥见自己被她哭湿的衣服,笑着岔开话题道:“看我这一身,你还能不承认吗?”
下一刻,秦筝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破涕为笑,也没有耍赖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而是伸手揽着他的脖子靠上来,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墨临渊,我会想你的,会很想很想你。”
这大概是第一次,她这样安静地贴着他的脸颊,轻声细语地诉说着心意。墨临渊忽然就很开心地笑了,开心得有些紧张。他双手握上秦筝的腰,沿着脊背渐渐向上,然后大掌按在她的心口,感受着她与他同样快速的心跳。他微微侧头,嘴唇擦着秦筝的耳际,若有若无地含着她圆润的耳垂,喃喃道:“我也是。”
他会很想她,会想念那个娇笑着倚在他怀中耍赖的秦筝,会想念那个顽皮地捉弄他然后做鬼脸的秦筝,会想念那个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蹭了他一身鼻涕泪水的秦筝,更是会想念今天这个紧紧贴着他的脸说会想他的秦筝。
秦筝稍稍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歪着头望着他,眉眼间有尚未消退的笑意,可是嘴角却不再上挑。“你……没有别的话要说?”
墨临渊摇摇头,随即又仔细想了想,然后再次摇摇头。紧接着就看见秦筝拉长了脸自他身上离开,一步步踱回到床边坐下。
他并不知道秦筝情绪上的突然转变是为什么,继续为秦筝的离开做着尽量万全的准备。于是他去到房间另一端,吃力地弯下腰掀开一口沉重的箱子,然后对她招招手。
秦筝没动,她仍然沉浸在刚刚的失望中。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抛弃了矜持,尽管她从来都不像旁的女子那般扭扭捏捏,但心里毕竟还是伴随着忐忑的,可是平生第一次这样表达心意,竟然只换来了“我也是”三个字。现在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有失望,有沮丧,有埋怨,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她明明看到墨临渊对她招手也还是没有动。
只是下一刻,墨临渊饱含着宠溺地开口说:“乖……”,她便再也没有办法抗拒,就真的乖乖靠了过去。
箱子里是一套铠甲,秦筝认得是墨临渊当年所穿的那一套,只是自从他受伤以后,就再没有穿过,当年还是她将这一套铠甲收进了这口箱子。她还记得墨临渊回府之后,看到原先撑在房中的那一套盔甲无影无踪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看着一旁有些因为自作主张而心虚的秦筝。那时的她只是想着不要让他看到这些东西,怕墨临渊会因此而想起自己的身子大不如从前,此生也恐怕是再无机会纵马驰骋。只是那个时候秦筝不懂得考虑太多,现在想起来自己的做法是欲盖弥彰了。
她以为他会怪她,也想过即便他真的大发雷霆秦筝也不会介意,反而隐隐希望墨临渊能借此将心中的郁气抒发出来,好过闷在心里久了生病。可是墨临渊没有,他那时也只是对她鼓励地点点头,然后如今日一般轻声说道:“乖。”
秦筝不解他今日之举为何意,犹豫着问道:“这……”
“我记得你曾说过它很漂亮。”那时候他还常年在外,偶尔回府的时候,秦筝总是等不得他换下铠甲便蹦到他怀里,墨临渊曾经问过她难道不嫌这铁甲又冷又硬吗?秦筝却软软地回答说可是它好漂亮。“将它送给你可好?”
秦筝没料到他竟然记得她很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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