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布的那一刻,君非宁很清楚地看到墨临渊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一直看着他。他故作不知地问道:“皇叔可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墨临渊不带有任何感情地回答他,“一切听从皇上旨意。”
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君非宁点点头,又环视大堂之上的众人道:“诸位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皇上,臣想知道此次出战由谁带兵?”说话的正是乐礼岩,他向前迈了一步,有些花白的头发加上额头眼角的皱纹,显得整个人都沧桑无比。
“朕自有打算,乐大人不必担心。”君非宁一边说,一边看了墨临渊一眼,后者在听到君非宁的话之后,无视正看着自己的皇帝,漠然地转头望着稍远处的窗户,不知道在端详着什么。
乐礼岩将这叔侄二人的一来一去看的分毫不差,也明白其中的原委,对着君非宁一抱拳道:“皇上,此次出战天苍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儿戏。若是……”
话没有说我,君非宁就颇为不耐地挥挥手打断了他:“乐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此次出战事关重大,难道从前的出兵都是多此一举吗?”他伸手将袖子向上卷了一道,将袖口盘绣的黄龙抚平,笑睨着乐礼岩,“再者说了,难道乐大人认为朕会拿永祯的天下来冒险不成?”
“臣……不敢。”乐礼岩低着头说出这句话,退到一旁再不做声。
君非宁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既然如此,那下个月初一,我永祯十万大军向北,于靖岚山下同二十万驻军汇合,进攻天苍!”
众臣伏地叩首,之余墨临渊坐于轮椅之上看着在一片万岁声中转身而去的君非宁。他感觉到一旁投射来的目光,转头一看正是乐礼岩,只见他对着自己摇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墨临渊对他略一点头,调转轮椅便要出门。只是刚来到大殿门口,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这人正是跟在君非宁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叫小德子。
“王爷,皇上吩咐,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小德子尖细的声音钻入耳朵,他很不舒服地微微扭头,却还是客气道:“有劳公公。”
见他推动轮椅的动作有些吃力,小德子刚想帮忙就被墨临渊拒绝了。如今的他已不复从前,一身的武功早已因着身体的残疾荒废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轻功也再没有施展的可能。现在他的活动就只能依赖于身下的轮椅,若是轮椅被人控制了,那他的性命,也就大概交给那个人了。所以除了叶昭青,他就只肯让秦筝推他,即便是君非宁也是甚少被允许动他的轮椅。
想到秦筝,他又是觉得头痛:这个丫头真的是被惯坏了,竟然如此任性。一个女孩子家非吵着要去带兵打仗,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生死一瞬的战场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排兵布阵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容易。那里是战场,不是京城,不是隽王府,更不是他身边。在那里充满了危险,而且那些危险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没有办法替她抵挡化解的,那儿的一切苦难都要由秦筝自己去承受,没有人可以替代。只要他想象着自己从小千般宠万般爱的小丫头要去那样残酷艰难的环境中,墨临渊就觉得心里被狠狠地拧着,酸酸地疼。
所以他发火了,与以往不同,不是假装生气来吓唬她,不是故意严肃来恐吓她,而是真正的感觉到那一股怒火无法控制地冲上了头顶,让他没有办法像从前那般对待不肯听话的秦筝。当他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墨临渊是有些后悔的,他不想吓到她。然而即便是这样,秦筝仍然是不肯妥协,这真的让他气愤,还有挫败。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秦筝乖乖听话,所以他只能粗吼着威胁她走了就不要回来。
在她哭着跑开以后,墨临渊一个下午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假如他当时能够忍住脾气继续好言相劝,也许她就会听话也说不定。于是他让叶曙去安慰秦筝,去劝她出来吃饭,可是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反过来对他发脾气,看来她的架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正想着,君非宁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微臣见过皇上。”墨临渊在轮椅上略微伏低身子,对着君非宁恭敬地问安。
君非宁见状则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满脸陪笑着道:“皇叔你这是做什么,真的生气了?”
“臣不敢。”他将手臂自君非宁手中撤出来,仍旧维持着君臣之礼,低着头不肯看向君非宁。
看着眼前生气的男人,君非宁为难地抚着后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天苍那边不是有邵锦华吗?秦筝不会有危险的。”
冷笑一声,墨临渊突然抬头对上他的眼光,凉凉讥讽道:“看来皇上心里明白的很呢!却不知皇上是在我隽王府安插了探子,还是早有人向您通风报信了?”
惊觉自己的话中有漏洞,君非宁一愣之下倒也不再遮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对墨临渊坦然道:“虽然之前我就同秦筝说过这件事,她也愿意,原想着你也会同意的,没想到竟惹得你着急上火。她将昨日发生的事儿同我说了,皇叔,你倒是为什么不同意?”
“皇上,你要不要拿永祯来冒险我不在乎,那是你的天下。”墨临渊面对着君非宁,目光尖锐而深沉,看得君非宁也不自觉的收了笑容严肃起来。只见他摇着轮椅上前,与君非宁靠的更近,稍稍抬着下巴,对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拿秦筝冒险不行,她是我的。”
许久未见到如此强势的墨临渊,君非宁被他压的不自觉地放低了气势,只能随着他的话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试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犹疑着开口:“她不是你的,她有自己的想法打算。”像是肯定了这种想法,他边说边点头,对墨临渊道:“你不能一辈子把她困在隽王府,不能永远把她拴在你身边。秦筝的将来只能由她自己选择,只要她自己愿意,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阻拦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这个权利。”
墨临渊没说话,只是退后了一些,然后望着君非宁似笑非笑地说:“那也得她会选择才行。”语毕他不再多言,摇了轮椅便要离开。君非宁也沉默,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波涛汹涌无法平静。在出门的那一刻,墨临渊停下动作,微侧着头对君非宁道:“告诉那丫头,有本事在宫中待一辈子。”
闻言君非宁忍不住笑了,想着早些时候秦筝红肿着变了形的双眼,一边扯着他让他求情,一边大口塞点心的样子。那丫头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一切都被墨临渊尽数掌握于手中。也许这丫头从来不是鸟儿,顶多只是一个风筝,而她能飞多高多远,从来都由线那端的墨临渊决定。
自御书房出来之后,墨临渊就觉得很是吃力,不仅是双臂酸痛无力,甚至连心里也觉得疲累,提不起劲来。他将轮椅移到路的一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活动着酸涩发紧的肩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筝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么坐在路旁。丛丛的花树间,他这么孤零零地坐着,低低地垂着头,右手支着额头,左手软软地搭在扶手上。肩膀不像从前那般宽厚,甚至朝服都显得有些宽大,肩线滑下来许多。偶尔有太监宫女路过的时候会偷偷地瞥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请安,但是也只是略一停顿便绕远了。秦筝就站在这端看着墨临渊,她想,也许现在他的背影,就是所谓的落寞。这么想着,心中有些疼,轻步上前,双手不待扶上轮椅,便见墨临渊猛地转身,面色很是严厉,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凶相。他这样的表情,让秦筝也吓了一跳,原本探向轮椅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嘿嘿地对他傻笑着,然后看着他放松了表情。
墨临渊听着来人的脚步是刻意的放轻,想来不是个做主子的,估摸着来人不是太监就是宫女,所以原本就心情不畅的他烦躁又带着怒气地看回去。没想到竟然是秦筝站在他后面,两手擎在半空中,被他突然的动作给惊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见她那一脸讨好的样子,墨临渊也气不起来,全身的戾气不自觉地散了,重新靠回椅中,头也不回地对身后推动自己的人道:“一大早就赶进宫来,怎么不多呆一会?”
“和你一起回家,不好吗?”见墨临渊似乎是消了气,秦筝很是开心,但是又小心地掩饰住自己心内的激动,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语气淡淡地反问,“若是我不来,你还打算自己在这坐到几时?”
“哼!”墨临渊冷哼出声,颇为不屑地道,“难不成没有你我还回不去了?”虽然话说的硬邦邦,可是在脸上的线条却在秦筝看不到的角度瞬间软化柔和,再也没有刚刚独处时的神伤和冷硬。
对着他的后脑勺做个大鬼脸,秦筝不甘心自己又一次在和他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刚想要进行反抗,又想起叶曙说的话,换上一副乖乖的表情,俯身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可要是没你,我回不了家啊!”
果然,墨临渊的嘴角向上挑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可是这一细微的变化却没逃过秦筝的眼睛,她乘胜追击,又继续言辞恳切地道:“昨日是我不好,那事该和你好好商量的。”
“不用。”墨临渊抬手挥了一下,姿态颇为潇洒和大度。秦筝心中有些雀跃,她原以为他还得同她生气一阵呢,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原谅了自己,看来叶曙说的方法管用,只要自己态度好一点,乖乖地求他,他就一定会答应的。只是秦筝没有高兴太久,墨临渊随后吐出的几个字一下子粉碎了她的好心情,“这件事没得商量。”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秦筝甚至没有表示反对,可是单单看身下的轮椅骤然加快的速度就知道,这小丫头不乐意的,也由此证明了之前墨临渊的猜想,她刚刚的乖巧听话都是刻意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他同意她去前线。
二人都不再说话,一路无言地回了王府。秦筝带着些许未消的怨气转身便要离开,又在开门的一刹那收回了脚步。突然的变化只因为自身后墨临渊处凉凉传来的一句话。
“最好别吃饭,那样你才没有力气上战场。”
第二十三章
其实秦筝心里明明白白,墨临渊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也知道既然现在他给了她台阶,她便应该见好就收。只是,那件事情他仍然不肯松口,秦筝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硬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抗争到底。
于是她就像没听到墨临渊的话一样,只略一停顿便跨出大门,回了自己的房里再不出来。墨临渊见她这般,原本渐消的怒火又噌噌地冒了起来,吩咐任何人不许和她说话,不许给她送饭更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众人只能顺从地答应,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就连叶昭青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就这样,秦筝在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而墨临渊也一个人生着闷气,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中来来回回都是秦筝梗着脖子同他争辩的样子和君非宁对他说的那些话。叶昭青眼看着刚刚病愈的墨临渊脸上又呈现了疲累的神色,终是看不下去,在他下朝的时候跟着来到了书房。
墨临渊当然知道他来是想要说什么,于是在他开口之前便抢先道:“叶叔,你若是为了那事,最好别开口。”
自己还没张嘴便被人堵了回来,叶昭青虽然无奈却也只能苦笑着道:“王爷,那我就说说别的事。”他走到桌前伸手倒了杯茶递到墨临渊面前,犹豫地开口道:“这就月底了,若我算得不错,那丫头这几日应该是……”
正端着杯子往唇边送的动作停了,杯中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他原本坚决的面容,也烘得他脸色红润了些。墨临渊脑中算计着日子,果然快要到了秦筝的癸水之期。虽说他气她任性妄为,也由得她去发脾气,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她这般不吃不喝会伤了身子,尤其是在女子这样特别的时期。叶昭青观察着他的脸色,也将他心中所想揣测了七八分,知他开始心疼秦筝,于是趁机道:“其实她也是孩子心性,王爷又何必当真呢?气坏了自个儿身子不说,若是她病了还不是王爷您心疼?”
他将茶碗放下,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让步了,可是那丫头……”墨临渊顿了顿,抬眼望着叶昭青,无措地问:“难道,我真得答应让她去?”
“王爷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他看着墨临渊对他点点头,这才继续刚才的话,“您反对她去,无非是担心她的安危,除去这一点之外呢?难道您就忍心将她拘在身边一辈子?还是说您打算再过段时间便替她物色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把她嫁出去?墨临渊一愣,随即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秦筝已经十六了,到了该要出嫁的年龄,可是要将她嫁给谁呢?她姿容清丽,性子活泼,武功好又极其聪明,也懂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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