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非宁有些急,这墨临渊与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直说,可是按理说墨临渊不是这么无聊的人,若不是别有深意恐怕他宁可早点回府歇歇也不会在这与他闲扯皮。
“朕觉得这仗打不得。”
有宫女捧着烧热的炭炉进来摆放在靠近墨临渊一旁的角落里,匆匆向二人行个礼又退了出去。墨临渊感动于君非宁的细心,对他笑了笑道:“那便不打。边上有锦华驻守,相信天苍也不敢乱来,三年前有人暗渡陈仓接济他都打不赢,何况现在缺粮少草,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不会自己寻死的。”
“皇叔的意思是,现下不打,那等到开了春……”
“皇上,若是他们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界上,我们便不打。”墨临渊双手撑着扶手变换一下姿势,“三年前那一战我们损耗良多,而如今皇上你初登大宝,民心本就不定,若在此时交战实为下策。而且……”
君非宁认真地听着墨临渊与他分析,见他忽然停了话,还以为是他身子不适,赶忙上前扶着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
“而且皇上是否知道这殿上之臣有谁是真正忠于你的?若是开战,会否有人如当年的君非逸一般于你暗中使坏?”
仔细地品着墨临渊的话,君非宁明白他说的句句在理,可是……
“可是朕方才已经说了这仗要打,现如今可如何挽回?”当下时机未成,若是打了这仗恐怕胜算不大,便是侥幸胜了,也是伤亡惨重。可是若是再改口说不打,这所谓君无戏言,自己又如何挽回得了面子?
墨临渊淡淡地道:“为君者,必要有所担当,岂能事事交与做臣子的决定?男儿家自然要有自己的主意,说一不二,怎么能前怕狼后怕虎,犹豫不决?”
君非宁虚心地点点头,想了半天,又一脸坏笑地凑近墨临渊身边道:“皇叔,你对秦筝也是这般严肃?那丫头肯定不如我这般虚心受教。”
墨临渊自是不搭理他,推了轮椅转身离开,嘴角却因方才君非宁的话微微挑起。确如他所言,自己对秦筝甚少有严肃以待的时刻,偶尔冷下脸来管教她,也会因为望着她那小心紧张的样子而软了心肠,总是坚持不了太久便又轻声哄着。
手上的感觉一轻,正是君非宁于身后轻推了他的轮椅,墨临渊随即收回了双手,微微侧头道:“皇上莫不是又想出宫玩吧?”
“自然不是,朕只是送皇叔回府。”君非宁嘿嘿笑着狡辩道:“若是皇叔想留朕在府中呆久一些朕自然也不反对。”
乍一入府,墨临渊就感觉到有什么与他离开时不同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样子,使得府中无端地笼罩了一层紧张。
“皇叔,你这府中可是越来越规矩了。”
君非宁看着丫头下人谨小慎微地来去,也觉得颇为异常。墨临渊待下人并不严苛,平日里也甚少要求他们什么,加上秦筝又是那般随意的性子,自然更是从不对下人摆大小姐的谱。从前他们虽然也是对他恭敬地行礼伺候着,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战战兢兢。
墨临渊不理他,由着上前来迎接的叶昭青将他推入书房,然后当着君非宁的面,紧紧地关了门。
君非宁颇无趣地摸摸鼻子,转身望见自旁经过的叶曙,赶忙上前拉着他问:“这是怎的了?”
“回皇上,草民不知。”语毕,叶曙头上已挨了一记爆栗子,摸着头委屈地看着君非宁。
“你个死小子再装!再装朕就给你封官让你入太医院!”
叶曙偷偷地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道:“常远回来了。”
常远回来了?他不是跟着秦筝去了西边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再说就算是他回来了也不至于让整个王府跟黑了天似的呀。
“他俩回来了是好事啊,你们怎么都耷拉了?”
“不是他俩,是他!”叶曙想起早间的一幕,再看看紧闭的书房门,上前一步对君非宁悄悄说道:“只有常远,秦筝没回来。”
君非宁一愣,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刚要发问又被叶曙制止。
“唉,反正就是一大清早,王爷前脚刚上朝,后脚常远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秦筝回来没有。我爹问了才知道秦筝和他赌气,跑回来了。可是他在后面一路追赶却找不到。派了人出去寻也寻不着,就这么把她给丢了。”叶曙叹口气,满是无奈地道:“你说王爷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我估摸着王府的这天,怎么也得阴上十天半个月。要是秦筝再出个什么好歹……”
“闭嘴,再说就让你入太医院!”君非宁一句话就将叶曙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甩了袖子转身就走:“有了消息跟朕说一声。”
老老实实痛痛快快地应了,叶曙对着君非宁挺拔的背影用力地做个鬼脸。就会威胁他,每次都威胁他说要封了官职宣他入太医院。明知道他讨厌入宫更讨厌太医院那个地方,还这么吓他,卑鄙!他腹诽一番,又看看左右无人,然后悄悄地靠近书房门口,轻轻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书房中很静,墨临渊也未如众人猜想般大发雷霆。他静静地听着常远略有些焦急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淡淡地道:“你一路回来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常远和叶昭青都没有料到墨临渊对于秦筝的失踪竟然如此无动于衷,皆颇为意外地和不解地看着他。墨临渊也不解释,只是自顾自将面前的军件文书翻开,细细批阅着。
书房里早早地点了炭炉烘着,淡淡的荷香一如既往地幽幽燃着,银质的鱼纹香炉被秦筝淘气地用朱笔点了睛,放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只有上方一缕青烟袅袅,妖妖娆娆地盘旋又散去,让人觉得无端地安心和沉静。
二人互视一眼,都不明白墨临渊此举的用意,叶昭青刚要开口发问,只见墨临渊将笔于一旁架了,抬头望着二人道:“她已经大了,我们总不能如此护着她一生。她又有功夫,想要自保当是不在话下,何须如此担心?”他右手不着痕迹地在后腰处缓缓揉捏着,被眼尖的叶昭青看见,上前伸手替他按摩着,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墨临渊舒服地长吁一口气,“就算她真的碰上了什么麻烦事儿……也是活该。”
言至此,常远这才明白,墨临渊这是生着气呢,心中遂一喜,抬头迎上叶昭青递来的眼神,对墨临渊道:“如此,便全听王爷吩咐,常远先告辞了。”
“府中尚有空房,常先生便无需另寻住处了。”
常远不言,只是轻轻地应了,转身离开。
叶昭青悄悄地观察着墨临渊的表情,试探地问:“王爷,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她?”
“不必。她既然愿意自己走便让她走个够。”
见着他有些生气,叶昭青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只默默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感觉到墨临渊腰间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这才将先前摘下的护腰替他重新缚好。
这护腰是秦筝亲手缝制,针脚有大有小,有松有紧,摸上去凹凸不平,边角处更是坑坑洼洼。这样的针线活放到哪里都是要被人笑话的,可偏偏墨临渊宝贝的紧,连同那护腕一起不准旁人动,便是日常的清洗也是自己动手。他曾见过一次,墨临渊打一盆水将护腰护腕浸湿了,双手轻轻揉搓擦洗,然后在靠近炭炉的桌上平整地摊开晾着。
其实过了这些日子,护腰护腕中的药草早已没了原先的功效。他曾提出要换一下内芯,却被墨临渊拒绝了。当时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可是叶昭青却感觉墨临渊是那样坚决,让他无法再多说一句。
对待这死物尚且如此要紧,如今秦筝这大活人不知所踪,墨临渊怎么可能真如表现出来这般无动于衷?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接下来的几日都不会过的轻松了。叶昭青在心中默默念着:秦筝啊秦筝,你千千万万要尽快平安地归来,不然这隽王府的人怕是要叫苦连天了。
第九章
黑夜中,树影重重,叶子早已因时节而凋落,只余得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虬曲盘旋,像是勾魂的鬼差伸长了手臂正要向谁索命。依稀有月光穿过重重枝桠投落在地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显得格外凄凉败落。
一匹马儿疾驰而过,践踏起一阵烟土,只是还不待这烟尘散去,又听得那马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竟是折回头来。
秦筝奔出没多远,终是无可奈何地又调转方向跑回到冷玉身旁。冷玉却好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也没有惊讶,仍是保持着方才的表情和速度。
自从日前他说愿意帮忙,秦筝赶忙收拾了点东西,又买了两匹脚力好的马,拽着冷玉就踏上了归途。可是这冷玉却说因他白日里看不见,只能晚上赶路,她无奈之下也只能白天在客栈呼呼大睡,然后披星戴月地往回赶。要说冷玉也不是特意这样的,谁让人家白日里看不见呢?按理说秦筝应该理解她,不然就是太不近人情。可是每每看到冷玉那悠然自得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就没法理解。秦筝就没见过这样赶路的,哪有一点匆忙之感,若是单看他的样子,人家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出来观景的呢。还有那匹马,买的时候明明是日行百里的良驹,怎么到了冷玉胯\下就跟那瘸腿驴似的,敲着打着都不肯快一点,只能慢慢溜达。有时候秦筝真是忍不住感谢上天让冷玉有这个毛病,若是他白天看得见,这一路上这么多光景,恐怕一年他们也回不了隽王府。
“麻烦问一下,咱能快点吗?”
冷玉却不出声,只管不轻不重地在马腹上夹了一下,催得马儿嗒嗒地小跑起来,尽管这种小跑在秦筝看来只是抬腿的幅度比刚刚散步时候大了一点,对于速度并没什么影响,可是冷玉却是借着马儿小跑的劲儿在马上一高一低地颠簸着,脸上笑的尽是讥诮。
“谢谢你的配合,请问能再快点吗?”
他只在马上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我一天里就这几个时辰能看得到,却还要用在赶路上,你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吗?”他好像完全看不见秦筝控制着自己努力不生气的样子,略微停了一下又道:“你是不会知道看不见的痛苦的,这些树啊山啊,对我来说都是值得印在脑子里留到看不见的时候慢慢回味的。”
冷玉这一番话,说的秦筝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如他所说,看得到的人没有办法体会那种痛苦,而她也是当然地认为冷玉是在故意磨蹭时间,却忘了他与她自是不同的。
“怎么,是不是感到内疚了?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对不起我?”冷玉突然自另一匹马上靠过来,挨着秦筝问,“那你有没有想到这一次要怎么补偿我?”
听到这里,秦筝终于能够确定刚刚冷玉只是装出来的可怜相,为的只是耍她,她就知道这个人是没有正经时候的,可是想不到他竟然能拿自己的缺陷来设圈套,使得她最终还是中了他的计。
对着冷玉的笑容,秦筝已经没有了初时的羞怯,因为她知道笑容对于冷玉来说仅仅是一种表情,与内心感情无关,什么时候有笑容,有什么样的笑容,端看是在什么场合,是对着什么人而已。
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扬起嘴角媚媚地笑着,随手一扬将发簪抽出。如瀑的长发一下子四散开来,加上正是迎着风,那发丝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缓缓扬起,在她的肩头瞬间绽放,如一朵墨色的花。
她伸手攀着冷玉的肩头,拉近二人的距离,贴在他的耳边轻轻道:“以身相许,可好?”
秦筝的声音很小,离得很近,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秦筝浅浅的呼吸和那吐字时的气息在她唇瓣间流转往复,然后伴随着话音尽数吹进了他的耳廓,一直吹得他后背簌簌作痒,然后禁不住打个战栗。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脱,却只能稍稍地侧脸,望着紧挨着自己的秦筝。少女细致的脸颊仿佛初初采撷的珍珠,刚刚离开了黏腻的蚌壳,尚没有完全展示自己的光彩,却已经能够攫住旁人的目光。柔嫩的脸蛋儿在月光的照耀下甚至能看得见那淡淡的茸毛,皮肤饱满又富有弹性,仿佛稍一用力便能掐的出水,微红的两颊衬得肌肤赛雪,偶尔有发丝掠过,扫着她因微笑而弯弯的眼角,直直地勾了他的心神。
下一刻,胯\下的马儿却因猛地人立而起,嘶叫着狂奔出去。冷玉一时间反应不及,甚至连缰绳也抓不住,更别说是将这畜生制住。情急之下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挥,卷住了路旁的横探出的一条树枝,在马上借力一踏高高跃起,于空中翻了一圈后稳稳落地。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瞬息间完成,秦筝却像是掐算好了时间,堪堪于此时来到冷玉面前,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冷玉,将手中那沾了血的发簪在他的白衫上反复蹭了蹭,然后看看那长长的一道血污,笑着问道:“这白色还是要衬上点红才好看。”
下一刻,她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那冷玉一个翻身便坐在了秦筝的身后,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那马儿吃痛疾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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