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而来的寂静让人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君非宁,他最先回过神,摆脱了身后制住他的人,刚要开口,忽听得殿外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
那咳嗽一声紧过一声,一时间竟停不下来,惹得众人纷纷向外望去。
一顶紫顶紫帘的轿子由四人抬了,颤颤地在殿外停了,旁边一长衫男子上前打了轿帘将其中那着了官服的男子横抱而起进入殿内,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宽椅至上。
那男子理了理官服,粗喘了两口气,对乐礼岩说道:“劳乐大人久等,本王迟了。”
“不迟不迟,隽王爷来的正是时候。”一反往日无表情的面色,乐礼岩微笑着拱手。
君非逸意外地看着墨临渊面色苍白地靠坐在那宽椅之上,与乐礼岩客气寒暄,竟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一般,“乐大人,你……”
“殿下!”乐礼岩打断他的话,自人群中踱步而出,“我朝中有人于战时向天苍运送粮草之事,你可知晓?”
人群传来一阵哗然,乐礼岩看着君非逸敛了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有人买通太医,故作无意将太子下毒之事揭穿,此事你可知晓?有人找了江湖中的杀手于路上行刺隽王爷,此事你可知晓?还有人在暗中将皇上的药做了手脚,致使皇上至今未醒,却将此嫁祸太子,此事你可知晓?”
君非逸此刻冷了脸色,蹙着眉头看向乐礼岩,只见他气势汹汹,言辞犀利地质问着:“敢问殿下,此时可否发兵剿灭反贼?”
乐礼岩几句话说完,冷冷的目光射向已经猛地站起身来的君非逸。身后的众臣惊闻君非逸的条条罪状,纷纷出言声讨,一时间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君非宁没有想到此事会有如此变化,难以置信地看着已被他咒骂了千万遍的乐礼岩正言辞凿凿地指责君非逸,转头看看一旁撑着椅子歪斜坐着的墨临渊,赶忙上前搀扶。
“没想到啊!”君非逸忽然叹了口气,“乐大人真是会演戏,本王还以为你是真心助我,与我共成大业,没想到是被骗了。”
“殿下,老夫从来只忠于皇上。若是皇上授意将大位传与你,那此刻我乐礼岩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乐礼岩摇摇头,“可惜啊,你竟是一时也等不及了。”
君非逸自嘲地笑着:“我等得够久了。”他长舒一口气,瞧着座下一双双怒目道:“不过我从来便是个不服的人,即便是没有兵权在手,也不会轻易认输。”自高阶之上一步步踏下,君非逸来到众臣之间,“此时这大殿内外已被我派人层层包围了,不知诸位可有脱身之法?”
他缓缓经过乐礼岩,来到坐着的墨临渊身前,瞧着跨步挡上来的君非宁,轻蔑地推开他,对着墨临渊道:“皇叔恢复的不错,看来我派人送去的药真的有效呢!”
一脸病容的墨临渊伸手将一旁的君非宁挡了回去,撑着椅子调整一下姿势道:“多谢殿下。”
“不谢不谢,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皇叔,你定会喜欢。”
话说完,自偏殿传来脚步声,正是常远将秦筝带了上来。
秦筝双手于身后反绑,用宽厚的黑布蒙了双眼,发丝凌乱,似乎是被点了穴,由常远于身后搡着带到君非逸身旁。
“三弟你看,我可没有亏待你的小书童呢。”君非逸仍是带着笑,挽着秦筝的手臂将她紧贴着自己,自腰间抽出秦筝的那把匕首,嘴唇凑在她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秦姑娘,还得麻烦你跟皇叔将兵符讨来,不然恐怕难免会吃点苦头呢。”
眼见君非逸如此挟持秦筝,君非宁一腔怒火奔腾而上,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几乎要将他气炸了!反观墨临渊,倒是并不担心的样子,只是疲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用漠不关心的眼光看着君非逸自说自话。
他将那冰凉的匕首贴着秦筝的颈子,微微用力,刀锋陷入皮肤,有血珠沁出,沿着匕首的血槽滚落,吧嗒一下滴在地上。
“殿下。”在君非宁急的跳脚的时候,墨临渊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称威胁。”他将匕首稍稍离开秦筝的脖子,那伤口处的血顿时涌出,转瞬便湿了衣领。君非逸伸指沾了一下,举到眼前看着,“皇叔会为了救她不顾自己的生死,那么她在皇叔的心中,总归是有点分量的罢。”
“呵……咳咳……咳……”墨临渊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又呛咳起来,一时间止不住,咳得弯了腰。一旁的叶昭青赶忙上前扶住他,君非宁也伸手在后面替他拍着背,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子,他才有所好转,“咳……咳……自然是有分量。用我的一双手或一双腿来换秦筝的命都值得,但是,你觉得我会用十万大军和永祯的天下来换她一个小丫头吗?呵呵……咳……殿下你未免太瞧得起她。”
“哦?这么说来,皇叔是不打算交出兵符了?”
“嗯,兵符我是不会交的。”墨临渊在宽椅中调整一下坐姿,瞧也不瞧君非逸,“殿下若是肯放了她,我自是感谢……若是不肯,那便算了。她不听话自己跑了出来……活该落入你的手中,若是因此死了,那便是命中注定的。待今日之事了结,我自会厚葬了她……养了她这些年,也算对得起她了……”
“皇叔万万不可!”君非宁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墨临渊沉着不惊是因为胸中自有应对之法,却没想到竟是早已经做了放弃秦筝的准备。他冲到墨临渊身侧,“咚”的一声双膝跪下,抱着墨临渊的腿恳求道:“皇叔,那是秦筝啊!我们不能拿她的性命冒险啊!不如……不如我们先将兵符交给他,只要留得青山在,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夺回一切!不能让秦筝有事啊!”
墨临渊被君非宁晃得坐不住,险些自椅上跌落,又见他红着眼眶恳求的样子,顿时心烦意乱,一把推开他:“难道你要拿着祖宗基业来冒险吗?”
君非宁流着眼泪还想再争辩什么,却听得身后君非逸幽幽地道:“如此说来,她便真真没有用处了呢。”
手中的匕首随着话音落下,“扑哧”一声扎进了秦筝的心口,又“唰”地一声□,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尽数射在君非逸身上。
“不!”君非宁尖叫着跌坐在地,看着秦筝的身子瞬间软了摔在眼前,却没有力气去接住她。
一旁的墨临渊闭了眼睛不看这一切,诸大臣也都红了眼甚至掉了泪。
只有君非逸,一身血衣,握着滴血的匕首,带着残忍的笑容看着这一切,如炼狱修罗一般。
第二十三章
君非逸声声笑着,笑声有些阴森,有些生硬,又透着些许绝望。
他手持着匕首,一步一步来到墨临渊面前,叶昭青防卫地挡在他身前,却被他示意退后。突然之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墨临渊难受地几欲呕吐,却强忍着将目光直直迎向君非逸。
只见君非逸撩起自己衣服前摆,将匕首在上面干干净净地擦了,双手将其奉于墨临渊面前,见他不接,便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在墨临渊双腿之上。
做罢这一切,他直起身,缓缓巡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最后看着地上躺倒在血泊之中的那具已有些僵硬的尸身,自嘲地笑着开口道:“我最终还是赌输了啊……”
忽闻此言,除了墨临渊,众人均不解地望着君非逸,只见他扬着头,嘴角仍挂着方才的笑容,但眼中已是一片灰败。
一旁的常远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君非逸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殿下,对不起。”
“恐怕此时殿外也根本没有冷家的那些人吧?罢了,罢了。”他朝常远无力地摆摆手,“有赌便一定有输,只是我没料到会输在你的手里。”
“你是输给了你自己。”墨临渊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得人心,却耐不住性子,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出手,自是没有赢的成算。”
“那皇叔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你又如何知道秦筝无恙?”
君非逸此言一出,原本呆愣一旁的君非宁赶忙上前几步扯下那女子脸上的黑布,果然不是秦筝!那只是一名面容与秦筝有着五分相似的宫女,被那宽厚的黑布将眉眼蒙了,竟是让人有些分辨不出。
“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但是当你将秦筝带出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她安然无事。”墨临渊面容沉静地看着君非宁的动作,“若真是秦筝,在此时此地知道我在这里,便是封了她的穴道,也断不会如此平静。”他笑笑,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你……不懂她……”
“是呵,我不懂。”他叹了口气,“我不懂乐大人,不懂皇叔你,不懂秦筝,不懂常远,所以我输了。”
一旁早有乐礼岩调了侍卫上前扣住了君非逸的肩头,他却不反抗,只是对着墨临渊道:“成王败寇,我如今做了寇,但你们,就真的能成王吗?”
看着君非逸缓缓离开大殿,墨临渊全身如抽去了筋骨般脱力倒在宽椅之内,双眸紧闭,脸上血色尽褪。叶昭青见此紧张的赶紧自怀中掏出一丸药送到他口中,又在他后心处推拿了好一阵子,才瞧见他脸上缓缓有了些许血色。
乐礼岩早已将众臣遣散了,来到墨临渊身前,瞧着他一脸病容,也不多说,只匆匆告慰几句便离开了。
君非宁站在他身边,知道他已累到极致。自己先前带了兵进城的时候,他还昏迷着未醒,如今才几日,便强撑着来此斗智斗神,此时半日过去,他又重伤未愈,哪里来的体力心力再做坚持?
“皇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随后便带秦筝去见你。”
墨临渊却摇摇头,望向一旁的常远。
后者会意,自地上站起来向一旁的耳室奔去,君非宁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将那多宝格上的金蟾扳动了几下,又将上格的如意拧了一下,那多宝格向旁移开,露出一道暗门。将门打开,门后自然是已经哭成泪人儿的秦筝。
她红肿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常远和君非宁,见他们一个低沉一个喜悦,也不及多想,抬脚便朝着正殿中的墨临渊奔去。
正殿当中的地上一滩鲜血,那尸体被人拖走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痕,蜿蜒着伸向远处。墨临渊便在血痕的那一端,身体陷在椅子里,掩着唇低低地咳着,身后的叶昭青见了秦筝也是面上一喜,手上未停地替墨临渊顺气。
看着墨临渊有些灰白的脸色,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右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手上青筋毕露地捂着唇。而左手,平平地放在膝上,衣袖上没有一丝褶皱,平整的袖口遮着半个手掌,只露出干净圆润的指尖。身上仍是那深色的官服,此时穿在他身上则显得格外宽大,尤其是下摆垂着,显得他的双腿有些细瘦无力,歪歪地倚靠在椅子上。
偷溜进宫的那日,他还睡着,自己在牢里昏天暗地不分日月的时候,他醒了吗?又在受着怎样的痛苦?刚刚在暗门中听着这边的对话,能够感觉到墨临渊明显的气力不足,中间夹着阵阵低咳的声音让她心里紧紧地拧了起来。担忧,却又无从得知他究竟伤成怎样。而此时见到他如此病态,心中的痛苦却是更甚。
她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怕惊扰了正闭目养神的他。低头小心地避过地上的血迹,在抬头的瞬间竟迎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欣慰,有探究,还有喜悦,然而只是这匆匆的一对,墨临渊便率先将视线撤回,再也不看她。
“你……是暗门的人?”他突然开口问着站在一旁的常远。
“是。”常远回答的干净利落,顿了顿又问道,“王爷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我进来的时候,只有你盯着我的左手看。”很多人都知道墨临渊被打伤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具体伤在哪里,伤到何种程度。而刚刚落座的时候,墨临渊就看到这小太监的目光全放在自己的左手之上,这一切只说明他知道自己的左手有伤。
他低声对叶昭青吩咐了几句。后者点点头,上前弯腰将墨临渊抱起,走向一直等候在殿外的轿子。瞧着他连路也走不得的样子,秦筝别过脸,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她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离去,那轿子摇摇晃晃地慢慢远了,那紫色的轿顶迎着初生的太阳,撒了金的光辉映得她花了眼。
君非宁上前拍拍她的背,看着她红的如兔子一般的眼睛说:“回寝宫休息一下吧,你这些天也吃苦了吧。”
秦筝摇摇头,转头看看身后的常远,又看看一旁的君非宁,忍不住又掉了泪,瘪着嘴巴委屈地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他都不肯与我说话了……”
瞧着她这样子,君非宁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每次面对秦筝这样闷着掉眼泪他就觉得手足无措,似乎放在哪都不合适,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常远此时却举步上前,替她将脸上的泪抹了,轻声安慰着:“担心就跟着去看看吧,我去替你备轿。”
“不必。”秦筝伸手拽住准备离去的常远,又看看一旁的君非宁,丢下一句话就跑了,“我回王府了。”
刚要张口叫住秦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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