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南彧漓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与她从小便定下了婚约,但是待她出落成婷婷少女之时,舅舅悔婚,让她参与选秀,凭她的姿色与才情,飞上枝头,平步青云本就是意料中事。”南彧漓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韩晔听完,许久才道:“你小时候就喜欢她?”
南彧漓轻轻一笑,“年少无知,怎解情为何物?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韩晔自小在哥舒长大,从不知姻缘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说,急道:“那我们呢?既无‘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岂不是什么都算不得了?”
南彧漓一怔,随即笑得温暖,目光柔和。
过了一会儿,韩晔笑得肆意,自答道:“就算没有又如何,我如果爱一个人,还会在乎这些?”
南彧漓笑了,轻叹一口气道:“人生无常,我做不到像柳胤一样洒脱。白云苍狗,我只愿能争朝夕。”
“公子,你的早点。”当秋水推门而入的时候,韩晔正靠在南彧漓的怀中,缠绵的模样让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韩晔一愣,随即想收敛一些地站直,南彧漓却是全然不顾,泰然自若地拥着韩晔到桌前坐下,笑道:“秋水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秋水低头道:“将军过奖。”
韩晔忍笑看着南彧漓难得孩子气的一面,嘴上却是帮着秋水,“秋水的厨艺自是没话说的,若是谁能娶了你,才是真的好福气呢。”
南彧漓略带警告地看着韩晔,秋水却是低声道:“公子喜欢就好。”
待秋水下去之后,南彧漓坏心眼地掐了一把韩晔的腰,警告道:“不要再沾花惹草了。”
韩晔骄傲地笑了,“这就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等南彧漓离开之后,韩晔又一次陷入沉思,“荆慕楚”这个名字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一定见过他。不知道白轩容所说的生不如死到底是怎样的惩罚,他不愿臆测,更不敢臆测,只是韩晔知道,可以救荆慕楚的只有自己,而自己也一定要救他。
韩晔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桌上还放着温热的饭菜,只尝手艺便知道是秋水做的,她从来都是个贴心的丫头,这些饭菜只怕来来回回也热了好几次,只怕韩晔醒来后吃到的是冷菜。
正吃着,秋水推门而入,看韩晔已经吃上了,不禁道:“公子,饭菜怕是有些凉了,奴婢再去热一热。”
韩晔笑笑道:“不必了,温度刚刚好,你吃过了吗?坐下一起吃些吧。”
秋水一愣,“奴婢吃过了,公子费心了。”而后她轻声道:“将军下午去了军营处理军务,现在还未回来。公子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秋水先下去了。”
韩晔叫住她,却是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公子有何吩咐?”
韩晔放下碗筷,摆了凳子,让秋水坐下。秋水受宠若惊地不敢就坐,却被韩晔按在了凳子上。韩晔静静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公子。我的身份来历也不便与你细说,从我受伤之日,你便照顾我,我很感激。”
秋水抿唇:“能伺候公子已是秋水的福分,哪里敢担公子一句感激。”
韩晔收起了平日里的戏谑,望着秋水,目光柔暖,“我是认真的。只是,除了感激,我却不能给你更多。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不想耽误你。”
秋水将头深深埋下,隐去眼角的泪水,“秋水明白。公子与将军……乃是天作之合。”
韩晔不忍伤她,却明白自己势必如此,“没有人生来就势必为奴,也没有人生来就是让人伺候的,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有好的归宿。”
“多谢公子。”秋水抬头,笑容有些酸涩。她第一次见到韩晔的时候,那个浑身血污的男子,眉眼含笑,掩不住通神的光华,当他对自己微笑的时候,便如同微风惊破一池春水。只是,秋水知道那样惊艳绝伦的男子,自己永是渴望却不可及的,那是一个太遥远的梦境,美得让人忍不住窥探,却不敢惊扰,“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公子,如今,我想,一切都有答案了。”
韩晔淡淡一笑,“我与他,或是缘分,我也说不清。”
爱情就是缘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只是遇到他,爱上他,一切都是对的。
“查得怎么样了?”白轩容随意地翻看着古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赵璘睿立在堂下,忖度了一番才开口,“臣已命人查过,韩晔确有淄平县户籍。”
白轩容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中秋夜宴至今不过两日,赵璘睿已查到眉目,不愧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眼神中划过一丝欣慰,唇角边的笑意却更值得玩味,“丞相似是还有话说。”
赵璘睿点点头,“臣以为,淄平县地处偏远,户籍制度时有混乱之象。臣斗胆揣测,韩晔究竟真的来自淄平县还是南彧漓有心包庇,怕是有待查证。”
白轩容颔首,“南家军中的兵士又是怎么说的?”
赵璘睿道:“臣怕引起南彧漓他们的怀疑,并未多做盘问。只是听闻,韩晔确是在涧水城与南彧漓相识,入得南家军后颇受重用,也屡立战功。而后在一年之前的旗安城一役中受伤。”
“受伤?”白轩容放下了书,回忆道:“当时南彧漓率领南家军击退哥舒一部回朝之时,并未见韩晔其人。”
“算算日子,或许他回朝之日,韩晔仍是伤重未愈。”
“重伤未愈?”白轩容唇角的笑越发冷然,“从回朝之日到出兵陈国不过一月之余,韩晔便从伤重之中恢复还能披甲上阵,其中因由倒是颇耐人寻味啊。”
“陛下圣明。”赵璘睿素知白轩容心思极其缜密,“臣定当继续查访。”
“嗯。”白轩容点了点头,“莫让南彧漓和韩晔有所察觉。”
“是。若是查得韩晔身份可疑,陛下便可名正言顺治南彧漓包庇之罪,没收他兵权。但若韩晔身份清白,他武功卓绝,无外戚之惮,倒是可用之才,可为陛下重用。”赵璘睿不紧不慢娓娓分析道。
白轩容的眸中看不出喜怒,唇角的笑意颇耐人寻味。
“陛下似是另有谋算。”赵璘睿大胆臆测道,“难道陛下想收韩晔为面首?只是韩晔性格颇为强硬,怕不是肯俯首帖耳之人。”
白轩容依然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孤若真的要他,还怕没有办法吗?你且继续做你的事。”
“是。”赵璘睿深深一揖,“敢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那哥舒的奸细?”
白轩容的目光轻轻扫过赵璘睿,“丞相不如同孤一起去看看?”
白轩容将荆慕楚囚于天牢的最底层,那里阴冷异常,周围散发着霉烂的气息。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荆慕楚的模样时,赵璘睿还是震惊异常。荆慕楚全身赤果被绑在一个巨型的水车之上,一坛池水浑浊不堪,不知水中加了什么东西,不时散发着一股恶臭。而荆慕楚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从鞭痕到烙印,看得赵璘睿阵阵作呕,良久不发一言。白轩容冷冷一笑,在墙壁处按下一个机关,巨大的水车突然转动起来,将荆慕楚翻转得半身浸泡在池水之中,没了意识的荆慕楚突然在水车上挣扎起来,却终究是徒然,待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之际,水车又将他翻转上来,而荆慕楚却早已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面上无半分人色,全然看不出平日里器宇轩昂,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赵璘睿素来知道白轩容手段残忍,却也未料到他竟会狠辣至此。遥想昔日曾见白轩容与荆慕楚在御花园中缠绵恩爱的模样,如今,赵璘睿也只能感叹一声天子之威,不可触怒。
“我真想现在将你放到哥舒洛一的面前,让他看看你的下场。”白轩容淡淡道。
荆慕楚沉默了许久,似是在调整气息,许久嘴角慢慢牵起一个弧度,虚弱道:“潜伏到你身边的第一日起我便想过自己的下场……我不后悔,他也不会。你是无情,而他……是无心……”
白轩容突然取下墙上挂的鞭子,出手疾如闪电,还未等回神,鞭子已击上了那最深的一处烙痕,霎时,伤□□裂,血汨汨地涌出。
“呃……。”荆慕楚此刻连大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却是笑意更深。
白轩容厌恶他提到哥舒洛一时眼中不加掩藏的光芒与哀伤,荆慕楚曾是他最宠幸、最深爱的人,只是“背叛”,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更让他震怒的,是明白了荆慕楚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事实,那个曾在他身下婉转承恩,曾在他左右温柔侍奉的人,不过是为了取信于他而故作姿态,想到这里,白轩容的鞭子竟是越落越狠。
痛,好痛,痛到快要麻木了……荆慕楚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唇角笑意明晰,此刻,“死”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解脱。忽然,鞭子勾上了荆慕楚的脖子,只要白轩容一用力,便可结束他无尽的痛苦。
白轩容握着鞭子的手骤然一紧,赵璘睿抢在白轩容动手之际,阻止了他,“陛下,哥舒洛一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怕是不止他一人。”
荆慕楚睁开迷蒙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赵璘睿,他一向都知道此人城府极深,而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言。白轩容自然知道荆慕楚绝无可能泄露任何与哥舒有关的消息,握着鞭子的手骤然一收,鞭子“咻”地一下从他的脖颈上撤下,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痕。白轩容扔了鞭子,诡异地一笑,荆慕楚不开口,并不代表他便无计可施。
突然他扬声叫进了两个看守的侍卫道:“将他悬于城门之上,小心看守。”
侍卫跟随白轩容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拱手揖道:“是。”
白轩容冷眼看着荆慕楚被拖出天牢,地上划过一道长而猩红的血痕,竟意外刺痛了他的双目。
☆、第十四章
荆慕楚已记不清被吊在城墙上几日了,只是自第一日起,空中便飘着连绵的阴雨,不曾停歇。他在昏迷中偶尔睁开迷离的双眼,淡看着城墙下的人们或是低头避过,或是议论纷纷。人群中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伞下,却只在片刻消失不见了,他的唇角划过刹那悲凉的笑意。
这天夜里,雷雨大作,全然不似秋日里该有的天象。电闪雷鸣之间,刹那白光映照出黑夜里一个执剑的身影,步步逼近。
终于还是来了吗?荆慕楚的唇角无奈地上扬,该喜还是该忧?
只在片刻,一柄飞刀割断了吊着荆慕楚手腕的长绳,连日以来的折磨让此刻完全失去支撑的他无力站稳,只能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大片的水花。守卫在明处与暗处的士兵听到异动,同时出击,等了数日,终于有所收获了!
来人身着黑衫,面覆黑纱,手执长剑,通神杀气。他在雨中狂奔,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划过阻挡在左右的守卫。他使剑的手法诡异,身法快得让人无法捉摸,虽是孤身一人却毫无惧意,所向披靡。转瞬之间,雨地之上尽是守卫的尸体,血泊染红了一方土地,随着雨水囤积,叫人看得心惊。那人却未伤分毫,只是体力略有不支,气息有些紊乱,眼中的杀气却没有丝毫退却。
守卫虽力有不逮,但却胜在人众,虽伤不到来人,却也努力将他困住。正酣战间,一名守卫放响了示警烟花,刹那,黑夜骤亮,恍若闪过璀璨流星,却又马上黯淡下来。黑衣人心下大骇,知道这示警烟花一旦放响,兵众便会在片刻聚集,自己定然身陷囹圄,遑论带走荆慕楚。余光瞟过远端的荆慕楚,他挣扎着在雨中起身,却因实在虚脱无力而半跪在雨中,大雨将他淋透,落魄而狼狈。黑衣人握剑的手骤然一紧,下手更是决绝狠厉,十招之内竟是只攻不守,肩头已被划破却仍挡不住他走向荆慕楚的脚步。一点一点,正当他与荆慕楚不过咫尺之遥时,突然一人从背后突袭而至,剑锋凉凉,却避开要害直击肩头而去,黑衣人回剑一挡,意外地并未感受到剑中的杀气,招式虽厉,却并无夺他性命之意。黑衣人回身招架,终于看清来者的眉目,持剑的手不禁微微一颤。
来人执剑立在雨中,雨水顺着他鬓边的发髻流下,如瀑大雨迷蒙了他的身形却让他的眼神格外清明深邃,眉目间弥散着淡淡的萧索之息,来人正是南彧漓。片刻的停顿之后,南彧漓突然欺身攻了上去,剑招如密网将他罩住。众守卫看见了南彧漓皆是喜出望外的模样,对他们而言,那莫过是最强的援手,众人都知道,那贼人是逃不掉了,有几个机警的士兵跑向跪在雨中的荆慕楚,拿住荆慕楚或许才是制约黑衣人的最佳手段。可就当他们的手要碰到荆慕楚之时,剑光凛然,瞬间,几人的手腕处竟被齐齐划伤,断了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