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告诉你了?”柳陌红瞪圆了眼。
“当然不可能。”凌霄城挑起唇角:“只是他受伤的那串佛珠,是我大哥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母亲从灵隐寺中拜了三天请出来给他的。”
“。。。你。。。你大哥?!”柳陌红惊得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错愕地望着他。
“对,我大哥虽然在商运方面极有天赋,但是从小就风流成性,父亲和母亲劝过他两年,他一直都说自己有分寸,也就由他去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大哥就会来上海了。”凌霄城轻笑一声:“上海城最近还真是热闹。”
连着两天的大雨一直未曾停歇,黄浦江浑黄的浪潮似是永不止休地向前奔流着。
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没有人会撑着伞闲庭信步似的悠悠漫步。
苏砚是个例外。
幕夜大雨中的周公里不复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只留了檐下那一排有些黯淡了的灯笼,这灯笼媚俗的红在接天的雨幕中竟也添了几分萧然凄凉的意味。
雨水顺着苏砚撑起的伞骨打落下来,他闭起双眼,一直往前走下去,两步一阶青砖,等数到五十六步的时候向右转,便是叶恕明近日来爱叫他去的那家暗店???
“哎呦!”
意料之外的从巷边滑出一个步履匆匆的人影来,苏砚还未反应过来便撞了上去。
“抱歉。。。”
那人影还未站稳就先开了口,一把纤细的嗓音,却是个女子。
苏砚再仔细一看,那女子面容清秀温雅,让人一眼望去便像沉浸在古卷润泽中的平宁。
“???杜小姐?!”
苏砚却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杜鸣凤唯一的掌上明珠,杜扇锦。
“您认识我?”杜扇锦有些惊讶,随即又微微一笑:“阁下是?”
苏砚整了整衣衫,抬头浅笑道:“在下苏砚,是玉梨园的伶人,令尊曾经请玉梨园去府上唱过戏,得以见过小姐一面。”
“原来是苏老板,”杜扇锦笑一笑:“久仰了。”
“这种天气,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砚问道:“小姐就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不怕杜老爷担心么?”
“我是瞒着我爹跑出来的,”杜扇锦挑眉一笑,双眸晶亮,“都说这里是整个上海滩最特别的地方,我就来看看,结果没有一家店是开着的。”
“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苏砚心下轻叹:“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杜扇锦扬唇笑了,也并未接话,只道了声再会便转身消失在了苏砚的视线中。
苏砚回过身,抬手在那斑驳的木门上敲了三下,门开一隙,露出一室昏暗灯光。
仍是上次那间最里面的房室,只是叶恕明这次却是隐有怒容,苏砚关门走进去,伸手轻抚着他的眉,笑道:“怎么了?”
“凌霄城欺人太甚!”叶恕明重重一拍桌,震得桌面上的茶盅滋滋一响:“一共三条线的货他就缴了两条,不但如此,连我手底下好些人都抓进了牢里,还好这次叶家是在背后守着,否则去坐牢的便是我了。”
“他刚来上海,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情有可原。”苏砚就势坐到了叶恕明身边:“更何况叶家再怎么说也是百年大户,叶老爷子的面子在那儿摆着,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敢?!”叶恕明冷冷一哼:“他凌太子有什么不敢的?!他连杜老爷的货也敢动,听说上周他才又封了两个码头,把杜老爷气得胡子都白了,整个上海滩黑道上的人都被他搅得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别气了,”苏砚替他捏着肩,“杜老爷总有法子的。”
“杜鸣凤倒是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可惜人家还不领情。”叶恕明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偏偏凌霄城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送他什么他没有?他现在唯一明显的缺口就是柳陌红。”
“那可不一定。”苏砚不以为然道:“说不定凌将军不过是玩玩而已,否则,他哪有那么容易便暴露这么明显的一个缺点。”
“玩玩?最开始大家都在说他不过是玩玩而已。”叶恕明面上一片森冷:“可是江南那边的人传回了消息,凌霄城上次和凌老夫人通了一夜的电话,说是此生不娶,只要柳陌红一人。”
苏砚收回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左腕上的玛瑙镯子,唇边逐渐凝出一抹微冷的苦笑。
天边隐隐传来滚滚的雷声,如同在惊醒谁梦中的十丈红尘。
“此生不娶,只为一人吗?”苏砚低低一笑:“我不信。”
“现在不是我们信不信的时候。”叶恕明叹了口气:“表面上看起来没人敢去触凌霄城的那块逆鳞,但若是他真逼得狠了,总会有人被逼急了???这上海城里不少亡命徒可不会在意什么军阀背后的势力。”
“。。。你打算,对柳陌红下手?”苏砚有些迟疑地问。
“这个倒不用我操心,杜鸣凤怕是比谁都更想快些让柳陌红消失。”叶恕明伸手揽过他,“对了,我听说有个叫洛梧的大夫?你认识他吗?”
“洛梧?柳陌红倒是和他挺熟,听说小小年纪便医术过人,连很多外地的病人都专程向他求医。”苏砚皱眉:“你想让他去治叶老爷的病?”
“这倒不用,我爹。。。呵,反正他也熬不了多久了。”叶恕明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奇异的悲伤与冷戾的光:“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还有一房姬妾?”
苏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说生了你爹的孩子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十几年前想母凭子贵,跟我爹说自己有了叶家的血脉,偷偷摸摸生下来养大,妄图嫁进我家的门。”
“那孩子呢?”
叶恕明嘲讽似的笑了,“那时我才五岁,我爹说,为了防止日后争家产,若是她把孩子送人,就娶她做偏房。结果刚进了门就被我娘拿着鞭子一顿狠抽,差点没送命,却落下了病根,如今病得快不行了,我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她来,还指名道姓地让洛梧给她看病。”
连苏砚也笑了出来:“那她到底有没有生那个孩子?”
“鬼知道。”叶恕明脸上的嘲讽更深了,“说不定只是她凭空自己想象出来的。”
乌云黑压压的吞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线,只听见哗啦啦的雨声彻夜不息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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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本章字数:2861 最新更新时间:2013…01…24 16:2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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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入夏之后的暴雨极为常见,但像眼下这样雷雨交加的状况也较为稀罕。
“将军,这积水已经快淹进城里来了,今天早上有好些郊外的宅子都遭了洪水了。”杨海忧心忡忡道,“您看……?”
“你想说什么?”凌霄城斜斜瞥了一眼杨海,一面对着桌旁的柳陌红道:“吃完。”
柳陌红看着碗里还剩了大半的粥,苦着脸小声道:“吃不下了。”
“连一碗也没喝完,你真当自己是猫吗?”凌霄城无奈的摇头,亲自执了玉勺舀了粥送到柳陌红唇边,重复道:“吃完。”
柳陌红只得咽下那口粥,忍不住又道:“真的吃不下了……昨天穿以前的戏服,腰身紧了好多,再这么吃下去就穿不下了。”
“嗯?”凌霄城会意地立刻将手顺着柳陌红纤瘦的脊背滑到腰侧,邪邪一笑:“胖点手感好。”
柳陌红羞得脸颊通红,着急地想挣开他的手,“杨大哥、杨大哥还在那里……”
杨海立马望向窗外,脸上分明写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将军、将军……”
门口传来“砰砰”的响声,杨海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人匆匆行了个军礼,便急急地说道:“城郊有好几处房屋被冲垮了,死了四个人了,洪水再冲下去就是军营,将军您要不要去看看?”
柳陌红见凌霄城面色一肃,轻声道:“你去吧,我会吃完的。”
凌霄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垂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温热的气息顺着细白小巧的耳垂漾开,柳陌红脸上又是一热,推开他道:“不用在意我……快去吧。”
凌霄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站起身来跟着杨海走了出去。
车刚开出了城去便感觉路面上的积水明显加深了,浑浊的泥水薄薄的漫过了轮胎,凌霄城蹙眉问道:“郊外的情况岂不是更糟?”
“是,上海城里有几户世家在郊外都有老宅,照这情况看,应该已经淹过了前厅了。”杨海答道:“好在许多人都搬回城里了,只是许家有个丫鬟被洪水冲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叶家有两个被山洪淹死了,还有一个是去郊外山上采药的农户,也是淹死的。”
“叶家……?”凌霄城若有所思地问道。
杨海立刻明了过来,答道:“就是叶恕明家的老宅,也在郊外,不过只住了一些丫鬟老妇。”
“就是那个和杜鸣凤勾结起来走私烟草的叶恕明?”
“可不就是他。”杨海点头,“可惜这次虽然扣下了叶恕明手里的货和他的人,但还是没找到直接的证据,不然光凭那两船烟草就足够他叶恕明蹲上两年大牢了。”
“不急,”凌霄城淡淡道:“总会露出马脚的。杜鸣凤这条老狐狸叱吒上海黑道二十年,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他背后牵扯出的,可不止叶恕明一个。整顿上海滩,还得慢慢来。”
“将军,再往前车就开不了了。”司机座上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必恭必敬道:“前面就是那些宅子了,有我们的一队弟兄在那儿,不过只能请您亲自走过去了。”
“无妨。”凌霄城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走了下去,杨海赶紧撑了伞跟上,脚下有一条由大块石头连起来的路,显然是临时铺就的。
浑黄的泥水在两人脚边流过,雨势浩大得连杨海也定神稳了稳伞柄才握得住手中的伞。
走了数十步一片错落的老宅便撞入视线,洪水淹没了大半片土地,都是临时用竹排或木伐架起才能勉强走过去。
“将军!”
列队严整的军士们见到凌霄城,齐齐收枪稍息道。
凌霄城点点头,提了声吩咐道:“去把还没离开的人都送回城里,有重要财物的,都帮着拿回去。等这里搬完了,回去叫上人,在军营四周挖两条临时排洪的水渠。”
“是!”
军士们齐声应了,各自散开。
凌霄城粗略地四下看了看,只有少数的人还在收拾财物,也在军队的帮助下慢慢离开。
“将军!”杨海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颇为宽广的宅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您看看,那是不是洛大夫?”
“这是叶府上的一个老丫鬟了,”洛梧收了药箱,叹了口气对凌霄城和杨海道:“今天叶家有人请我替她诊脉,说是别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让我来试试,我才冒着大雨赶来的。”
粗布被子里的妇人面色蜡黄,呼吸如纸,俨然一副病入膏荒的模样。
“还治得好吗?”
洛梧摇了摇头,“早年心脉受损,没有治好落下病根,如今心郁积气,最多一个月。叶家的人也说了,几乎找遍了大夫,没人能治好了。”
“一个小小的丫鬟,叶家怎么会费这么多心思?”杨海好奇地问道。
“豪门恩怨呐。”洛梧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额头,“听说这是叶老爷以前的丫鬟,有了叶家的骨肉,为了嫁进叶家把自己的孩子送了人,可惜依旧落得个这么下场。那叶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哪容得下她。”
大抵是洛梧手背上的温度有些冰凉,妇人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睁开眼低低呢喃了一句。
那双眼睁开的刹那,竟似是有水光晃动,给妇人苍白的病容添上一丝艳色生气。
凌霄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那妇人的口型,她说的分明是“柳儿”。
“将军?”杨海见凌霄城面色不对,轻声问道。
凌霄城怔了怔,低低吩咐道:“将她接到将军公馆去。”
“是。”杨海疑惑的看了看那妇人,也不好多问,转身布置去了。
“你也猜到了?”洛梧并不显得惊讶,一面熟练的写着药房,一面问道。
凌霄城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妇人,平凡的面容上只有一双如水眼眸让他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你打算怎么办?”洛梧又接着问道,“陌红应该还不知道,你要告诉他吗?”
“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他?”凌霄城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陌红知道了,应该会伤心。”洛梧叹了口气:“你不懂的被人抛弃是什么感受???尤其还是自己的亲人。被母亲因为想要嫁入豪门而卖入戏院,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也还是太过残忍了吧。好不容易过了十三年,逐渐已经将这种被抛弃的感受淡忘了的时候,突然又找回了母亲???如果是将军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会让抛弃我的人后悔的。”凌霄城话中带着冷意的狷狂。
“可是陌红不是你。”洛梧无奈道:“他如果知道的话???”
“我明白。”凌霄城淡淡的打断了他:“所以我会陪着他。”
洛梧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的事吧。”凌霄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藏在袖中的那串佛珠,“我大哥处理完辽东铁矿的事之后,大概就会赶到上海来了。”
洛梧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