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急得结巴起来,拼命发誓说他没吹牛。
这时一个大嗓门从远到近:“阿平没吹牛,先生功夫很是厉害,还指点过我们几招。好了,不要在这里议论先生,要给公子听见,有你们好看的。”
李植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茶居请的叫陈利的护院,武功不错,人也爽直,听了小厮们的议论,大声喝呼起来。当下李植听他们不再议论,这才走了进去。吓得那些小厮差点从高处掉下来。
原来他们搬来住房里的桌椅,正搭着高台,小心地从梅茶和松树梢上扫下雪来,分别装进瓷坛里。人一多就喜欢聊天,聊着聊着就什么话都说起来,谁知李植今日来得如此之早。小厮们都知道私下里议论主人是犯大忌的,当下个个心惊。
“你们背地里在议论什么?嗯?背地里乱嚼舌头,每人扣月钱二十文。”李植严声道。
看小厮们都缩回脖子开始认真扫雪,李植回过身来,遥望着留听阁,眼光复杂。
听他们夸刘青而不是夸自己,本应心里泛酸的吧?却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甚是欢喜。刘青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心头,挥也挥不去。
“刘青……”李植嘴里念着这两个字,不觉愣愣地出了半天神。
第九十章 和静清寂
刘青在留听阁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听着琴声,望着窗外翠竹,她暗自沉思:基本上差不多都可以出师了,等这里开业,就没什么事了,又可以去浪迹名山秀水了。
“先生,请喝茶。”茗和看先生正慵懒地斜靠在竹榻上,俊秀的脸上兀自出神,不觉脸上一热,把自己沏泡的茶水斟出,缓缓上前奉给刘青检验。
“嗯,投茶量甚好,只是闷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刚刚走神了?”刘青呡了一口,眼皮都不抬,问道。
“……是。”
“茶道的精神是什么?”
“和、静、清、寂。”
“我给你们取名茗和、茗静、茗清、茗寂,便是要你们心境平和、谧静、清心、安寂。如果连心境平和都做不到,怎么能沏泡出清心爽口的茶汤?”刘青抬起眼来,一一扫视四个姑娘的神情。
“茶艺上讲究三泡,一泡恰恰没过茶叶,洗净茶上陈垢,也洗净我们的心上尘;二泡去除浮躁,茶叶慢慢舒展,安静、舒畅自然流淌在我们的眼里、心里;三泡悟尽其韵,如过尽千帆,唯有心境清明。你这泡茶,却是心上有尘,怎么喝,都不是好滋味。”
“先生,我……”茗和楚楚可怜地低下头。
“你怎样?”
茗和不说话,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青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她知道这段时间这茗和、茗寂心里有些不静,是因为她。朝夕相处一个月,她又身着男装,这些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对她产生情动,倒也正常。可就是这种正常,让她无奈。
“我问你们,以后,你们要伺候的客人,翩翩公子也许很多。他们家境富裕,学识渊博,人品风流。你们当如何自处?”
四位姑娘都抬起眼来,惊异地望着刘青——这种羞人的事,先生怎么正大光明地拿来讨论?
“如果,你对他芳心暗许,他却对你无意,你又如何?”刘青的目光隐隐扫过茗和的脸。
“先生!”茗和脸上一滞,腿一软,“咚”地跪坐到地上。
“或许,他对你们予以青眼,说愿与你终生厮守,甜言密语,哄你上手,到上得手来,却又弃如敝履。这样遭遇终乱终弃,你们,又当如何?”刘青不理茗和,又问。
房里一片静寂,只听到茗和压抑的抽泣,和窗外北风“呼呼”的声音。
“最好的结果,便是他许你以妾位,要娶你进门,你又如何?”刘青眼中一冷,“你或许会想,如此翩翩佳公子,必是我一生良人。于是跟着他去,作他妾氏,作他通房,然后呢?然后在他的宅子里与他的女人相互顷轧、争风吃醋、不择手段。因为不如此,无法存活。也许你会说,只要主母宽容,也就相安无事,可是,同是女人,如果你是妻,你愿意你的丈夫对着别人掏心掏肺吗?如果你有嫡子,你愿意别人的孩子来争夺你儿子的家产吗?”
茗和的抽泣声也停了,大家都呆呆地,一动不动。
刘青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所以,必是无法共存,不是你下场悲凉,就是她下场悲凉。同是女人,相煎何急?”
“最可悲的是,你那良人,弃妻子对他的一腔情意于不顾,对你说他今世只爱你一人。而他既可弃妻,怎不可弃你?待到明天,他便又抬一位新人进来,对她说,只爱她一人;后日,又抬一位。他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到时,又当如何?”
“只有自轻自贱,才被他人所轻所贱。”刘青一字一顿,字字诛心,“想要自轻自贱,还是自尊自爱,就在你一念之间。”说完,抬脚向门外走去。
“先生!”茗寂拉住了她的袖子,“先生,寂儿要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是自轻自贱吗?”
刘青停住脚步,叹口气道:“爱无对错,也无贵贱。可是,爱却要尊严!”
“尊严?!”茗寂喃喃道。
“请守住自己的一颗心,不要轻予他人。这便是,先生对你们的忠告!”刘青语重心长说完,抽出衣袖,径自朝门外走去。
打开门,她却是一愣。只见李植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肩上全是雪,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李兄来了?”刘青摸摸鼻子,“我去看看小厮们收雪,然后过来看你写的制度。”
这段时间,刘青要求李植,写出各种规章制度,以明确的制度来进行管理,规范员工行为和明确奖惩。要求开业一年后,茶馆离开了李植也能正常运转。
李植答应了一声,看刘青穿的天青色长袍在寒风中轻轻摆动,雪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渐行渐远。他只觉那人身上仿佛蕴含了无尽的知识和力量,让自己用尽心力,也无法与他并肩同行。
陆宝成的回信前几日也已经收到,他觉得园子的取名和各处的提名都甚好,建议如果万事俱备,准备在正月十五日开业。
茶居的培训已顺利结束。自那日尖锐而又直白地说过四位姑娘的感情问题后,她们沉寂了很多,不再如平时活泼。茗和与茗寂面对刘青时,目光复杂。
刘青不想解释。
要想练金钟罩,必要先日夜自我敲打,方可有成。
陆宝成是正月十日那天到的岳阳,他带来了派人到处搜集的罗贯中的几部著作:《三国演义》、《隋唐两朝志传》、《粉妆楼》,以及与施耐庵合著的《水浒传》。
刘青看着手中陆宝成递给她的书稿,神情黯然地静坐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何等缘故,世上的大文豪,无论古今,无论中外,基本上很少有在生前就能得到人们承认的,往往晚景凄凉。中国四大名著的作者,莫不如此。
就在刘青如今所在的两年前,即公元1400年,七十岁的罗贯中,逝世于卢陵。这位老人,外号“湖海散人”,在颠沛漂泊的一生中,完成了他的巨著。当他以六十几岁的高龄,于洪武十三年从杭州千里迢迢来到福建建阳这个出版业中心,希望能出版自己的作品时,等待他的,却是失望!几年后,罗贯中悄然去世。
而施耐庵几乎和罗贯中一样,也是一生浪迹江湖。到了晚年,本想平淡度日。不想《水浒》成书后不胫而走,传入宫中,朱元璋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此人定有逆谋”,下令将74岁的施耐庵关进天牢一年多,经刘伯温多方营救,于明洪武三年(公元1371年)释归,途中病逝于淮安。
他们终其一生,倾尽一切,呕心沥血,给这世界留下了稀世瑰宝。可这世界,给了他们什么?
第九十一章 茶居开业
归园茶居定在正月十五日正式开业。开业前的一切事宜,刘青都没有过问。教了这么多东西,也该是检验李植所学、发挥他才能的时候了。
请柬早已发了出去。在发请柬前,李植的父亲李玉林亲自出面邀请一位与他私交还不错的儒学教授和他手下的训导,到归园来饮茶。那两人游玩了归园的景致,又看了四位茶艺姑娘的表演之后,对此地大加赞赏。李植趁机奉上金卡。这儒学教授虽只官居九品,训导甚至无品,但他们掌管岳阳的教育,再加上自身也颇有文才,故而在当地的名人雅士和学子中声望甚高。李玉林特意邀请他们来,也有请他们扬名之意。
“你是说,持这卡到这里来饮茶,都是免费的?”儒学教授孙一鸣拿着那做工精美的金卡看了一下,问道。
“是。孙伯伯和张世叔如能常来光临归园,小侄不胜荣幸。”李植揖手笑道。
“那怎么行?这样你们不是要吃亏?”孙一鸣忙把卡递回去。
“不但你和张大人有,岳阳还有十位名士,归园也准备将卡奉上。你如不要,我就转送他人了。”李玉林笑呵呵地在旁边说道,“那十人倒有八人常跟你在一起饮茶作诗。你要不要做份人情,将卡亲自送到他们手上?”
“真有这样的好事?”孙一鸣拿着卡又看了看,笑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那些卡呢?伯伯帮你一块送了,免得你白送给人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李植大喜,深深作了个揖:“那小侄就多谢孙伯伯了。”
孙一鸣笑眯眯地接过李植给他的十张卡片,全然不知他已被现代促销手段拿来作广告了。
除了这十二张金卡,李植又花了几天功夫,拜访了十几位岳阳小有名气的人士,奉上银卡。那些人听说岳阳十几位有名望的人士都会常到归茶去,欣然接过银卡,表示开业那天一定到。而这持银卡者,开业那天是免费的,平时消费五折。其实归园设的物价都贵,打上五折也不过比外面便宜一点点。但这说明归园档次高啊!这种既能抬高身份又能给人以占便宜心理的做法,让这些人感觉那是相当的好!
还有一部分请柬,则是事先印了传单,传单上说明归园茶居开业的事项,末尾用大字附了一条上联,声明对出好下联的前十名,便可到归园茶居领一张请柬,开业当天可以免费入园饮茶,并成为会员。此后每月如此一次,增会员十名。会员者,平时可携亲友一品香茗,共听说书。嘿,这一部分人,是没折扣价的。归园赚的,还就是他们的钱。
只是传单上的上联,李植颇费思量——既要有些难度,表现归园茶居的品位;又不能自设门槛过高,以挡财路。
最后还是刘青出马,窃了一幅上联:鹿鸣饮宴,迎我佳客。
此联为民国初年,前清秀才肖楚所写,并无出彩下联。这上联看似无奇,实则寓意深长。联中用《诗经·小雅·鹿鸣》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佳宾,鼓瑟吹笙”之句意,表示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来的都是客,个个是嘉宾。这用在茶居开业庆典之际,最是恰当。
这传单在寒门学子中引起了轰动:哪怕自已所对的下联不好,如能在名士的眼前露个脸,让他们评判一番,也是幸事;但如果侥幸入得青眼,便能进入归园茶居的大门,与开业所邀的名人雅士攀谈共饮,进而结交为莫逆,那便是进学成名的终南捷径啊!所以学子们人人争相以对。
茶居十天内收到了下联两三百条,李植请孙一鸣等几位名士评过,在开业当天把他们的名字和下联都张榜在茶居旁。这十人进园前需再当众命题赋诗一首,以免有人不学无术者用别人所对的下联来混进园中。
因此,开业当天,除应邀嘉宾一一到位,更有寒门学子挤在门前一处看榜赋诗,好不热闹。
客人进了园子,自有清秀小厮引领四处观赏,任其介绍归园茶居各处的妙处和取名的由来,然后到留听阁楼上坐下,此时李父、李植与陆宝成便使尽全身解数,使每位嘉宾都受到隆重款待。因正值隆冬季节,李植与刘青、陆宝成商议之后,还是设在了室内。
室中燃起旺旺的几盆火,嘉宾们进去,只觉得温暖如春。见到老朋友,都寒喧赞叹了一回园子。大家正谈笑间,忽听琴声悠悠而起,入到耳里,自己的心仿佛被流水洗过一般,畅快而愉悦。大家都静下来,凝神细听。此时轩中四面门窗俱已被打开,这一静,鸟鸣声、流水声、风吹树叶沙沙声,声声传来;楼前翠竹青青,展目一池残荷,入眼清新。
四名女子飘然而来,轻施一礼后,款款坐下。焚香、备器、置具、动作齐整,轻拢慢捻,神态恬宁。客人只觉心神俱静,待看时,只听莺啼一声:“洗杯,冰心去凡尘。”纤纤玉指把盖碗打开,冲水,洗杯,倾净,举止轻柔,姿态翩然。“投茶,清宫迎佳人。”从来佳茗似佳人,将茶轻拔杯中,如佳人移步,登堂入室,满室生香。“润茶,甘露润莲心。”注水,摇杯,润茶细无声。“泡茶,碧玉沉清江。”看着茶叶慢慢舒展,缓缓而落,如心中烦事,化作融雪。
作茶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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