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的天,终于是得见了丝丝阳光,做了一场温吞的好梦,残年往事像是被雨淋了的书籍,急匆匆摆去阳光大好的下午晒了个透彻,却终究是被模糊了墨字,一片黑坨坨脏兮兮的痕迹。
年岁小的稚童手拉着正啃着糖葫芦不亦乐乎的师傅,一遍遍用柔嫩的小手去磨蹭他那干枯却有力的手指:『师傅师傅,什么叫剑道呀?』
『剑道就是一种缘法呀,万剑归一万法归宗呐。剑在心里,心才是最好的剑。』
『师傅剑术天下第一么?』
『不是。师傅心里太杂,用不好剑。你悟性足够高,便进了这间石室,自己多去琢磨吧。』
『可他们都说师傅是最厉害的人呀。』
『是么?』
『是的呀,山脚下的村民说,师傅能保卫他们平安,师傅没有杀不了的人。』
『不,不能是,师傅有一个杀不了的人。』
『谁呀谁呀?厉害么?』
『他啊……他才是真正的厉害,他是我师弟。』师傅吐出一颗葫芦核,一面歪头道,『酸酸甜甜的,真的很好吃,你真不吃?』
『那他会杀了你么?』
『不会,他大概会用更匪夷所思的方法折磨我,让我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那,师傅师傅,我好好学剑,学好了我替你杀了他。』
『嗯……』年长的师傅蹲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最后两个糖葫芦是自己都吃掉好呢,还是给自己的爱徒留一颗好呢,突然叹了口气道,『不,阿堂,你以后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比剑还要可怕的,是人心。上等的剑客是没有心也没有剑的,因为世界于他们,已经失去了缘法而不至于丢了本心,他们本身就是一把剑。你……明白么?』
小小孩童的眉心拧到了一起,最终还是缓缓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啊哈,想要成为最好的剑客,必须要先有心,心中却无剑,而后又至没有天下的心但存着本心再没了剑心。但很多人成为了没有心却心中有剑的人。啊呀,我跟说这些做什么,你不用懂得,你只要随着你的心就好了,管他有剑无剑怪道无道的……呸呸呸,都是胡说八道哈哈哈。』
年长的师傅那时候还白衣飘飘,拿着糖葫芦又高兴的蹦跳着走远了,小小孩童伸长了手也没勾及对方一片衣角,白花花的一片就那么『嗖』的一声从面前蹿远了。
是了,棋子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反正每一步,有执子之人的指示。
方思爵这些时日都快找疯了尹堂。
虽然不知谷主急招到底为何事,还是于自己的私事中一咬牙脱身赶了回来。
无忧谷内万年不变的姹紫嫣红粉意朵朵再也来不及细细观赏,甫一冲进了门却顿觉一种压迫力度袭来——高手之间的直觉。
门外站着一身黑衣还掐着一朵硕大桃花在之间把玩的高个男人,背影是懒洋洋的甚至连回过头来的姿势都是懒懒的,活像一只吃撑了晒太阳的豹子。
而实际上,楚百风确实是吃撑了,刚刚咽下的两大盘糖醋排骨甜丝丝的味道就跟那少年身上的皮肉一样让人心满意足眉开眼笑,除了把谷主吓傻了之外,南开一直拢袖垂眼未曾看过自己。直到谷主惊的都合不拢嘴了,楚百风再提出还想要一盘的时候明确看到了南开那副——你再敢要我就把你毒不举的表情后,老老实实委委屈屈的吃着剩下的素菜了。
于是整整一张十人手拉着手才能环起来的饭桌上所有的菜品终于是都进了楚百风的肚子里。
现下,吃撑了的楚百风手指上把玩着桃花回头风情万种的看了方思爵一眼。
灰色的眸子里升出一种别样的神采来——活像用自己身体缠住了老鼠的浑身黏腻淌着毒液的蛇,还是血红的芯子一吐一吐不断吓唬的那种。
不是对手——这是方思爵的第一感觉。
擦肩而过那一刻,心腔内竟如万千鼓击,方思爵真的觉得,这么多年来,能给自己这样压迫感的,他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刚被废了武功的阿堂。
想到这儿不禁更忧心起来——那个高傲的少年失却武功都可以有那样诡异的气场,仿佛生而就是为了杀戮一般,真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现下到底又跑儿哪去了?说好了一起去大理的……
进入屋内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个西域现下成为了第一高手的南开,继上一任西域霸主死后,南开原本西域第二高手的名号就成为了第一,倒是个标致的人物。
方思爵心内淡淡喟叹了一声——还记得自己跟阿堂提起这南开要来无忧谷,少年一直淡淡凝着的眉头终于是松了松,嘴角便挑开了,笑的有些落寞却又有些期待:『如果武功未失,百招之内,我定能胜他,你信是不信?』
『信信信,阿堂是最最厉害的。』彼时自己正坐在桌边细细用毒给他淬着暗器。
少年听了这话便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不急不恼嘲笑道:『是老天妒我。』
这时候自己便大概会叹一口气:『你天资太高,就算武功尽失,内力尽废,脑袋还不是一样的聪明,跟了我重学阵法和暗器,又不是活不下去。』
『方思爵,』少年笑的无比嘲讽,『阵法再快,暗器再毒,终究是不如剑气来的气势如虹,挥舞出恍如九天仙人之姿的潇洒。』
那时候,蓝袍儒雅的男人总会嘴角噙了一丝苦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手下却微微颤抖了一份,让毒药汁液不小心洒出几许。
少年也不知看没看见,自顾自道:『所以更要活下去,让他知道,哪怕废了我的武功,我照样可以作恶多端照样可以杀敌无数。雪奕派——算个什么?小爷不稀罕。』
『暗,你在想什么?』
方思爵猛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当日无意救下来的那个小魔头,竟然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般失了联系的一个月,竟如此让人觉得活吞了一整条鱼骨般寝食难安。好像那刺棱八架的鱼刺便一根根一寸寸囊破了喉咙捅穿了心腔,顺着血管都能感受到那被阻挡的液体流速般难受。
『不知谷主这次召属下前来所谓何事?』
『暗,你原本已经领了任务去外面办事了,不应该中途叫你回来,只不过,不是我叫你的,是南开公子叫你来的。』
『你就是暗夜使?』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要再问么?
方思爵愣了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有着琥珀色眼瞳的男人面无表情的也点了点头。
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坐在主位上的无忧谷谷主,坐在旁侧椅子上的南开,站在厅中央的蓝袍儒生,门外人高马大扯着桃花花瓣的楚百风,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和谐,可在这一刻,莫名的东西却在室内与室外荡了起来,连微风都不曾吹入一份,死一般的寒潭。
『听说你暗器很毒。我擅长医。』南开终于开口道。
方思爵又愣了愣,刚才若不是南开还有眨眼的间隙——他甚至连这个人的呼吸都听不到,端的是一个精妙的人偶一般坐的稳当。
『于是?』
『下次有空一起切磋一下吧,』南开起身转头,对着谷主道,『榕安睡醒了么?我想去看看。』
南开的心里也像爬过无数爬虫一样叫他寝食难安,甚至连对着谷主把凝神赏给了方思爵都懒得再质问了——榕安有喜了,而且,快生了。
就算南开医术冠绝天下,对待这一件事仍旧是小心翼翼怕的不得了,甚至现下生出些许嗔怪来——信上不说清楚,你是笃定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看你的信就会屁颠屁颠的跑来么!
别说,我还真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还不放心,怕你出了差错,把这个功夫已经出神入化的发小也硬是给拽了来!就怕你出一丁点差错!
可如今,已经许久没动容过的南开还是忍不住会在心里害怕,会在心里祈祷,简直那怀胎九月了的人是他自己一样各种不舒服,对于榕安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头一遭有了如遇大敌的慌乱——而且还是那种恨不得一看见就冲上去三跪九叩求你安安静静不要乱出手!
还记得第一夜赶来的时候,榕安笑着拉过自己的头按到肚子上:『哥,你听听呀,他踹我了。』
吓得南开暗地里指甲都把手心的肉都扣了下来,活生生那一脚简直如同楚百风灌了十足十内力一样扫在耳边嗡嗡作响。简直比踹了他自己的肚子还要难受。
医术冠绝天下又怎样,现下斟酌着调理各种药粥,就求平平安安熬过这最后一个月。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心心念念便就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楚百风对此很嗤之以鼻,原本还以为有架可打呢,可谁知南开一个旋身就鼻子贴鼻子警告了过来:『最好给我安分点,我妹妹需要安静,不能被打扰。』
楚百风撇撇嘴,心说你妹住最东头我特意住最西头呢,就算是搂着尹堂搞塌了床人家也听不见半点声响呢,我安分守己的很。
方思爵愣愣的看着已经空了的大厅,突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一句,不像是邀请切磋,更像是在宽恕一样。
带着点莫名的让人想要发怒的冲动。
站在原地想了又想,这些年忍辱负重都在自己大仇得报之后消了个一干二净,眼下除了尽快把尹堂找着之外,内心竟然静谧的如同和那少年同住在不知名小村落中竹楼里的日子,稍微一个出神便到了时光弃人的地步。
急匆匆往门外赶去,却陡然不妨斜刺里伸过一只手,下意识的用暗藏了毒的掌去接却硬生生凝在了空中。
楚百风笑的真意拳拳,灰色的眸子里都好似盛了一汪香甜莲子羹般轻轻开口:『你不觉得,阿堂更适合猫脸的面具么?』
那人伸过来的手中,正是自己给尹堂做的那副暗藏了三十六根银针的鬼脸面具。
『他……』
黑袍男子笑的开怀,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扭着脖子转着腰,也不介意把后背的空门大大的留给对方,嘴里衔着被揪秃噜了的花梗道:『在我房里呐,估计现下在睡午觉吧。』
握着面具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心下第一次犹如空落落的被人掏空了的冲动——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雪奕山下回头凝望的那一眼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听人说晋江各种抽。。
今天早上打算早点更文来着。。然后就发现尼玛专栏没了……没了……了……
于是果断打算明天多更点今天算了
结果刚刚拿手机登陆了下发现专栏又出来了……
好吧于是又开本子更了。
但是,晋江你把前几天吞了我的点击率吐出来啊!
(前几天第一次试着用存稿箱,后根本没有点击率。。于是就以为用存稿箱发文更新时看不到的……就只能每次单独开本子更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