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教主在他心中似乎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听闻韩毅要离开,刚从外面赶回来的玄机门卢掌门立即劝住了韩毅,此次与魔教大战之后,正道伤亡也不乐观,还需要如韩毅这样的神医多尽一分力才是。
「韩神医,此次围战魔教,虽然大功告成,但是与殷向北那厮对战的孙掌门与全掌门伤势不轻,还望神医您能伸出援手啊。」
韩毅听见卢掌门这般言语,心中却不由想象起了殷向北悍然鏖战的模样,那人想必当时定是势如疯虎,一直与人斗到断气为止。
于公而论,他并不能责怪正道中人将殷向北这代表魔教势力的魔头杀死,但是,于私而言,好歹那人也与他同床共枕过,也曾真心地希望与自己过上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他的心中又怎可能丝毫无所芥蒂。
韩毅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好,那我就随卢掌门前去为几位掌门医治吧,不过此番医治之后,韩某想暂且退隐一段时日。」
「先生的去留,我们自不敢阻挠,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麻烦神医。」
卢掌门听见韩毅答应了前去医治几位掌门的请求,当下便拈须笑了起来,眼中却是多出了几丝得意。
受伤的几位掌门如今都暂且在青阳山附近的太平府休息,韩毅随卢掌门一路赶来,到达此地时已是过了小半个月。
「几位掌门在何处,韩某这就替他们诊治。」
在路上,韩毅忽然想起正是这几位掌门围杀了殷向北,那么若自己能医治好他们,借机向他们询问殷向北葬身何处,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替对方收尸立冢。
卢掌门见韩毅此时如此热心,仍只是微微一笑,带着韩毅径自去入了太平府东街的一所大宅院。
这大宅之中,四处都有人严守,并不似普通人家。
而进了堂屋之后,韩毅便被卢掌门引见给了曾经携手围杀殷向北的数位德高望重的掌门。
他一看这几位掌门的面色,便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并非如卢掌门所说那般。
「老夫乃是点苍派掌门孙萧统,这位是华山派的田掌门,青城派的佟掌门以及魁阳门的锺掌门。」
为首的一名黑发黑须,面容清臒的老者走了上来,卢掌门也赶紧揖手作礼。
「孙掌门,这位便是韩神医了,想必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保住那人的性命了。」
韩毅听见他们话中有话,又见四位掌门丝毫不似有重伤在身,顿时更为生疑。
他正要说话,却见那孙掌门眉间一舒,拉住韩毅的手对他说道,「韩神医,此次老夫们请你到这里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替我们疗伤。」
「韩某也看出大概了,几位掌门神清气爽,的确不像有伤在身之人。」
韩毅冷静地看了眼将自己诓骗到此处的卢掌门,心中却在思考这几位正道高手何以会为骗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大夫出此下策呢?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然,不出韩毅所料,接下来孙掌门便又对他说道,「那么老夫也就不多绕圈子了,此次请韩神医来,乃是想请你替我们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谁?」
「殷向北。」
地牢的尽头才有了点点的灯火,韩毅跟随在孙掌门的身后,内心禁不住一阵激动。
他没想到殷向北竟然没有死,那么或许自己还真能救他一命,难道这就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吗?
走近关押着殷向北的牢房时,韩毅迫不及待地走了上去,借着幽暗的火光,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已有两年不见的「夫君」。
若不是孙掌门说殷向北还活着,那么韩毅还真会以为那个躺在墙角的是一个死人。
满身鲜血的殷向北一动不动地蜷曲草垛上,双腕双腿都被锁上了铁镣,口中更是被塞了一根染满血渍的木枷,似乎是为了防止他自尽所用。
「韩神医,这厮自从被我们关到此处之后,便不肯降服正道。奈何他乃是魔教重要人物,手里掌握着许多极为重要的机密,万不得已,我们也只有对他刑求逼供。只是他当初伤在我们手上,已然身受重伤,到这里来之后亦不肯好好吃饭服药,几次拷问下来便奄奄一息,我们也曾请过一些大夫替他疗伤,却是无甚作用。现在,只能指望韩神医能吊住此人性命,至少让我们从他口中套出我们想知道的讯息,也好为正道出一分力。」
孙萧统说这番话时,言语郑重凛然,丝毫不似有私心存在。
韩毅此时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他俯下身,不顾殷向北身上骇人的血污,轻轻抱住了对方。
「你们是要我治好他,让他继续受你们刑求拷问吗?」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此人乃是魔教妖孽,死不足惜!」
身后的田掌门嘿嘿一笑,以为韩毅这没背景没身份的大夫必然会答应他们的要求,已是笑得十分得意。
岂料韩毅面色一变,一边抬袖小心地擦拭去殷向北脸上的血污,一边冷静地说道,「诸位都是名宿大侠,怎会想出这么歹毒的法子?让我治好他,然后交由你们刑求他,接着,待他受不住时又让我替他疗伤,再由你们继续刑求,这样反复的折磨,想必再顽强的人也会有屈服的一日吧。虽然,他身入魔教是错,但是这也并不能成为诸位掌门践踏人命的理由!」
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斯文的区区大夫居然敢在他们这几位大掌门面前痛做斥责,脾气暴躁的田掌门顿时便想出手教训他。
孙萧统倒是镇定依然,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看得多,像韩毅这般迂腐之辈倒也是常见,对付这种人最好还是来软的,省得麻烦。
只听孙萧统轻轻一笑,上前说道,「韩神医有仁术,亦有一颗仁心,实在是令人佩服。不过,江湖本就是血雨腥风之地,今日我们虽然对殷向北并不仁慈,但是却为了让正道中人日后少流更多的鲜血。先生之仁,委实不适合用在这江湖啊。唉……若非这厮执意不肯说出一些机密,我们又何尝愿意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毕竟,殷向北也是的一名有胆有识的好汉。」
「既然孙掌门还敬重他是条汉子,何不就此取了他的性命,让他好过些。」
韩毅无奈地叹了一声,已是可以想象出这段时日里依殷向北那性子会吃多少苦头。
取了殷向北的性命,对孙萧统来说是迟早的事。
灭天教能屹立江湖百年不倒,乃是因为魔教之中藏有一个大大的宝藏,知道这事的人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以及魔教的现任教主殷向北。没有取得那个宝藏之前,孙萧统怎么舍得杀了殷向北。
但是此事自然不能让韩毅知晓,他面色一沈,捋须叹道,「为了正道百年之计,老夫不得不再三逼问殷向北,从他口中得出魔教的机密,便是天下都骂老夫恶人,老夫也只能担下恶名了。所以,韩大夫你不必多劝,老夫只问你,肯不肯帮我们这一回?当然,韩大夫若不忍此事,老夫也不会强求,只可惜殷向北或许就要带着我们永远不得知晓的魔教机密如愿以偿地死去了。」
他口口声声皆是为了正道,一脸的大公无私。
韩毅此时已是没有心情再去关心什么正道魔教之间的纷争,他抱了殷向北,心知对方这样的伤势若再不医治,只怕是性命难保。
但是若治好了殷向北,却还要害他受这些人的严刑拷打,岂不是害了他?
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殷向北死,韩毅却又做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要我救他不难,不过诸位好歹是正道名宿,怎能对一个无力反抗的伤者如此残忍行事?!我若救好了他交由你们刑求,此举却是违了医者良心!」
「哈哈,韩神医无需生气,方才田掌门所说不过是气话罢了。诚如你说,老夫敬殷教主乃是一条汉子,也不忍继续这样对他,不过他好歹是魔教之主,我们也不可能轻易放了他,留他一命,若他来日能想通也好。」
孙萧统看他紧抱着殷向北不放,心中已略约明白这个迂腐的大夫不过是想救此人一命,却又不想他们继续折磨殷向北罢了。
不过依照殷向北现在这个状况,他们也是不敢再动大刑,况且,审讯殷向北之时,他们早就发现了此贼的异常之处,届时不必动什么大刑,他们也能找出足够多的法子逼他招供。
干脆,他将计就计依了韩毅的心思,反正等殷向北拖回一条命之后,到时要怎么折腾他,便不是韩毅能管的了。
韩毅还没开口,脾气暴躁的田掌门又气得吹胡子瞪眼起来。
「孙掌门,咱们不是就这么轻易放过殷向北这小畜生吧!」
在围战殷向北时,他们四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头子若非用了暗器伤了殷向北的腿,其实并不能制住此人。
田掌门一想起此事便觉得屈辱难堪,后来刑讯殷向北时也是他动用了多种酷刑,直把人折磨到如今这奄奄一息的地步,他听见孙萧统这么应允韩毅,还以为对方真的要放过殷向北,顿时着起急来。
孙萧统暗自气恼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迫使田掌门噤了声。
「此时救人要紧,田掌门莫要不分轻重。」
看见孙萧统将话说得斩钉截铁,韩毅也敬重他们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侠,想必不会言而无信,一时松了口气。既然这几位掌门都应允了的话,那么殷向北好歹一条命是可以保住了。
第二十章
地牢里潮湿阴冷自然不能让本就伤势沉重的殷向北多呆,韩毅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将人搬到别处休养,这些条件,孙萧统自然都一一应准。
「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们还怕他跑了?」
韩毅不满地看着几名仆从将殷向北抬上床之后,又将他的手足用铁镣锁在了床头床尾。
为首那名管家似乎很是为难,只好赔笑道,「不瞒韩神医,你是不知道此贼的脾性有多暴烈!未免他伤人又或是自伤,我们不得已才……」
韩毅岂能不知道殷向北那可怕的性子,早先自己被他掳去时就没少受罪。
只是现在他看到对方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心中却是不忍。
殷向北浑身都是血污,还散发着难闻的异味,看来是被抓来后便没有洗过澡了,韩毅正皱眉间,却又忽然觉得有些侥幸,看样子,这些正道之人似乎还没有发现殷向北身体的秘密。
「罢了,你们去烧点热水来,我替他擦拭一下身体,一会儿好上药。」
拿着毛巾看着昏迷中的殷向北,韩毅难免想到最初自己捡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一身乌血地躺在床上,要由人替他擦身。掀开殷向北破烂的衣物,韩毅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身上那些斑驳的伤口,开始替他慢慢擦去那些骇人的血污。
等韩毅将殷向北的脸擦拭干净之后,忍不住凝注起了对方昏睡中的面容。
那张脸自然还是英俊硬朗的,只不过却是难免多了些许沧桑。
他想起对方用这张脸对自己凶过,对自己笑过,对自己无奈过,也曾对自己温柔过。
一丝总难释怀的愧疚爬上心头,韩毅轻叹了一声,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搓到殷向北已见消瘦的面庞上。
恰在此时,昏睡中的殷向北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自从他落入正道之手后,他便没想过能活下来,所以他就算杀不了别人,也会想办法杀了自己。
但是眼前这人似乎看上去很眼熟。
「你……」
殷向北吃惊地看着正在照顾自己的韩毅,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足早已受缚。
看样子,自己还是在那帮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手里。
再见韩毅,殷向北不会忘记此人有多么痛恨自己,恨得连他们之间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牺牲。
「韩……毅,你现在已是孙萧统他们的走狗了吗?!」
殷向北冷笑一声,倍感疲惫,之前他被孙萧统等人连番拷打逼问魔教的宝藏所在,誓死不屈,更甚至绝食绝药,只求速死。
现在韩毅来了,其目的自然是受命吊住自己一口气,好让孙萧统他们有机会继续逼问自己罢了。
这冷面冷情的旧情人,果真还是恨着自己的。
「放心,我虽然是来替你疗伤的,却不会让他们再继续伤害你。」
韩毅亦是聪明人,他从殷向北复杂纠结的目光里已是看出了对方的忧虑,也对,他曾经害死两人的孩子,殷向北至今不原谅不信任他也是应当。
「哈哈哈……老子早就活腻了,不需要你来医治!」
殷向北也不管韩毅解释,只是冷笑不止,突然,他脸色一阵扭曲,笑过之后却是猛地呛出一口鲜血。
韩毅看他犹自逞强,也清楚这不过是殷向北惯有的别扭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