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让人不放心的是,即使是亭幽手里的太后宫里的消息灵敏人士,也无法渗透入连理堂一丝一毫,那里显然是定熙帝的自留地,容不得他人窥视。
这如何能让深闺寂寞的亭幽不好奇,心里跟猫爪似的。偏她去太后宫里问安,就连平素最张扬的兰昭仪都仿佛烈阳下的柳叶,蔫巴了。
亭幽旁敲侧击了几句,这些个嫔妃显然都没精神讨论连理堂的事儿,反而一副见怪不惊的模样。
同时,宫里的气氛居然高度协调了起来,今日太后宫里居然凑足了两桌牌。连亭幽都在受邀之列。
这等气氛,让亭幽不得不想,只怕那连理堂的进来的野丫头该是宫里女人的天敌,平日不管内斗得多厉害,这会儿都统一了战线。
但最最奇怪的是,阴谋阳谋一大堆的女人,居然对连理堂的事充耳不闻,连个试探都没有。
亭幽的好奇敬太后如何不知,到最后也只有她好心地给了亭幽建议,“连理堂的事儿你最好别上心。”
亭幽显然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这宫里许多东西都容不下,尤其是好奇心,那真是能要命的。
日子转眼就到了十月里,每年这时候便该是回禁宫的时候了,但今年这事儿到现在也没提,原因大家也明白这是敬太后同定熙帝闹上了。
因禁宫里敬太后先时住的慈圣宫三年前走了水,后来敬太后才搬到了现在的慈宁宫。慈宁宫不仅名字不如慈圣宫来得王气外漏,连规制也低了许多。
敬太后一直想重修慈圣宫,但户部总是哭穷找各种理由推脱,敬太后打心底认为这是定熙帝与她离心离德,连个寝宫都不愿为她重修,这两月正闹得厉害。
其实敬太后闹得也不算没道理,三年前不修,户部可以推脱是国库空虚,可这几年定熙帝治河有功,近三年更是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区区五十万两修缮银子,要说拿不出来,还真没个理儿。
亭幽翻着手里九月里的邸报,见晋南巡抚王睿卿迁岭西巡抚,总督蜀中、岭西、岭北三省军务一条,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触动。
“抱琴,你将定熙二年到定熙九年的邸报摘抄翻来我瞧瞧。”这摘抄是亭幽的习惯,但凡邸报里有她当时看不明白的消息或者极重要的消息,她总是爱拿本子摘抄下来,有空就翻一翻,偶尔某一个瞬间就能贯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东西来。
这王睿卿的名字亭幽可是极为熟悉的,因为他的经历实在古怪。他是定熙二年的二甲头名,天子门生,何其荣耀。偏这等资历居然没进翰林,没点庶吉士,反而外放了知县。此其怪一。
再看后来王睿卿三年两迁,很快就从七品知县提成了四品知府。可再后面便仿佛运气用尽一般止步于四品知府。从定熙五年至今,一直是四品。表面看只当他不得圣眷,但他这知府从南做到北,从东当到西,几乎都调了一遍,次次都是天子钦点。此其怪二。
有这两点已经足够亭幽记在心上了。今日陡然见他由四品知府越迁从二品巡抚,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提督三省军务。这让所有看到这月邸报的人都该大大吃惊。
亭幽从自己摘抄的邸报看王睿卿的履历,想着他定熙五年任舒州知府,当时正是越蛮兵叛北上之际,舒州乃是门户。定熙六年转任匡西知府,七年转任齐北知府,定熙九年至川蜀,处处都是不平之地。
当时亭幽就猜测,这是定熙帝对王睿卿的考验和历练,想必一旦重用,必然是大鹏展翅,只没想到定熙帝对他的重用居然如此破格。
蜀中、岭西、岭北,亭幽的脑子里顿时浮起今朝的舆图,仿佛一个大苹果被人咬去了一口似的,而蜀中、岭西、岭北正是这苹果缺口之处。
定熙帝从登基开始,这些年便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治河富民,到定熙七年方大显成效,而出治世之风,成中兴之帝,接下来这三年……
亭幽眉毛一挑,再看武官的调动,这三省的参将、指挥使、宣慰使,几乎都有一个调整,无一不是简在帝心的干将。
亭幽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划着那苹果的缺口,想来定熙帝是要大动干戈了,十年富民强兵,只怕这一日早就在筹划了。
而户部哭穷,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无论是为家为国,亭幽都不能不去劝劝敬太后。她其实也闹不懂敬太后的想法,母子和,乃天下平,她既没有武曌之能,又没有高宗之宠,偏偏行事失了分寸,到最后只怕唯有吕氏之祸。
这日亭幽到绿漪殿,满心都是怎么劝敬太后回宫之事,但是宫里其他的女人,乃至敬太后却有其他之事。
这些时日,宫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连喜怒不形于色的于贤妃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更不提以前受宠如今倍受冷落的惠妃、芳嫔之流。
实在是定熙帝宠幸那连理堂的野丫头太过了,两个月来硬是没临幸其他妃嫔,如果不是宿在连理堂,便是歇在紫瀚殿。让亭幽都一度为定熙帝的专一感到害怕。
这宫里的女人不患皇帝多情,只怕他专情于一人。
敬太后宫里这一个月也着实热闹,平素定熙帝一方的妃嫔这会儿倒是记起敬太后的好来了,殷勤侍奉,处处周到,就盼着这位婆母能说句公道话。
其实定熙帝的床第私事儿关敬太后什么事儿,按亭幽的意思她就不该管。可她又是一宫太后,如今不管,只怕这些个不省心的“媳妇儿”未来更是与她离心离德了。
“敬才人,今日你代哀家走一趟连理堂,把这砀山贡梨送去,就说是哀家的一片心意。”一旁大宫女清婉的手上已经端来了一盘黄嫩嫩的水灵大梨,卖相十分诱人,可寓意就有点儿寒碜人了。
亭幽恨不得以手抚额,这种讨打的事情,为什么太后总是忘不了她。
“何劳敬才人走这一遭,臣妾正巧要回宫,愿为太后走这一遭。”兰昭仪这个“木秀于林”的人立马就想抢了差事,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宫里可还没人见过连理堂那位“贵人”。
近来亭幽才算是探听明白了。俗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定熙帝尤其喜爱野花,每年要不摘个两三朵进来放放,那是过不了年的。
有或者进来个三、五日的,也有十天半月的,一个月以上的几乎没有。这些野花,也有最后落到后宫土壤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歪了惹了帝王厌,后来就再没人提起过。
这宫里虽然衣食无忧,富贵至极,但大约是精神压力太大,每年总要躺着抬出去那么两三位,所以亭幽进宫这半年并没见过当年的野花。
也有一度风流,最后出了宫的,由不得亭幽不为那些野花叫一声好,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苦就苦了宫里的这些女人,到如今看起来仿佛不过是定熙帝采花间歇里的候补一般,再怎么得宠,也好不了多少去。先时也有那为难野花的,可恨帝王心,那里从来没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之说,传闻里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都是栽在这上头的,其他人如今怎么敢去捋虎须。
如今真是人人恨不得自己怎么就不生在那农家商户,让这帝王采了去才好。
兰昭仪如今这般急迫抢了差使,乃是想着顶着太后懿旨去瞧瞧究竟是什么小妖精,迷得定熙帝七晕八素,久久不来这后宫的。
“你急个什么,左右不过是没名没分的,你一个昭仪岂不是自贬身份,便是让敬才人去都是委屈她了,只是她素来稳妥,哀家才让她走这一遭的。”敬太后瞪了兰昭仪一眼,她这才悻悻而闭嘴。
亭幽果真是个稳妥之人。太后宫里谁不说她的好话,再加上上回那起子流言,那般恶毒,她都能忍了下来,大事化了,且亭幽着意笼络敬太后,敬太后如今如何不高看她一眼。只是亭幽万万没料到,敬太后果然高看她,高看得什么事儿都要指派她。
连理堂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堂前阔台上堆了座菊台,当先就是敬太后最喜欢的名品“流云淡绿”。便是宫里也没能养活几盆,这儿就放了三盆,可见其主人的得宠。
而亭幽也完全没料到这位得宠的主人居然是那样一个模样。
☆、山里春花墙里笑
宋春花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腰肢让亭幽看得眼睛也圆圆的了。
亭幽的眼角抽了抽,心里才明白,自己在定熙帝的眼里根本够不上猪肉的级别,最多只能算根儿萝卜。
但无可否认,宋春花虽然皮肤黑了些,粗糙了些,但端的可爱,带着一丝野味的春天。
“你长得可真漂亮,比俺们那山上的喇叭花还好看。”宋春花热情无比地瞧着亭幽。
喇叭花亭幽是见过的,少不得脚下一滑,差点儿没站稳。
“你坐啊,吃果子,吃果子。”宋春花显然将亭幽当作她们那山上串门子的姑娘了,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将一捧黏黏腻腻的蜜糖果子就往亭幽手里塞。
“够了够了,够吃了。”亭幽被宋春花弄得一手甜腻腻,却有苦难言,对着她那样璀璨的笑容,实在做不出其他表情。
“你吃啊,吃。瞧你这身板瘦得,难怪阿恪说你们宫里的女人硌人。”
亭幽被宋春花这种山里人作风和山里话弄得面红耳赤,哭笑不得。她素来是不吃甜腻东西的,但宋春花塞给她的却是那最油腻腻的油炸果子。亭幽小小咬了一口,笑了笑,“挺好吃的。”
宋春花待要张嘴,亭幽连忙给她堵了回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要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啊。”
像亭幽这种“假虚伪”遇上宋春花这种“真直接”只有受罪的份儿。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亭幽放下糖果子。
“你叫俺春花好了。”宋春花又起身为亭幽张罗糖果子。
亭幽眼角又受不住地抽了抽。
“你是阿恪的夫人么?”亭幽见宋春花脸上的笑容退去,带上了一丝惶惑和一丝歉意,这样纯挚的姑娘亭幽也见过,在永安的山上。
这世道是越发奇怪了,最最让人瞧不上的山里姑娘反而知道抢占别人的东西不好的道理,而那些簪缨世家出来的姑娘,却为此阴谋阳谋不断。
“不是。”亭幽摇摇头,如果将皇帝当作寻常人,他未封后,那便是无夫人的,顶多算是鳏夫。
宋春花明显松了口气,“那你常来坐坐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阿恪不许我一个人出去。”
亭幽连听宋春花提到两次“阿恪”,才反应过来阿恪当是指定熙帝楚恪。这样直呼其名,便是在民间也不多的。而宋春花居然有这个荣幸。
也不知道定熙帝知不知道他在背后被宋春花这般直呼其名了。
“太后让我给你送些梨子来,这是砀山贡梨。”亭幽身后的抱琴赶紧捧了果篮上来。
“这梨子可真大真水灵。”宋春花笑着接过去,伸手拿了一个梨,在她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啃了下去,然后见亭幽一副吃惊的模样,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呃,糟了,俺又忘了,俺就是不习惯你们宫里人吃个果子都要切得小块小块儿,拿那小木棍子穿了吃,那多费神啊。”
亭幽也只能赔笑。
“你也吃啊,这梨儿可真甜,真水灵。”宋春花选了个最大的梨给亭幽,“你说的太后是谁啊?”
亭幽被宋春花一问,都忘记拒绝梨子了,“太后便是皇上的母亲。”
楚恪是当今皇帝宋春花还是知道的,听到这话,她有些紧张,“俺,俺要不要去拜见一下母亲?”
亭幽不知该作何回答,其实敬太后让她来,只怕就是为了引宋春花走出连理堂,一旦有了名分,宋春花就是这些女人砧板上的肉了,但亭幽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并不想扫掉宋春花这一脸笑容,而宋春花明显也受到了压力,那笑容里添了忐忑,添了卑微,这让亭幽心里有些不好受。
“说说你是怎么进宫的吧?”亭幽一直很好奇,为着让宋春花放低戒心,亭幽也狠狠在梨子上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液入口,果然清爽舒心。
宋春花见亭幽这般放得开,心下也高兴,“哦,俺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日俺正在街上买东西,转眼就被人捉到了马车上……”
亭幽的额前明显多了三条黑线,这不就是赤果果的强抢民女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让亭幽咬在嘴里的小块梨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赶紧起身放下梨,“皇上金安。”
“阿……”宋春花想说什么,却被定熙帝的手势拦住了。
“回皇上,臣妾奉太后之命来给,给春花妹妹送些果子。”亭幽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宋春花。
定熙帝眼睛一扫桌上的梨子,“梨子性寒,不宜多吃,你将它带回去。”
梨,离,也只有宋春花这等直肠子的姑娘听不懂宫里人的弯弯绕绕,定熙帝如何能不知。
“是。”亭幽起身,让抱琴收拾了果篮,又对定熙帝行礼,“臣妾告退。”
定熙帝不言,亭幽也不敢起身。
良久定熙帝才道,“去吧。”
亭幽起身,只见宋春花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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