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转过头带著小顺子一步步走向门外,再没有一句话。
直到出了永和宫,小顺子才委屈道:「主子,你做什麽不为自己辩解?」
「说你傻还真犯傻了?他是皇上,这档子小事他还会真不明白麽?当面拆穿那小娃儿的谎话,是要皇上下不了台,还是真要等皇上给咱们扣个莫须有的罪名?」楚熙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永和宫,淡淡的哀伤在眼角浮现。
「小顺子,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永和宫,可比当年的要暖和许多?」不等小顺子回答,楚熙然却蹲下了身,把脸埋在双膝间,双臂紧紧抱著自己,竟是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麽是永和宫,为什麽非要是永和宫!连仅有的回忆都要染上别人的影子!楚熙然在心里叫嚣著,却咬牙忍著,不愿多发出一点儿声音。
小顺子站在一边看著自己的主子,也红了眼眶。
「走吧。」站起了身的楚熙然还是那般冰冷的表情,唯独血红的双唇还隐约留著前一刻全身的刺痛。
待到楚熙然和小顺子走远了,躲在一边的梅妃才走了出来。
她来到楚熙然方才停留的地方,鲜红的十指紧紧抠进了手心。
「你流不出的泪,我帮你流!」那双含著怨的双眼流下了一道道痕迹,她回首同样望向了永和宫,自言自语道:「不要怪我,是你先负他的!」
瑶夕冉的落水事件并没有在後宫引起多大的风浪,这件事在瑶夕冉醒後的一句「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不了了之。
楚熙然听闻,笑得更冷,琢磨了半晌道:「这小娃子竟比想的要厉害得多。」
「好歹也是倌儿院里摸爬滚打了出来的,那心肠,还不知道怎麽个毒法呢!」梅妃气得直咬牙。
「你呀,好歹也是个做娘的,别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式!」楚熙然安抚著。
「熙然今後还要多小心著点,慕容最近跟瑶夕冉走得很近。」纳兰皱著眉有些担心。
「慕容不除,终是我心头之患。」楚熙然看著纳兰越发担忧的神情又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万事小心。」
就在三人这番谈话没几日,果然如纳兰所料,楚熙然又遇上了麻烦。
本是楚熙然和纳兰还有梅妃带著小皇子和公主在御花园里头玩闹,偏生慕容陪著瑶夕冉也撞了过来。
瑶夕冉孩子心性,想抱过小皇子看看,却不想那小皇子到了他怀中竟大哭起来,他顿时慌了手脚,想把孩子递还给纳兰,偏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
还好楚熙然眼明手快,一把接过小皇子,却不想阻不了自己的冲劲,竟一掌震开了瑶夕冉,众人只能眼睁睁看著瑶夕冉的身子飞了出去,软绵绵的掉在了地上。
楚熙然赶紧站起身把孩子还给纳兰,刚想上前扶起瑶夕冉看看他的伤势,却见有个明黄色的人影先他一步冲向了瑶夕冉。
那人抱著瑶夕冉转过了身,愤怒的表情,狠厉地盯向楚熙然道:「今天的事皇後要给朕一个解释!」
「但凭皇上处置!」楚熙然毫不畏惧地迎上贺兰若明的双眼。
瞬间,御花园里安静了下来。
「哼!」贺兰一甩衣袖,再没看楚熙然一眼,一边差了小林子去唤太医,一边抱起瑶夕冉匆匆奔回永和宫。浩浩荡荡一群人,霎时从御花园撤得无踪无影。
「熙然。」纳兰急著拉了拉楚熙然的袖子。
「姐姐放心,区区一个贵人而已,皇上还能把我怎样不成?」
楚熙然看了看纳兰怀中的小皇子,又用左手摸了摸躲在梅妃怀里的小公主,「我也乏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著,别累了孩子。」
回了坤宁宫,楚熙然才开口叫小顺子备了热水和膏药。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清洗右手肘处的伤口,气鼓鼓道:「就看到瑶贵人受了伤,怎麽就见不著主子也摔在地上呢。」
「这是擦伤,不碍事,想你跟我去打仗的时候,比这更要命的伤都见过,瞎嘟囔个什麽!」
「奴才越来越不懂主子,当年皇上放下身段来与主子和好,可主子硬是刺了皇上一剑,现在可好,皇上有了新人就忘了您,您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装作无所谓。主子您这样,到底是何苦?」小顺子边说边抹起了眼泪,鼻涕也一抽一抽的。
「你呀哭得还真难看!」楚熙然用左手的袖子给小顺子擦了擦眼泪,「跟著我这麽些年,别的本事没长,泪水倒是越积越多。」
「奴才是替主子委屈。」
「我有什麽好委屈的?贵为皇後,仇也报了,就连皇上我都刺了,这後宫里头还真有谁能欺负到我头上来不成?就爱跟纳兰她们一样瞎操心!」
「主子,您心里难受,奴才都知道。」小顺子还想说,主子您半夜作梦时老唤著皇上的名来著,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
「痛著痛著,习惯了也就没那麽难受了。」楚熙然捂著胸口,说:「我现在只担心娘亲和姐姐,都那麽些年了,还是没半点消息,让我怎能安心。」
「主子?」小顺子听著楚熙然一声长叹,心里莫名慌乱了起来。
「我想歇会儿,你去门口守著吧。」
小顺子退下後,楚熙然就和衣躺上了床榻闭上眼,不知是不是真的累过头,这一睡竟到了晚间都不见醒。等贺兰跨进东暖阁时,吃了一惊的小顺子刚想进屋唤醒楚熙然,却被贺兰拦住。
小顺子不解地看著皇上,又看了看皇上身边的小林子,但见小林子朝他点点头,他也只好让开了道,看著贺兰轻轻拉开门,跨进了屋子,又反手关上门。
「皇上来兴师问罪了?」小顺子疑惑著问。
「怎麽可能!皇上最心疼的始终是皇後娘娘!」小林子朝小顺子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但愿如此。」小顺子学著自己主子的样,叹了口气。
贺兰若明进屋的时候,楚熙然依旧睡得很沈,包扎好的手肘就露在锦被外,还透著药膏薄荷叶的味道。
贺兰脱了鞋和著衣上榻,调整姿势把楚熙然捞了过来,让他靠著自己睡著。
似是察觉到被惊扰,楚熙然抿了抿嘴,不悦的蹙起眉,晃了晃脑袋,蹭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了过去。贺兰小心地避过楚熙然受伤的右手,替他把锦被盖了个严实。
或许是感觉到温暖了,楚熙然竟在睡梦中扬起了笑,幽幽的一声「若明」,贺兰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止,颤抖地看向怀里的人,才发觉那只是他梦中的喃喃自语。
至少,自己还在他的梦中。
贺兰安慰著自己,眼底越发止不住的迷恋落在怀里的人身上,抱著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样不知道睡了多久,楚熙然才睁开眼醒了过来,感觉到有人环抱著自己,他挪动了下身子,却听头上有个声音响起。
「醒了?」
抬眼,正对著贺兰若明看著自己的眼眸,黑如深潭,没了白天里头的半点凶狠。
「皇上怎麽在这儿?」楚熙然坐起了身,拉开了自己和贺兰的距离。
「朕白天说过要皇後给朕一个说法的,皇後可是想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起还未完全清醒,此刻的楚熙然少了尖锐的刺,却多了分迟钝的迷糊,傻傻的眨了眨眼,才道:「等我想想。」
贺兰没好气地把锦被围在楚熙然身上,道:「你就不会替自己辩解一句?」
「辩解什麽?这宫里头的事,又有哪几件能瞒得了皇上的?」楚熙然伸出左手来紧了紧被子又问道:「瑶贵人他身子怎样?」
「御医说没事,就是虚了点,休养个几日就好。」
「皇上该给他好好补补才是。」
「嗯。」贺兰想了想,又道:「他年少不懂事,做事难免鲁莽了些,但性子却不坏,皇後别跟他计较。」
「他是皇上心爱之人,自有皇上守著,难道皇上是担心臣妾还能把他怎麽了不成?」
「朕今天不是来吵架的。」贺兰深深看著忽然闹起脾气来的楚熙然,却不由得心头暖了起来,「给朕抱抱好麽?就一下。」
贺兰伸出手臂,把楚熙然连人带被的抱回了怀里。楚熙然默许地靠进贺兰怀中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年少的他们,大殿上的初次相见。
一眼万年,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刻入心骨的爱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而幸福,没有後面的伤害和绝望。
「皇上,永和宫派人来说瑶贵人醒了,见不著皇上正发脾气呢!」
「回永和宫吧。」答了小林子的话,贺兰松开怀抱,下榻理好衣服,转身看著还躺著的楚熙然道:「你躺著吧,不用送朕了。对了,你的伤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吧。」
楚熙然答应了一声,又把自己整个缩进了锦被里,重新闭上眼。
门开了,有人走了出去,然後是小顺子的声音:「主子,睡了麽?」
楚熙然把脸埋在被子里,没有答话,片刻後小顺子的声音也没了,门又被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锦被渐渐变得濡湿,楚熙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哭了,可他不敢抬头,他甚至不敢面对刚才的自己。若不是小林子唤走了贺兰若明,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流著泪扑进贺兰的怀里?
他害怕那样的自己,软弱的、善妒的,贪恋著他一点点的温柔,可是明明是不爱了的,明明是自己把他一手推出去的。
可为什麽恨过了怨过了,心还是躲不开因为嫉妒而泛起的酸楚呢?
瑶夕冉在床上躺了些日子,身子很快就好了,只是脾气变得更加坏,一日里不见贺兰就会大吵大闹,致使贺兰若明罢了好些日子的早朝。
其实从瑶夕冉进宫以来,贺兰就很少再翻其他嫔妃的绿头牌,每天不是留宿在永和宫,就是传了瑶夕冉来干清宫。
渐渐地连朝廷大臣都开始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直接上奏怒诉皇上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时间,瑶夕冉这个名字传遍朝野,这个出身烟花之地的瑶贵人,竟成了众人眼中的祸水,当除之而後快。
就在这节骨眼上,後宫里却又传来了噩耗,小公主中毒死了,下毒的就是德妃。
德妃一口一个冤枉,但求皇上明察,就在人人也觉得蹊跷,等待著皇上查个究竟时,梅妃却自饮毒酒,也跟著孩子去了。
梅妃死前留下血书,求皇上给公主报仇,赐死德妃。於是众人知,这一次,德妃终是大限已到。
就在此际,楚熙然却收到了一封密信。
楚君:
小女沈卿君,二八年华,进入宫中为的却不是自己。
或君已忘,当年还是幼童的我们曾相识一场,随著岁月添寿,君已是倜傥少年,而妾身也已婷婷。
本不该相告,却终究不舍自己竟这样离去,当年,娘亲曾告诉过妾身,君会是妾身未来的夫君,妾身曾在庙里偶遇君一次,君却已忘了妾身。
可妾身在等,等终有一日可嫁入楚家,成为君的妻,从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情比鸳鸯。然妾身等来的,却是君入了宫,成了皇上的男妃。
妾身恨过怨过,然也明白君的无奈,可进了宫才知,君对皇上已动了真心。
虽然妾身无缘与君成为夫妻,但爱慕之心却从未抛弃,妾身只愿成为君在後宫里的一把利刃,得以继续陪伴在君身侧。妾身从不後悔这些年在後宫的日子,妾身已满足,可看著君为皇上所伤,妾身心如刀绞。
公主是皇上血脉,然妾身恨皇上对君的负心,对公主也从不宠爱,但这毕竟是妾身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她死了,妾身身为如此狠毒的母亲,也不敢苟活於世。
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君日後善待自己,这後宫里头,纵使君已为後,却仍旧是不能安生,若心慈手软,最终受苦的,还是君。
但愿妾身和公主的死有所值,那妾身也能含笑九泉。
见信後务必毁去,勿忘勿忘!
卿君 绝笔
信纸滑落,楚熙然满眼的泪,怔怔望向一边的纳兰,纳兰上前拾起信纸,放入火盆中燃烧,顿时一切灰飞烟灭。
「她用情如此之深,手段如此狠绝,都是你我未曾料到的。」纳兰也含著泪,一反常态道:「她说的对,若此刻你还不出手,又怎麽对得起为你而死的这个女子?」
「我知道了。」
锺粹宫。
慕容昭华面前放著一尺白绫,她看著眼前的贺兰若明,平静地问著:「皇上,您爱过臣妾麽?」
贺兰没有回答。
「臣妾明白了。」慕容笑了,依旧妖娆美豔,只是绝色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皇上对臣妾从来都是假的,所有的恩宠都是假的,能让皇上真心的人,恐怕也只有皇後了。
「当年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