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来了麽?”
赵灵直叫冤屈,说:“谁说的,平日里他们都不放我出教的,若不是这次曹真喊我,我哪里敢来?费清我可惹不起。”
何燕常嗯了一声,说:“大事你听他的不错。商铺之事就问……”
“木护法,教众之事就问路三娘,我都记得,记得啊教主,”赵灵哭笑不得,连声说道,“你嘱咐过我好多次啦。”
何燕常并不介怀,只是笑了一下,说:“你记得就好。”
赵灵心里一动,就说:“也不知他这是怎麽了,火烧屁股似的,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何燕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说,“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你问那许多做甚麽?”
赵灵觉得有些怪异,却不知从何说起,何燕常又从布袋了掏了一个核桃,问他,“好吃麽?”
赵灵连忙接了过来,说:“我剥给教主吃。”
何燕常好笑起来,说:“怎麽,是不是在教里当教主当得憋坏了?”
赵灵见他心情似乎还好,便顺着他的话头一通似假还真的抱怨,何燕常听得倒也好笑,时不时的取笑他两句。迟些童子端上饭菜来,两人说笑着吃过了,赵灵又挑拣了些教中有趣的事说与他听,见他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心中终於松了口气,想,他这样倒也还好。上一次是因罗俊青要来探这人,因此教中也颇派了些人手在这周遭,因而赵灵得了机会来看他。
那时何燕常并不怎麽笑,整个人都有些淡漠,有时不知怎麽就被触怒了,会突然发一顿脾气,惹得曹真的药僮有些惊怕。就好像春日里河水中巨大的浮冰一般,顺流而下,不知何时就会撞着甚麽,发出一声闷响,让人胆颤心惊。
罗俊青私下里也同他说,觉着何燕常有些变了。那时他还极为不安,觉着这样的教主以前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便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也觉着心慌。
如今却大不相同,赵灵在这里待得十分快活,每日里都紧紧的跟着何燕常,便是树上落了只喜鹊,他也能同何燕常说上十来句话。何燕常到了後来,终於忍不住嫌他聒噪,又因着在这里无所事事,便想起要教他剑法。若是教中之人知道了,必然说他赵灵又拣了个极大的便宜。
十日之後,曹真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竟比说定的日子还早了好些。赵灵惊讶极了,只是看他脸色极其的难看,原本的笑意也凝在脸上,呆呆的看着曹真翻身下马,拴也不拴就急急的朝屋中走去,这才回过神来,也慌忙的跟在他身後追了进去,说,“喂,怎麽了?你怎麽这样慌张?”
曹真一路纵马疾驰,浑身都是热气,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见他跟来,便问:“教主在麽?”
赵灵压低了声音说:“在午睡呢,你干吗?”
曹真拦住他,说,“你先不要进来,我有件极隐秘的事要同教主说。”
赵灵一下不乐意了,想,你曹真晓得甚麽隐秘之事!又想,甚麽事也等教主醒了再说!只是看他脸色哀伤懊恨,心里一沉,想,难道是教主身上的毒?
还不及开口发问,便被曹真一把推搡出去,说,“你在门外等着。”
曹真掩上了门,他这一路马不停蹄,此刻仍旧喘息未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他知道他一直向何燕常隐瞒此事已是不该,如今又为此事一路折返,前来恳求,更是荒谬之极,可是他却不能不试。
何燕常原本只是小憩罢了,曹真的马一路狂奔而来,他听到马蹄声,便已然清醒过来。
曹真听他呼吸,便知他已然醒来,缓缓的走上前去,跪在他面前,想要屏住呼吸,镇定片刻再开口相求,只是浑身颤抖,竟然不能镇定。
何燕常突然说,“若是此间之外的事,便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曹真愣了一下,几乎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何燕常竟能未卜先知,晓得他要说的是甚麽不成?但片刻之後,他又觉得,是他多心了,何燕常如何会知道他要说甚麽?
他着人偷寻沈梦,将其收留,又亲自抽身去探望那人的事,除了他的心腹,再无别人知晓的。
他镇定了一下,然後鼓足了勇气,开口同何燕常说道:“教主,他快要死了,你去看他一眼罢。”
《梁间燕》三
何燕常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只是片刻之後,却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是谁?”
这话不似问他,倒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曹真见他脸色淡漠依旧,彷佛并无丝毫的在意,心便急急的往下沉。
何燕常等了等,不见他回答,彷佛觉得有些奇怪,便又问道,“怎麽?你说他要死了,到底是谁要死了?”
曹真突然很是害怕。何燕常的口气极为平淡,似乎并没甚麽异样,可不知为何,他的背後却全都是冷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回教主的话,我是说沈梦。”
何燕常静了静,曹真的心急促的跳了起来,他又惊又怕,担心得不得了,不知这人如今会做出甚麽,说出甚麽来。
何燕常原本只是半倚在木枕之上,此时终於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挂在一边的外衫,曹真连忙去取了递与他手中。
何燕常披上了,才不以为然的冷冷说道:“他一向命大得很,又怎麽会死?当年罗钦灭他家门,他不是也好端端的活下来了?”
曹真见他口气如此冷淡,不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说道:“教主,他……,”他说到这里,突然惊觉到一件极要紧的事,便慌忙改口说道:“教主,当年他与黄谌下毒之时,用了己身之血以做毒引。因此解你眼中之毒,也要寻到他,用他的血做引来解。只是属下寻到他时,他已经有些疯癫了,……又不知因何伤到了心脉,虽然属下尽心救治,可还是一日日的……”
曹真说到这里,想起初时寻到沈梦的情景,心里竟然有些难受。他偷偷的看了何燕常一眼,看这人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惊诧或难过,竟然觉得十分失望。
他年少时流落江湖,曾欠过沈家一个天大的恩情。後来入了教中,若是在中原选购珍贵的药材,也时常请威远镖局押运,连银子也给得丰厚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被何燕常知晓了沈家的威名,有时教中押运甚麽,也交与沈家去办。曹真曾想,若不是因了他的缘故,是不是这两人永远都不会认得?
他见过沈雁林少年时丰神俊秀的仪容,那时还替恩人觉得欢喜,想,这少主若是长成了,必然是一方人物。後来在教中看沈梦低头站在何燕常身後,光华尽敛,便想,原来世事如此无常,竟不由得替他难过,只是何燕常终究是一教之主,他又觉得沈梦对何燕常,似乎也当真有些不同,便也不曾说过甚麽,只是在教中之时,尽其所能的照拂着沈梦些罢了。
後来教主与赵灵失去踪迹,沈梦做了代教主,自那之後,许多的事交叠而至,一件紧接着一件,竟教人没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得知沈梦谋害教主一事时,他当真是大吃了一惊,之後仔细想想,似乎竟也不太意外。只是其中的是非曲折,却又不是他一人所能评说的了。
只是在教中之时,曾听费清同人说起过沈梦,说似乎有人在关外见过此人,因此布置了下去,教人严加寻访,拿住了就速速的来报。费清的本意是要将此人防住,不要被他当真闯入教中来。
曹真想起沈梦当初下毒之事,直觉沈梦的毒引或许与众不同,不然如何这样难解?竟然谁也不曾告诉,独自去寻了沈梦。他偷偷的做这件事,或许也是为了教主解毒,可还另有些不可告人的缘故,就连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也不过是为报答沈家当初的恩情罢了。
可是当真寻到了沈梦,见着了这人疯癫糊涂的样子,看着他怀里那颗彷佛是人头的事物,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心中十分痛惜,想,这个人好端端的,怎麽变成了这个样子。
曹真将沈梦带至最近的一处药庄,先替这人扎了针,安了神,让他睡着了,这才将他怀里那颗骇人的物事夺走丢弃了,又命药僮将这人身上的污脏洗净,替他换了乾净的衣裳。
他原本想着,以他的本事,扎几日针,煎几剂药,再在这庄里静养着些,再怎麽疯癫,有半月也好了。却不料第二日沈梦醒来不见怀里的人头,竟然突如其来的发起疯来,不止打伤他四个药僮,连他的额头也打破了,若不是他身在药庄,手边正收着各样的迷香,不然真不知他这药庄里的几条人命还保不保得住。
他在药庄留了半月多,最後不得不离去之时,沈梦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只是晓得了毒引是何,也算得上是收获一桩。
曹真晓得他当初下毒的毒引竟是已身之血时,也是大吃一惊,沈梦却吃吃的笑着,说:“这算甚麽?你可不知道,何燕常那个老狐狸,可怕中毒哩。若只是血,咬破一点,丝毫痕迹也无。我若是用别的,他如何不会起疑心?”
只是不等他接话,便又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他再怎麽小心,到头来还是中了我的毒。”
曹真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不知说甚麽才好,沈梦又哀求一般的同他说道,“你见着他了麽?告诉他呀,我的血能给他解毒,教他快来见我。”话音未落,却又颤抖起来,伸手胡乱的在四周摸去,焦急惊慌的说道:“我的,我的,怎麽不见了!”
曹真连忙安抚他,“你找哪个?教主不在教中,他在别处养伤,你叛教之後,将他赶走了,你不记得了?”
沈梦就怔怔的看着他,彷佛想起了甚麽,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糊涂的厉害。沈梦想了没多久,就突然头痛起来,双手紧紧的抱着头,彷佛要头骨挤碎一般的用着力,梦呓般的一声声喊着教主。
《梁间燕》四
曹真知道他疯症还未好,怕他疼出个好歹来,连忙说:“把你的手伸出来,我先取些血,等到时候寻到了教主,我们才好去替他解毒,是不是?”
沈梦听到这里,连忙松开手,抬起来脸来看着他,连连点头,伸出手臂来,说:“你取!”
曹真看他满脸是泪,心口一颤,竟然不忍心再看,慌忙低下头去,这才从他身上取了血,收在皮囊之中。
他临行之前特意吩咐了药僮仔细看着他,还哄这人,说等到秋天叶子变黄时,教主便会回来这里,所以教沈梦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
沈梦起初不信,喃喃的说:“你骗我,他才不肯来看我。”只是说话之间,却又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他,似乎要看出他话里的真假。
曹真便哄他,说:“教主不是来看你,他是来取药,你还记得他中了千日醉麽?你在这里守着,有个叫妙手石香的人回来送药,你记得收好便是。”
他晓得妙手石香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里,因此才敢编出这弥天大谎。
沈梦这才彷佛信真,极认真的点头说道,“他是中了千日醉,”说到这里,突然忍着笑意同他说道:“这个要快快的替他医好,不然我当真忍不住又要拿菡萏花药把他迷醉了。”曹真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想,他怎麽晓得!他怎麽会晓得的?
沈梦却不知曹真此刻心中已起了惊天的波澜,他突然问曹真道:“你见过他生气不曾?”
曹真不由得想起刚从京中接回何燕常时,那个人冷漠而又不同寻常的样子,心中竟然有些明了了甚麽似的,只是却不敢说出口。
沈梦见他不答,就执拗的追问他道,“你是没见过他生气的,对不对?”
曹真故意板着脸说:“教主脾气那麽好,我就没见过他生气。”
沈梦却突然笑了起来,带点嘲讽的意味,却并不惹人厌憎。他柔柔的笑着,整个人彷佛突然陷入了幻梦的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看着半空不知甚麽地方,喃喃的说道:“是啊,你肯定不曾见过的。他又怎麽会对你们生气?”他整个人彷佛醉了似的,脸颊上泛着一层淡红,软软的朝後靠去,口气里满是怀念,柔声的说道,“我以前在教中,他也不曾对我生过气,你以为是他脾气好?才不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们,又怎麽会生你们的气?”
曹真听他这样说话,心里就很乱,想,他分明是对教主有情意的,又怎麽会狠心下毒叛教,做出那些事情来?心里便很有些怪他,又有些提防他。
只是这个人却说得兴起,也不管曹真想不想听,便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不晓得他生气的样子是多麽的……,多麽的……,”他深深的呼了口气,想了好久,突然有点渴望般的说道:“你知道麽?我看他生气的时候,才会觉着,……啊,原来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才会觉得,原来他心里也是有我的。”沈梦说到这里,不知道为甚麽顿了一下,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