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原本脸红心跳,低头捉着他的手,正要将那些细小的花粒舔起吃下,听他这麽一说,顿时把他的手用力推开,脸色有些发青的说道,“胡说什麽!”
何燕常见他这样,果然哈哈大笑,说,“怎麽,吓着了?”
沈梦镇定了一下,才说:“你少在这里唬我,你是圣天教教主,呼风唤雨,什麽没有?吃什麽死老鼠,你就觉着我这麽好骗麽?”
“哦,”何燕常沉吟了片刻,才说:“那你要怎样才肯信?捉一只来我吃给你看?”
沈梦听得几欲作呕,伸手捂住了何燕常的口,十分恼怒的说:“便是当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也没人会吃那种恶心的东西。”
他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在沈家也是如珠似宝的一般,便是遽逢突变,却也没有沦落到那般落魄,要食死鼠的境地。後来在圣天教中,教中之人待他,也没有丝毫失礼之处。何燕常说的话,他却是断断不信的。
何燕常大笑起来,笑罢之後,只说:“你当真不曾吃过什麽苦头。”
沈梦听他口气淡然,却震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问道:“你当真??,”他只觉着恶心,竟然有些问不出口来。
何燕常却问他:“还要吃麽?”
沈梦攥着他的手,微微的有些出汗,看着他神情怡然,发丝在山风中轻轻扬起,便有些情不自禁的说道:“要。”
何燕常便又轻轻拂过低垂的枝头,将一把细小的花朵送入他口中。沈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轻轻的舔过了何燕常的掌心。
何燕常却彷佛毫无察觉的一般,见他吃完,便又去捋了一把,送入自己口中。
他吃的漫不经心,唇边还沾着一粒碎花,口中的却已尽数咽下。沈梦看他仿佛意犹未尽的一般,又伸出舌尖来轻轻一舔,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口彷佛有一把火在烧得一般,烤得他口干舌燥。只想要紧紧的搂住他的後颈,想要用力的含住这人的唇吮吸一番,想要把他按在石壁之上,剥尽他的衣裳,在这微甜的山风之中,吻遍他的每一寸肌肤,干得他哭出来为止。
何燕常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舔了舔嘴唇,才又说道:“我年幼的时节,便住在这样的山里。”
沈梦心中烦乱,恨他无动於衷,又恨自己为情欲所迷,竟然不曾听清他说些什麽。
何燕常却自顾自的又说道:“我那时年幼,爹娘却俱已不在,我一个人在山里,总要果腹,便是什麽也吃的,饿极的时节,当真是吃过的,便是比这更难入口的,我也吃过。”
沈梦愣了一下,野火一般炽热的情欲竟慢慢的退却,镇定了下来。
“你那时??多大?”沈梦问得有些小心,却不知是为何。
何燕常笑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搭配,“大约??六七岁罢,後来实在饿得受不住,也觉着山里没趣,便走了出来。”
沈梦屏住了呼吸,想,原来竟是这样??,他怎麽??,怎麽从未听这人说起过这段故事。
沈梦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想,我还以为他身世显赫,必然与罗铁刀有什麽渊源,却原来不是??
何燕常却又笑着同他说道:“你倒在路上那一日,倒是落魄潦倒。只是我猜你从前,只怕也是好人家的少年,不曾吃过苦的,是也不是?”
“??”沈梦极不情愿,便问他:“你又看不见,如何猜得出?”
何燕常啧了一声,说:“我摸遍你全身,你是烧得糊涂了,所以不曾记得罢了。你瘦得厉害,却是因着伤病,不像是乞儿。你衣衫破落,却暗暗藏着银两,怕是有过事故,所以行事小心。我猜你是家中突然遭难,所以掩饰行踪,匆匆潜逃。”
沈梦只听他前半句话,满脸通红,不知是为他竟然摸遍自己全身,还是别的,一时想不出什麽难听的话来骂,脱口而出的骂道:“你这老贼!”
何燕常哈哈大笑,却又说道:“小鬼,怕得这样,我哄你罢了。摸过脸後,我便不曾多摸了。”
沈梦霎时色变,抿紧了双唇,却不再多说什麽。
何燕常只当他是羞恼,笑嘻嘻的又去捋了一把花粒,送到他鼻尖前,才又说道,“你这样的富贵子弟,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偶尔尝尝,倒也新鲜。”
沈梦觉着他是言有所指,却又拿不准,便不应声,看着他伸手过来,却也硬着脖子不肯低头去吃。
何燕常却毫不在意,见他毫不稀罕的一般,便尽数送入自己口中,才又微笑着说道:“我那时做了一教教主,自然有许多人前来投怀送抱,其中也有不少美人。美人谁不心爱?若不心动,只怕是身有隐疾。”
沈梦嗤笑一声,说:“那又如何?他上你的床,不过是为了权势,金钱,左右不过这两样罢了,若是换一个又丑又老的教主,他一样肯低头服侍。”
何燕常“哦”了一声,突然笑着问他:“小鬼,原来你看我,还不是又老又丑麽?”
沈梦被他抓住此句发问,便有些恼羞成怒,说:“你再过几年,也一样是又老又丑!落在这荒山之中,看那时还有甚麽美人肯上你的床!”
何燕常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小鬼,你实在有趣。”
沈梦见他笑得厉害,慌忙的抓紧了他,生怕他跌倒。
何燕常想了想,才说:“小鬼,我一双眼睛许久不见天日,都忘记美人该是何种模样了。”
沈梦哼了一声,却不想何燕常又缓缓说道:“那时,或许不是美人,便也将就了。”
沈梦的心口一紧,竟然彷佛喘不过气来的一般。
何燕常露齿一笑,问他说,“小鬼,那时你怕也不怕?”
二 7
沈梦万万料想不到会听他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许多的心思都涌到了口边,只是却不知究竟说哪句才好,生怕答得不好,反而得不偿失。
只是他还不及张口回答,何燕常笑了起来,逗弄他的一般,柔声说道:“小鬼,休要怕。”
沈梦心里一沉,想,他果然是拿我取笑麽?
何燕常收起了笑意,略想了想,才又同他说道:“小鬼,我如你一般大的时节,也曾意冷心灰,觉着世间情爱太苦,着实没什麽意趣。”
沈梦吃惊的看着他,想,他说这话是什麽意思?又想,他如我一般大的时节?那时,我还不认得他呢?这时才猛然的醒悟过来,这人是在同他说过去的伤心之事,心中又喜又悲,又痛又怒,想,你便是有过什麽,我也丝毫不想知道!
何燕常却径自说道,“我那时年少,心里有了什麽人,便要千方百计的去讨他的欢喜,惹得人厌憎不说,还险些丧命。”
沈梦咬着唇,只是不出声,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想,他说他年少,那便不是我了,竟然十分的恼恨。
何燕常却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之上,说:“便是这里,他一刀插入我心口,只是我命大,竟然不曾死。”
沈梦猛然把手抽走,觉得指尖彷佛被灼伤的一般,竟然不敢碰他。
何燕常微微皱眉,却又笑了一下,说:“休要觉着我这话说得罗嗦,当年却不曾有人同我说过这些话。”又说:“你年纪尚轻,何必为这些情爱伤心。你今日里吃了一点苦头,便是落魄了,却认得了人心如何,正是一件好事,该谢她才是。怎麽为她伤了心,就觉着这情爱之事可憎可怖,那人间还有甚麽乐趣。日後若是遇着命里之人,却连红线也认不出,岂不可惜?”
沈梦听他说话,竟然是在开导自己的一般,这时才想到,原来之前同他说的话,这人都一一记在心中,此时藉机说出,却是在宽慰他。只是这话里,却彷佛又有些别的什麽意思,让他十分的不安,莫名的焦躁了起来。
何燕常当他是谁?他又当自己是谁?
何燕常是救了他的性命,是亲近了他,可这样的何燕常,却不知怎的,已和他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了。
荒山之中意想不到的相遇,还有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彷佛初遇般的相待,曾让他砰然心动,难以自己。
只是这样的亲近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情欲。就彷佛极渴之人得了一杯水,满心欢喜的饮了下去,却才晓得原来那水中所融,竟然皆是教人愈发渴水的盐。
没了欢爱之情,这样的亲近,原来竟会令人如此的不甘。
“其实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何燕常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只是运气要比别人好些,所以至今倒也好好的活着。你遇着甚麽,我虽不知,却也猜着了些。”
沈梦屏住呼吸,只是不说话。
何燕常顿了顿,却又说道,“你经过了这些事,怕是心冷情绝,只当这世上再无甚麽情意,是也不是?”
沈梦眼角酸涩,却冷笑着说道:“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也没什麽,换了我,未必不是如此。”
何燕常静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半晌才说:“不说这些了。”
沈梦见他不再多说,心里竟也松了口气的一般,只是两人静静的走了许久,仍是不见他开口,便有些不安,想,我说错了什麽,他怎麽连话都不说了?便有意问他道:“天都黑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何燕常也不知想着什麽,听他发问,便“哦”了一声,答道:“便是前面的山里。我此一回前去,是要祭奠一个人,同他说几句话罢了,也是极快的,你略等等,陪我一陪,等我祭奠过了,我们便仍回去了。”
沈梦不想接他这话,却又不好不说什麽,便把他的手轻轻的握了两握,“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
何燕常便微微的笑了,说,“小鬼,你这是怎麽,是要安抚我,又不好意思说麽?”
沈梦便狠狠的捏了他两下,忍不住问他说:“怎麽,难道你很伤心麽?”
这话一出口,他却十分的懊悔。
何燕常半晌不曾开口,许久才轻声的说道:“大约是伤心的罢。”
片刻之後,突然喃喃的说道:“他死的时候,我的心都空了。”
沈梦听了他这一句话,只觉得浑身冰冷,竟然不能呼吸。
他简直不能相信,身旁这人,还是何燕常麽?
何燕常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笑了起来,彷佛也觉着要说的话可笑一般,低声的说道:“我还曾想过要在那里陪着他,什麽也不管了。”
沈梦紧紧的咬住了牙关,什麽也不肯说。心里却彷佛有刀在扎一般,眼睛都有些红了,心底不住的想着,原来他竟然当真为那个疯子伤心了?
两人都陷入了静默之中,沈梦毫不自觉,却用力的握紧了何燕常的手,何燕常却也不抽开,任由他握着。
何燕常路过溪边,从袖中取出空杯,舀起半盏水,然後小心的拿在手中。
沈梦知他是要拿清水祭奠,心中无比烦躁懊恨,却又偏偏不能做声,便生生忍耐,便愈发用力的攥着何燕常的手。
何燕常由他攥着,片刻之後,却又笑了起来,说道:“小鬼,我如今倒不伤心了,只觉着手疼。”
沈梦又生气又好笑,却丝毫不肯松手,何燕常便说:“你若是再这样使劲儿,我倒要疑心了呢。”
“疑心甚麽?”沈梦气呼呼的问道。
何燕常笑道,“小鬼,你被佳人遗弃,蒙我相救,见我俊美,便相中了我罢。”
沈梦满面通红,气得心口发疼,简直想咬他一口,何燕常却只是大笑。
两人便是如此,一同走至那荒山之中,焦土之上。
那时天色已是昏暗,来时之路都已隐没在暮色之中,竟然犹如淡墨一般,模糊不清。
何燕常走到那焦土之上,默默无声的站住了。
沈梦的心口一紧,目不转睛的只是看着他。
何燕常突然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杯中,然後将杯半举,也不知想着甚麽,出了片刻的神,然後才轻声的说道:“阿谌,你若是女子,我便奉你为妻罢。”
沈梦见他滴血杯中,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又惊又怒,又听他低声祝祷,只觉得心头被尖刀剜过的一般,恨不能即刻抬手将他杯中血水打翻。
何燕常手腕一翻,正要将杯中清水倒在地上,沈梦却突然伸手捉住他手臂,声音艰涩的说道:“你这样不对。”
说完话,却又默不作声的咬破自己指尖,然後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同他一道捉着那杯,指尖却浸在杯中,血丝渐渐的渗了出来,同何燕常的血一同,在摇晃之中,融进水里。
何燕常似乎有些迷惑,说:“我记得是有些讲究,只是不大清楚。”
沈梦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是慢慢的将那杯血水倾倒在地,然後低声说道:“是有讲究的,倒得错了,他便不晓得。”
何燕常笑了一下,说:“小鬼,你倒是知道了。”他把空杯仍旧揣在怀里,站了一会儿,便同他说:“走罢。”
沈梦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