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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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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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满意地点头笑道:“响鼓不用重锤,你这副玲珑心肝,我真该早栽培你。”她向内侍吩咐:“叫她画押。”旁边笔录的一个内侍上前,将两张白绢在韦团儿面前,韦团儿半晕厥中抬眼,只见那两张绢分别是两份口供,一份直指武承嗣,一份直指来俊臣,不禁迷惑地望向太平。太平笑道:“你只管画押就是,有了这东西,我才能让魏王也保你不是?”韦团儿到此也无法可想,只得照太平的意思,颤抖着左手在两份口供上都写下名字。
  
  太平一抬手道:“带她下去吧。”几个内侍立刻拖起半死不活的韦团儿,薛崇简一直记得李成器最耿耿于怀之事,忙问:“你可知皇嗣妃被弄到哪里去了?”韦团儿虚弱地摇头:“宅家绞杀她们后,就让人拖下去掩埋,我也不知,埋在何处……”薛崇简心中一阵酸痛,怅怅然低下头。
  
  内侍们见他无话,便提起火盆,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退下。宫女连忙点起香薰,门窗打开,帘外风迟日媚,莺蝶蹁跹;帘内烟袅茶香,佳人静好。与任何一个春日宁静的午后,都无区别。
  
  太平接过宫女捧上的那两张白绢细细看了一回,将指认武承嗣那张拈出来,笑道:“婉儿,烦你再跑一趟,将这东西送到梁王府。”上官婉儿骤然抬头,静静审视着太平道:“今日带韦团儿出来,我在宅家那里已经担着罪责了。”太平微笑道:“我又何尝不是担着罪责?这个劫打活了,我们才有生路。”
  
  上官婉儿道:“你要梁王做什么?”太平干脆利落道:“前有安金藏,后有李昭德,杀来俊臣已成水到渠成之势。只是来俊臣经营数年,又依附魏王梁王,我一个人办不来,要他们一起上奏宅家。”上官婉儿道:“你也知道来俊臣依附魏王梁王!”太平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母亲用来俊臣震慑人心,也终究会杀他挽回人心。魏王梁王此时不出手,待来俊臣被别人推到,就会牵连他们。何况——” 她目光中竟滑过一丝温柔歉意,道:“你的话,三思哥哥定然听的。”
  
  上官婉儿头上步摇微微一颤,胸口起伏,却是目视一旁不语。太平叹了口气,起身挪坐到上官婉儿身旁,握住她的手垂首道:“我知道让你办这事有些艰难,但我得救我哥哥,救我儿子,我不能把他们置于虎狼口边——婉儿,我此生只有你一个朋友。”
  
  上官婉儿微微闭目,从太平手上拿过那张白绢,淡笑道:“至多不过一死,有你这句话,便是哄我,我也认了。”太平轻轻抚过上官婉儿如诗如玉的清瘦面颊,道:“你知道我不是哄你。”
  
  上官婉儿离去后,太平向薛崇简笑道:“娘答应过你,这件事办成,你就可以去看凤奴了。”薛崇简欣喜之余,却又为母亲担心,道:“阿母,你留着那个韦团儿,会不会再被阿婆审出实情?”太平扑哧一笑,道:“你也忒老实了,我起誓不杀他,又没说旁人也不能杀她。”
  
  薛崇简微微一凛,垂首不语。他拿起那盏茶抿了一口,茶汤冷了后又苦又咸,他皱皱眉放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母,上官阿姨是和武三思好了么?她如此清雅的人物,怎能看得上武三思这等伧夫?” 太平轻描淡写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女人——你当她是神仙?”
  
  薛崇简望着母亲,太平发髻微动间,发上的一只金凤钗就闪动光芒,那本是些微之光,不知为何,薛崇简竟被它晃得双目一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就是大家如何齐心协力斗倒了格格巫,有人炮灰了,有人捡了便宜。倒来时太平公主在武周一朝第二大政治贡献(第一其实是推倒了她妈),我就稍微细致地写了下。也让小花奴见识下大人们是如何掐架的。

我今天手贱,随便点了第一章,看到太平为一个甜筒纠结,凤奴在玩玩偶娃娃,花奴在吃奶,真是惆怅。几个月间他们就被我写成了这样,我真是造孽,想起老金一句特别俗的话,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40

40、三十九、百尺游丝争绕树(下) 。。。 
 
 
  一入三月中,柳树便到了枝叶葳蕤之时,婀娜柔丝被含情南风轻轻撩拨,如女子垂于枕畔长发,时时拂上围墙的墙头。透过这一片如烟如雾流乱柳丝中望去,便是迟迟春日都显得温柔飘渺。
  
  李成器兄弟五人被获准每日有晨起和傍晚两次,可到院中透风散步,起初李隆基觉得这种在金吾监视下的片刻自由更加耻辱,几日后就耐不住憋闷,也到院中走走,与兄弟们说话。
  
  几人中最不愁烦的大概就是李隆业,他甚是珍惜这每日不到一个时辰的玩耍时光,还求宫女为他糊了个小纸鸢,拉着线在院中奔跑,可惜那院子局促狭小,他跑两步就需转弯,放了几日都放不起。后来有一日忽然听得纸窗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大喜过望的隆业不顾宫女阻拦,擎着他的纸鸢飞奔出来,这次倒是一下就飞了上去。隆业的欢呼声引的几个兄长和院子外头的张内侍都一起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只不争气的纸鸢飘摇摇坠在了墙外柳树上,隆业心急下手上使劲一拉,啪一声轻响,连线都断了。
  
  李成器站在门口,听见张林刻薄的叱骂,望着隆业雪白的小脸上浮起茫然痴绝又还残存着一线希望的羞赧,心中酸痛难耐,快步上前拉起隆业的手轻声道:“哥哥再给你做一个。”隆业的目光仍是定定望着树上那只绘制拙劣的蝴蝶风筝,喃喃道:“拿不下来了么?”
  
  那只风筝终究也没拿下来,李隆业起初还有奢望,心想说不定哪天一阵风又把它吹下来了,等了几日也就罢了。他又找到了一件趣事,便是每日藏了饭粒洒在院中,看麻雀们飞下来啄食。李成器却还每日都忍不住盯着那棵柳树望,望得柳叶萋萋,飞绵做雪,想象着外头的桃花已经落得满地残红,芍药怕,海棠惊。
  
  十数年来,他第一次只能站着,从一株孤单柳树,构想三春的艳阳,暮春的哀婉;构想着太液池的落花浮水树影临池;构想着洛阳宫里的亲人凝眸远望;构想着南山下青春少年们携弹负弓;构想着长安灞桥上之人折柳赠离十指牵衣。这院子太局促,时间太漫长,他的人生都只能存在于幻想中,否则便会被寂寞思念生生憋死。
  
  一团团杨絮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会忍不住伸手牵一片来,想它是否经过了画堂歌舞地,是否经过了父亲的窗,是否着过了花奴的衣。他抬起头来,那些与他擦身而过的团团雪球摇曳逐风而去,飞向天涯。
  
  那日清晨,隆业抱膝蹲在院落一角,屏息看几只鸟雀啄米,李隆基和李成义坐在台阶上下棋,李成器负手站在隆业的旁边,观望着那株柳树,以及被它遮挡的槛外红尘。忽然一树柳条似被人牵扯,晃晃悠悠地拂动起来,院中这一时寂静无风,李成器微微诧异下,不知为何心跳蓦然便快了起来,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那几只欢快跳跃的麻雀被他脚步所惊,扑啦啦扇动翅膀飞上院墙。
  
  隆业怀着满心怅惘艳羡,目光追随着那几只鸟雀望向墙头,他看见几条柳枝婆娑舞动几下,便从中露出一个人的脸来。他的目光被那片由柔丝织成的迷阵遮挡,有些看不清,好奇地向前跑了两步。他心里奇怪,为什么大哥的身子忽然定住了?他的呼吸为什么急促地喘了两声就继而毫无声息,为什么他觉得大哥薄薄的春衫在颤抖呢?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欢呼道:“花奴表哥!”
  
  薛崇简双臂使力,将脑袋钻出柳枝来笑道:“表哥 ,我来了!”
  
  李成器的身子晃得一晃,他甚至不敢向前多走一步,他怕再近一些,那些幻影就如曾让隆业快活了片刻的纸鸢一样,断了线飞到他永远不可触碰的天际。他的渴求太甚,经不得再绝望一次。
  
  薛崇简是爬树上来的,他抱着树干蹲上墙头,隆业已跳着喊:“花奴表哥!纸鸢,我的纸鸢帮我拿下来!”薛崇简抬头看看,笑道:“好,你等着。”他站起身来,那纸鸢挂得太高,仍是够不着,他便又踩上枝干,向上爬去。李成器听见柳枝柳叶如细浪拍案一般沙沙的轻响,终于相信眼前之人不是幻象。他的双目热得胀痛,焦灼地两步上前,颤声道:“花奴!快下来!”
  
  薛崇简应声答道:“没事!”垫起足尖,终于将那个缠绕在树顶的纸鸢解了下来,回来带几分得意展颜一笑,他身上紫色的袍子,手上那只五颜六色的风筝,绿得滴翠的杨柳,白色的柳絮,终于将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投入李成器的眼帘。
  
  薛崇简慢慢溜下,又站回墙头向隆业笑道:“接好了。”顺手将那只纸鸢丢进李隆业怀中,李隆业拍手欢呼:“花奴表哥最好了!”薛崇简从腰间解下一根绳索,一路收着,提起一只铜熏笼来。他将那熏笼慢慢吊下去,向李成器道:“表哥你接着。”
  
  李隆业抢先一步上前,仰着脖子伸出手臂,高声道:“我来我来!花奴表哥,是什么好东西么?”薛崇简笑道:“我给你大哥带的羊羹,也有你一份——小心烫着。” 李隆业抱着那只熏笼,果然颇有些烫手。这时张林听得声响,匆匆赶来,正要叱骂,忽然一眼看到墙头的薛崇简,急得跺脚道:“小祖宗,你怎么爬到那里去,快回去!当心跌着!”薛崇简笑着道:“你让开,我要下来。”张林急道:“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话音未落,薛崇简已纵身一跃,跳进墙来。
  
  李成器的嘴唇仍有些抖,或许是这一个月多,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蓦然见到他,带来墙外浓烈的人间气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紧紧攥住薛崇简的手,面上渐渐浮起羞惭,低声道:“上一次…… 是我……”他忽然又惧怕起来,道:“你来这里,至尊可知道?姑母可知道?”
  
  薛崇简静静望了李成器一眼,忽然微笑道:“表哥别怕,韦团儿已经死了。”院中的几个少年均如被雷击一般怔在当地,薛崇简接着道:“我阿母、武承嗣、武三思以及朝中诸位大臣,已联名弹劾来俊臣——舅妈的仇报了,你的仇也快报了。”
  
  李隆基凝望薛崇简片刻,少年白皙的手背上攥起条条青筋,他双目微微一红,忽然转身进了屋内。 
  
  与李成义等人大略讲了几句外间事,薛崇简牵着李成器的手要入内,张林忙赶上来恳求道:“小郎君,求小郎君莫要难为我,被宅家知道,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薛崇简扫了他一眼,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儿?” 张林忙道:“臣内侍省寺伯张林……”薛崇简淡淡一笑:“张林,好,我记下了。” 他拉着李成器进去,张林愣得一愣,望着那道竹帘,踟蹰片刻,终于不敢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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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屋薛崇简先把那只熏笼放在桌上,打开来里头是一只小木桶,他笑道:“我好容易才想到这法子,里头用热碳烧着,就想咱们冬天暖手一样,上头的羊羹就不会冷。”揭开封闭细致的盖子,一团白气在温暖的春日仍是欢快的奔腾而出,扑鼻的肉香以势不可挡的迅速氤氲了满屋。
  
  宫女阿萝惊叹道:“ 从来没见过谁家的羊羹是这个香法!” 薛崇简得意笑道:“那个老头怕我带走冷了,坏了他的招牌,起初还不肯卖给我,你快把表哥的碗筷拿来。”他抬起头时,才发现李成器一直在怔怔望着他,恨不能将他装进眼中,如同皇帝、王妃们朝拜神佛时,目光中热烈的虔诚。
  
  薛崇简不知为何鼻尖微酸,他坐下笑道:“这回轻车熟路了,明日再来翻。 你还想什么吃的用的,都告诉我。”李成器尚未答话,李隆业瑟缩在门边轻声道:“我想吃糖,石蜜饼、杏脯、樱桃脯……成么?”薛崇简向他一招手,他就蹬蹬几步跑过来,薛崇简见他身上是一件半旧的衣裳,头发也不曾好好挽髻,只编了几个小辫子垂下来。薛崇简笑着一捏他的脸道:“自然成。”
  
  这时阿萝已拿了两副碗筷来,薛崇简将一小半分给李隆业,一大半倾在李成器碗中,催促他道:“快吃。”李成器这才回过神,看看大片的羊肉盖在如堆雪砌玉一样的饼粒上,金色的汤荡悠悠映着花奴的笑脸。他不由自主咽了口涎液,却歉然摇头道:“花奴,你忘了,我还在丧中。”
  
  屋中人都静了一刻,只有李隆业一边小心地拿眼睛瞟着大哥和薛崇简,一边嘟着嘴大口吞食,连宫女阿萝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立在一旁不敢开口。
  
  薛崇简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霍得站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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