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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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三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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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朗低首道:“这孩子初遇大创,又要背井离乡,实在可怜,请少门主在回去路上莫要提及他身世,一切等回了门中,请门主定夺。”杨诚道:“这是应当。”
  “属下斗胆,为了安慰这孩子,骗他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义兄。这孩子信了,才放心等着少门主的。”
  “这……”杨诚犹豫了一下,便道:“罢了,师傅若收他作弟子,我便是他师兄,义兄就义兄吧,我不会拆穿的。”
  杨诚掀了帘子,见床上躺着一个小童,生的面目如玉、发黑如墨,与大夏少年相较身形矮小瘦弱了许多,看他气色倒并无大碍。杨诚问道:“你点了他的睡穴?”
  “属下适才与少门主的话,实在不便被他知晓。”
  杨诚手指轻拂,解开郭笑天的睡穴。郭笑天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身着灰色长衫面目冷峻的青年男子看着自己,郭笑天看了看一旁的贺朗,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贺朗问道:“义兄?”贺朗微微点了点头。
  郭笑天侧首将杨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露了个笑脸,从床上向杨诚扑过去,杨诚本欲让开,贺朗忽然咳嗽了一声,杨诚想到郭笑天身世便定住了身形,双手扶住郭笑天。郭笑天一扑之后竟然未能扑进杨诚怀中,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踮起脚尖抵着床榻勾住了杨诚脖子,整个人就这么挂在杨诚身上,他一边用小脑袋蹭着杨诚,一边喊着:“诚儿哥哥,天天终于见到你了!”
  杨诚把挂在自己身上的郭笑天放下来站好,又后退了半步弯下腰与他平视,道:“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还要赶路。”见郭笑天睁着滴溜溜的眸子看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可会梳理发髻?”
  郭笑天清脆脆的答道:“会。”
  “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沿着来路到中庭去了。
  贺朗笑眯眯的看着郭笑天,道:“少门主就是这个样子,我告诉过你了。”说完也向中庭走去。
  贺朗走到中庭时,杨诚正站在庭院中,见贺朗走近,低声问道:“你曾对他说过什么,他为何对我如此——依赖?”
  贺朗正色,低声答道:“雏鸟破壳而出时,一般会认第一眼见到的活物为母。他遭此大变,以为舅舅弃自己于不顾,乍闻你是他义兄,便是把你当做唯一亲人,自然是亲近一些。属下知少门主不喜与人亲近,只是郭笑天是个十岁小儿,少门主不如将就一下?就这回程一路而已,等到了门中,自有门主安排。”
  杨诚想想觉得有理,他毕竟是横河道长所托,如果自己弃之不顾交予门众似乎不妥。杨诚又问:“不知他遭何人追杀?”
  贺朗低语:“尚未查出,不过既然徐凤二人遇到的是大罗杀手,估计是一路,少门主还是带着他早日返回门中为妥。”
  “好。”
  二人在庭中等了一会,郭笑天便负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了,他梳了一个小童常见的总角髻,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衫,腰上系了一条绣着祥云图案的同色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块打磨过的葫芦状灰色石头,脚上穿着一双同样绣着祥云的深蓝色布鞋。杨诚看着他清爽的样子,心里暗暗赞叹好一个碧玉般的孩子。
  “诚儿哥哥,天天收拾好了。”郭笑天南方口音很重,配上孩童清脆的嗓音,十分好听。只见他走到贺朗面前,行了一礼道:“多谢贺令主一路照顾,天天随诚儿哥哥走了,等天天学好了武功就来看贺令主。”
  贺朗笑得眉目俱弯,道:“不错不错,很有志气。”
  见郭笑天向自己走来,杨诚怕他再扑向自己,立即抬脚走在前头,贺朗在身后朗声道:“属下恭送少门主。”杨诚走到大门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岂不是在这个小孩面前暴露了?看来,自己不想带他也不行了。
  杨诚牵了无影,正待说话,就见郭笑天尖叫着从院中冲向无影,无影受了惊,长嘶一声立起前蹄。杨诚只好右手拉住缰绳,左臂一展捞起冲过来的郭笑天。单手安抚住了无影,转头看着自己臂弯中的郭笑天,只见他满脸通红,手臂长伸、五指成爪向无影的方向挣扎着。
  杨诚见他情绪失常,不由放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郭笑天在杨诚臂弯中轻轻颤抖着,开口道:“这是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是麒麟之子,好漂亮……”说罢继续往无影的方向挣扎着,“摸一下、摸一下,好漂亮……”
  杨诚只觉得后牙根涌起一阵酸痛,他翻身上马,把郭笑天放在身前端坐,说道:“闭嘴,坐好!”轻踢马腹,无影随即撒蹄而去,一路风中断断续续传来郭笑天清脆的声音“好黑好漂亮……”
  话说党项各部落多信巫术,除了八大部外,例如白狼之类的小部落也有自己的巫师,按照党项惯例,一直由尊贵的拓跋部落选拔的巫师担任大巫师一职,从而切实保障王权与神权的高度统一。
  大巫师在大夏地位很高,王室对大巫师虽不如吐蕃对待国师那样言听计从,但也十分尊重。而现任大巫师那摩却是细锋部落的人,并且是个女子。数年前,担任细锋部落巫师的那摩预见了黄河改道,于是说服细锋族长拜见夏国公,请夏国公下令黄河沿岸的族人迁徙。也不知道那摩是怎么说服大王的,几日后大夏颁布了迁徙令,黄河沿岸的部落开始陆续迁徙。
  一个月后黄河泛滥,沿岸几处河堤被冲毁,由于迁徙及时并未造成多少损失。此事之后,那摩被夏国公亲自任命为大巫师,细锋族长也因此得到了褒奖。
  黑山与那摩颇有私交,杨诚记得14岁时黑山曾经带着自己拜谒那摩,在熏香缭绕的帐篷里,那摩说了很多自己听不懂的话,杨诚只记住了“阴阳之道,克便是生 ”这一句。杨诚日后问过慕容灵,慕容灵摇头晃脑了半天道:“大巫师的意思,就是少门主会遇到个克星!”鉴于对那摩的景仰之情,杨诚虽然不信慕容灵的解释却一直记得这句话。
  本来,在杨诚心里,从慕容灵的作为来看该是那个“克星”了,可是从会州返回黑山门的这三个月里,杨诚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比一山高。本该四十日的行程,他们却整整走了三个月!
  辞了贺朗上路后,杨诚发现郭笑天并无武功根基,但见他体态轻盈,倒是个练武的料子。杨诚本欲教他入门内功,又不知师傅如何打算,只好等回门中再说。这几日郭笑天对杨诚十分眷念,日日同寝不说,一有机会就扯着杨诚衣袖、往他怀里钻,杨诚虽万分不适、念及郭笑天不会武功,担心自己劲道会伤及他,只好尽量忍耐。
  二人拉拉扯扯过了三日,这日便是中秋,郭笑天提出休息一日过中秋节,杨诚想他孤身在外便答应了,为了方便祭月,二人未宿客栈,只在镇中一户人家借宿,院落虽小但喜在是独门独进,倒也方便。谁料郭笑天花样繁多,小小年纪竟然对中秋祭礼十分熟悉,郭笑天列出一长串品名,杨诚忙了足足半日才将他列出的物品备齐。杨诚回到院中时,见郭笑天正在摆弄祭月水果,只见他用一把木质小刀将西瓜切开,不一刻竟将西瓜切成了莲花状。
  杨诚在院中置上香案,郭笑天进进出出,将水果等摆在院中香案上,抱了月神像置于案前。西北之地不似江南,月儿初升便一泻千里,自是一番雄浑开阔之境。二人在香案前对月拜祭后,郭笑天便提出要去“走月”。
  原来郭笑天白日里向镇中人打听得知,此处向东不远有座塔儿山,又名神仙山,山不甚高,在黄河西岸,据说有袁天罡留下的石刻。杨诚正待拒绝,见郭笑天作势又要往自己怀里扑,连忙后退半步应道:“去将风灯和火石带上。”
  过了半刻,郭笑天负了小包袱、提着风灯从房内出来,杨诚已经牵了无影等在院中。郭笑天将风灯交予杨诚,双手环住无影头部,嘴里咕哝着:“影影好漂亮,天天最喜欢影影了……”一人一马蹭将起来。
  无影本性虽桀骜,但跟随杨诚已久,性子收敛了不少,杨诚虽爱惜无影,但他与人都不甚亲近,故而这些年从未与无影有过亲密举动。郭笑天每次上马、下马前都会环住无影与之厮磨,每次喂草料也十分积极,加上动物喜欢小孩乃是天性,几日下来,无影竟然已习惯郭笑天的亲近了。杨诚只好等一人一马蹭够了,才将郭笑天抱上马,二人向东而去。
  这塔儿山位于黄河红山峡谷上游,红山峡谷长约两百里,峡谷内山路曲折、危险重重,一般行人经此道多选择走黄河水路。好在无影神骏,二人绕过峡谷直抵塔儿山。塔儿山本是丝绸之路鹯阴渡的范围之内,汉代以来,无数僧侣使节、官员军队东来西往,到唐朝时这里更是繁盛之极。
  据说当年武则天要夺李唐江山,又担心气运不够,便请袁天罡帮忙,袁天罡来到此地后,依照北斗七星方位,在山上修建了七座塔,并在山崖上留下“捧灯照岸”的石刻,补全了唐初大将秦琼未能完工的天罡图,替武则天祈天禳地,所以后来武则天才能位登九五。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山下,月光下但见山石嶙峋、陡然而立。郭笑天见惯了徽州的山清水秀,平生第一次见到这黄土般的山石,不由手舞足蹈。下了马,郭笑天便向山上冲去,杨诚静静跟在后头。山路崎岖,但自唐以来修道者颇多,袁天罡在此处留下石刻后,曾引得许多修道者纷涌而至、修了不少栈道,大夏崛起后,从宋廷手中夺了此处,党项人多崇巫术与佛教,作为中原文化的道教反而传播较慢,现今此处已无人修行了。
  二人从北往南顺栈道而行,过了一处极为狭窄的石缝隙后,只见山崖分裂成了上下两层,两层之间的缝隙有七八寸宽,大块乱石压在其间。其间有一大石被刻成一兽头。这兽头活灵活现,似一只被压在山中的老鳖,正挣扎着伸出鳖首。郭笑天道:“诚儿哥哥,鳖是镇水兽,我们给它行个礼吧?”此处甚为崎岖,杨诚几日相处下来已摸得郭笑天小儿秉性,于是右臂一展托起郭笑天,施展身形跃到石兽跟前的一块巨石上,行了一礼。
  待过了石兽,山路渐趋平缓,只见一片巨大的摩崖石刻出现在眼前,上书四个大字“捧灯照岸”。这四个字每个有十寸见方,双钩摹勒正在悬崖的最高处,看上去极为显眼。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捧灯照岸”四个字中,“照”字却是反字。原来武则天名曌,取日月当空之意,袁天罡刻下这个反“照”字便是暗示武则天要造李唐的反。
  此时皓月当空,听得黄河水声滚滚,但见石刻寂然矗立,如此景象,让人心底不由豪气顿生。郭笑天自见到这面石刻开始便已眉飞色舞、自言自语,从山石是黄色的、说到黄河是黄色的,从村头那只母鸡是黄色、说到田间稻谷也是黄色,杨诚只听得两耳嗡嗡作响,便长身一纵跃上山崖,凝气一沉站定在崖边,极目远眺。
  郭笑天抬眼看去,只见那灰色长衫衣袂微飘,月华散落在身上,配上这山崖之景,竟是说不出的苍凉,小小的心忽然觉得悸了一下。
  
        
第二章 客舍青青(下)
作者有话要说:《雪山萧寺图》《雪景寒林图》是现今仍存的范宽画作,范宽,字中正,是北宋初年有名的画家。这两幅画好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吧,具体存放地点忘了……
关于南风:不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唐代以后男男之风收敛了很多,但是宋朝又有了抬头之势(我们古人比现在人开放),但是北宋后期随着程朱理学的兴起,天纲人伦思想占了主流,南风只能算一些风流韵事,难登大堂。  二人返回镇上已是亥时,杨诚栓了马见郭笑天仍在院中,便道:“明日赶路,早点歇息。”
  郭笑天侧头看着杨诚道:“可是诚儿哥哥祭礼还没有结束啊。”
  “还未结束?”
  “是呀,你还没有跟我堆宝塔呢!”
  堆宝塔是徽州小儿玩的一种游戏,每逢中秋,小儿以砖石或瓦堆成七层宝塔,悬以垂幔、对联等装饰品,并在塔内点起灯烛以祈福。徽州小儿常以堆宝塔为戏,精细者为胜。此风俗仅在江淮两岸流传,所以杨诚从未听说过。
  郭笑天将堆宝塔之法细细解说,杨诚见他兴致勃勃不忍扫兴,只好陪着郭笑天堆宝塔。郭笑天回屋中取出两条锦带和墨石,要杨诚写对联挂在塔上。杨诚说了几个句子,郭笑天都摇头说不应景,最后只得依了郭笑天写了“花好月圆、天长地久”两句挂了上去。
  随后,郭笑天拖着杨诚要在塔前许愿。“诚儿哥哥,你许了什么愿?”
  “平安。”
  “诚儿哥哥,天天许了愿望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杨诚看着郭笑天滚圆的黑眸,觉得自己后牙根似乎又开始痛了。
  第二天,由于昨夜玩得太晚,加上可能吹了山风,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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