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叫你闭嘴。”
“是叫你闭嘴!死楚修!”
“公子刚刚是对着你说的。”
“他没有指名道姓是我!”
楚暮白:“……都给我闭嘴。”
殷洛抱着兔子走着,突然打了个冷颤,拢拢衣襟加快脚步,想着连初提醒的没错,冬苑还这么冷,更不用说后山了。临到自己住处时,又想起连初说的那个男人,放慢脚步想了想,便一转方向,朝左边院子快步走去。
推开门朝床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个男子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手随便地翻着一本医经。见殷洛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对着殷洛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说道:“阁下就是殷洛谷主吧,久仰大名,可惜未能得见容貌,实在遗憾啊。”言语轻佻随意。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倒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殷洛径自把兔子放在桌上,兔子一离开殷洛温暖的怀抱,便不安分的动起来,身上的绒布被扒拉下来,在一旁瑟瑟发抖。殷洛见此不得不又把它抱在怀里,向床边走去。
“谷主叫我阿九就好。咦,没听过兔子也会脱毛啊,怎么它毛全没了,哈哈,样子怪可笑的!”阿九依然语气很欠揍,指着殷洛怀里没毛的兔子哈哈哈地笑着停不下来,牵动了伤口,又痛得龇牙咧嘴。
殷洛没好气的送他一记白眼,淡淡道:“这只兔子是拿来试毒用的。成功了那是皆大欢喜,若不慎失败了,也是因你而死的。不管怎样都算功不可没。你这么嘲笑它,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呢?”
“呃……好吧。”阿九好不容易憋住笑。他撑起身子,从殷洛手接过光秃秃皱褶着皮的兔子放在怀里摸了摸,垂着眼沉默了半晌,道:“不知在下身上的毒,殷谷主可有办法?”声音不似先前,很平和,没有一丝波澜。
“你在北坡林子里中的那些七七八八的毒我能帮你解掉,至于你原本身上的那种,解药中有几味药谷中没有,也不能用药性相同的来替代,并且都很难寻得,就算药材齐全,分量也不好拿捏,还是需试验来确定。如今我只能用金针之术,最多帮你导出一半的毒,剩下的虽不能逼出,但可用金针压制,不会影响平日里生活,不过你若跟人动武还是要小心为好。金针渡穴法不是治本之道,日子久了,效果会有所减退,终究是要聚齐药材配成解药才能一举根除。”殷洛看着他,还想问点什么,却犹豫着没开口。
阿九还是低着头,没有看见殷洛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下一下地摸着兔子耳朵。没了毛的兔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那就好,药我可以自己去找,不烦谷主费心了。”说罢抬起头,又对着殷洛笑了笑,“殷谷主果然名不虚传,才两天就能找到解毒之法。”他看着殷洛,睫毛的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又带着些犀利,“殷谷主还有话要说?”
“给你下毒的是谁?”还是问出了口。
阿九只看了殷洛一眼便又低下头把玩怀中的兔子,语气依然轻松平淡:“我不知道。殷谷主莫不是犯了医瘾,觉得棋逢对手,想去找研制出这毒的人切磋毒术?”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这手法这毒性,有点像……像家师罢了。”殷洛直觉他没说实话,却也不想再计较。
“哦?那你觉得是不是乔谷主呢?”阿九看上去饶有兴致。
“虽然像,但我知道不是家师。”殷洛起身准备离开,还没走出房门,听见身后阿九喊道:“殷谷主,你的兔子不要啦?”
“先留你房里吧,暂时不用它。”殷洛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走出房门。
阿九凝视着怀里睡着兔子,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拍着兔子的背,对着空空的帐顶,笑得轻而诡异:“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第二天天还没亮,殷洛已经换好一身白衣,脸上黑纱依旧。他一手提着装着祭品香烛的篮子,一手拿着几幅画轴,出了院门朝后山走去。
在殷洛走进后山没多久,楚暮白他们到了无忧谷进口。他站在谷口,下马把缰绳递给楚修,自己走了进去。无忧谷的入口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这些石头看似杂乱无章,像个乱石堆,但楚暮白知道里面大有文章,不能轻易触碰。
这是一个石阵,根据奇门遁甲之术排列,在石阵开启的时候,若不懂阵法之人误闯石阵,除非布阵之人刻意开启生门放之,不然只能困死在里面。而且,无忧谷有个特别的规矩,就是每任谷主更替之时,石阵就会开启,外界无法进入。待石阵关闭,便是下一任无忧谷主上任。
楚暮白小心地穿过石阵向谷内走去,看见一个院落。院子的外墙只有约四尺来高,门上有个匾额,题有“春苑”二字,笔法苍劲有力,字体大气,若游龙惊鸿,入木三分。匾额看上去有点陈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大门敞开着,无人把守。进去之后,入眼的是前厅和两边的花廊。穿过前厅,是后院的天井,七八间依次排列的房间。左右各两间,中间三间大屋子,边上有一间小屋子。小屋的边上有一道门,穿门而过,入眼便是一个大池塘,里面种着半顷荷花,岸边立有一片的小假山和几颗垂柳,整个院落玲珑而别致。
正当楚暮白欣赏着春苑小池的景致之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听便知此人不会武功。“你是谁?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说话的是连初。
“在下姓楚,名暮白,特来次求见殷谷主。”楚暮白转过身,向着来人微微一颔首,“没支会一声便闯进贵院,真是十分抱歉。但在下进门之时并未看到有人影,贸然大声说话,怕有打扰。”
楚暮白说的十分诚恳,连初见他的态度温文有礼,人又长的玉树临风,气质高华,呼吸吐纳有力,看来内功不弱,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徒。后来又一听春苑前厅居然没有人,也不知秋月这丫头又跑哪儿野去了,便对着楚暮白一揖,道:“原来是这样,那应是我们失礼在前了,怠慢了楚公子,还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来找殷谷主是为何事?”这位楚公子看似不像个有病有伤之人。
“家母久病在床,更别说长途跋涉到此地。之前看便了江南的大夫也于事无补,所以在下特来,是想请请殷谷主屈尊前往我楚家一趟,替家母治病。”楚暮白一边说,一边也暗暗打量着连初,心想不知这人和殷洛有何关系,要是交情匪浅,先说动了他,那后面会好办一些。
连初心想,哎,江南好地方啊,风光好,人也美,还有数不尽的小吃,笙叔也每次都说有生之年不去一回江南那真是枉做人。殷洛的身体这两年自己调养的也不错了,毒发的次数也少了许多……连初心里早就饶了好几圈,不过脸上并不显山露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这,还是要等殷洛回来,楚公子亲自去向他说吧。不过殷洛向来不接受出谷问诊的。”
楚暮白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连初的眼睛那滴溜溜的转,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他。又听他直呼殷洛姓名,知其关系不一般,知道此番有戏,心下有了计较。他问道:“哦?殷谷主现在不在谷中吗?”
“不是,殷洛去后山了。”连初解释道,“今天是他娘的忌日。”
楚暮白心下一惊,面上无波无澜。“真是遗憾。那不知殷谷主为何从不出谷?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瞒楚公子,殷洛医术虽好,但其实自己也是病人,打娘胎里来的毛病,很难治,吃不消长途跋涉。要是出诊,很可能连病人都没见着,却叫自己先见了阎王爷了。”说着一顿,眨眨眼道,“不过近两年好多了。殷洛吃软不吃硬,经不住人求,楚公子多说说话,或许他会答应。”
楚暮白不禁一笑,心道这人心思也太单纯。他笑着点点头,道“好的,我会的。多谢这位小兄弟了,不知如何称呼?”他知道已经成功了大半,就着等晚上见正主。
“我叫穆连初,公子叫我连初就好。”连初对楚暮白的印象挺好,有问必答。
“嗯,连初。不知你和殷谷主的关系是……?”
“我爹是殷洛的大师兄,不过我爹现在不在谷里。谷中的大夫就剩我和殷洛了。”
楚暮白心中微讶:“哦,你爹是殷谷主的师兄,那殷谷主今年贵庚啊?”
连初想了想,道:“唔,应该说,殷洛是今天刚满二十。”说着便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今天也是他的生辰。殷洛的娘亲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也不知道爹是谁,生下来就是孤儿。”叹气一声,语气中带了些唏嘘:“殷洛也是可怜,自己的生辰都没法开开心心的过……哎,扯远了扯远了。殷洛以往未时左右能回来,我先安排各位休息吧。”几人边走边聊,说话间已经到了春苑客房门口,连初有事先离开。
楚暮白道声多谢,并未多言。心中不可谓不平静。刚刚听连初说殷洛的事,不是不同情惋惜的,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人没有伤心事,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娘亲。乔若依的病拖的太久,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他不是不知。只是总想着还能不能有法子再延续几年,毕竟是至亲,终究是舍不得。
殷洛这天却没有像连初想的那般在未时前就回转。摆完祭品上完香烛,他席地而坐,抽出其中一幅画轴,也不打开,就着烛火点燃,任其慢慢变成灰烬,又抽出一幅继续烧。
烧第二幅时,殷洛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娘,小洛又来看你了。宁熙那小子,走了也有两年了,这几幅画里,有我凭印象画的。不过他长得也忒好了,我画工又不是很好,总也画不出神韵,一点也不像。不过我画自己和连初,还是有八九分像的,娘你大可以放心看。”说罢,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我这张脸已经毁了两年了,自己原来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不过这样也好,黑巾一蒙,我画起来也省力多了。”
“娘啊,你是不是很想我呢?其实我很想你。”殷洛说着说着,感觉眼眶有些热,声音委委屈屈:“娘,你和我爹是不是都不高啊?这几年我觉得我都没有在长高了。宁熙老叫我矮子洛,哎,真是烦死我了。”殷洛使劲吸吸鼻子。
说话间,最后一幅卷轴在殷洛朦胧湿润的目光下化成灰烬。
“娘,我要走了。”他挪了挪身子上前,靠在墓碑旁边,哽着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要是不行,不出一年,我就能下去和娘你见面了……现在想想,要是那样也挺好的。娘,我其实早就受不了了。我真的好痛,每次发病我都想死了算了。可是我看着宁熙连初还有师傅师兄他们都一直鼓励我,我想着不能叫他们失望,咬咬牙挺下来。现在他们一个一个都走了,我又不得不做选择。”
殷洛胡乱抹抹眼睛,深吸一口气,才接道:“其实若不用那个法子,我想我也活不过明年的。不如就堵上一把。我过两天就出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跟娘说话了。”殷洛抬手抚上石碑上的刻字,一笔一划地重复描摹着,直到手指磨破出了血觉着痛了,才放下。
之后他开始一直讲个不停,也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讲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就这样不知不觉睡到了傍晚。
殷洛腰酸背疼手脚发麻地被冻醒过来。周围天色已暗,身上没带火折子等照明之物,而他的夜视能力也不好。心里一边唉声叹气暗暗叫苦,一边耐心等着发麻冻木的手脚缓过来,而后颤颤悠悠地扶住墓碑站起来,在原地蹦跳几步让自己不那么冷了,才草草收拾好东西,也顾不得掸去身上的灰,想趁着天还没全黑,快些下山。
他一小步一小步步地挪着,很是谨慎。走了没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叫着什么,好像是自己的名字。不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一点光亮,晃晃悠悠地朝着自己这边过来,心里顿时一喜,紧接着是满满的感动。这么晚会上山找他的人,除了连初,不会再有别人了。
“总算是找到你了!”连初粗粗地喘着气。见他久久不回,已经觉得有点奇怪。眼看着太阳都下山了,左等右等地不见人,心里愈发得七上八下,最怕他要是这时候发病,身边没有人没有药,那可不就完了。这么一想,干脆提上灯笼上来找人。
如今见到人,除了气色稍差以外,其他看起来都还好,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下了。“我说,你是打算睡在山上啦?”
“没,坐久了,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殷洛心中满满的感激,又有深深的愧疚,暗自想着,又叫人担心了。
“真是的,我看你肯定是属猪的!”连初哭笑不得,把手里挽着的披风递给殷洛,又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篮子,皱眉道,“告诉你多加件衣服了,怎么不听呢?”
“我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