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白回了一句“无妨”,速度不减反快。殷洛又急又气,在他怀里挣扎。楚暮白刚想出言制止,倏然两眼一黑,脑子一重,一口真气没稳住,生生从房顶上栽下去,落地时背部着地,他的手臂死死地环住殷洛,把他紧紧护在胸前。
殷洛吓得不轻,愣在当场,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顾喉咙的疼痛,扯着嗓子咳着血,一遍遍地叫楚暮白的名字,可始终没听到那人回答。殷洛心里慌乱无比,他想从楚暮白身上起来检查他的伤势,但楚暮白抱得太紧,他也浑身无力,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殷洛急得眼泪水都掉下来了,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很轻,很快,不止一个人,武功不弱。殷洛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紧张几乎要背过气去。左手是锥心的疼痛和蚀骨的痒,即使他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的左手必然已经红肿不堪,可以与猪手相较了。而且,他的内力基本已经在方才那一招上用尽,再使一次已经是不可能。那就只有……
殷洛摸到楚暮白的佩剑,刚想割开自己的手,突然听见对方的脚步加快,口中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和欣喜:“是公子!快去禀报,找到公子了!”
殷洛一怔,那人已经飞快跑到他们身边,蹲下身急道:“公子,殷谷主,你们怎么样?”
“快……快扶他回去!”殷洛很快搞清楚状况,心中大石顿时落下一半,一个激动,一股血液冲上脑门,短暂的眩晕后,终于昏死过去了。
殷洛醒过来时,鼻间萦绕着浓浓的药浴气味,感觉左手一阵一阵地疼,脖子上似是缠了东西。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瞬间一股强烈的剧痛顺着指尖到手臂传遍全身,整个人很轻微地抖了抖。
连初给捧着殷洛的手,小心仔细地给他上药,上完一小块就轻轻地吹一吹,一脸心痛,眼眶红红的。殷洛被直挺挺地抬回来的时候,那一身的血,那一脸毫无血色的死人白,他脑子嗡地一声,几乎以为殷洛已经死了,似乎胸中空气被抽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他动手指的时候,连初便知道他醒了。连初没有马上叫他,等他完全醒转过来,才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声音有些哽咽,还有些沙哑。
殷洛心中一动,刚想说话,连初忽然急着道:“你嗓子伤了,不要说话!我问你吧,你点头摇头就行。”
殷洛嘴角扯出一丝笑,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摸到连初的手背,轻拍几下,柔声安慰道:“我没事的,不要担心。你的药很不错,我现在一点也不疼。”顿了顿,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近两天了。”连初看着他那只肿的不成样子的手,泪水又悬于眼眶。他咬了咬唇,沉默了半晌,突然委屈又不甘地大声道:“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差一点就要废了!”说完一顿,胡乱地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小声改口道,“不是,不是差一点,是已经废了。”
殷洛收敛了笑,安静地听他说着,听他替他抱怨,替他难过,替他委屈。“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连个半调子都不是,你以为你是宁熙?那招叫什么来着?”连初粗喘着气,大着嗓子骂骂咧咧,仰着脖子瞪着床帏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又鼓起腮帮子瞪向殷洛,嗔怨道,“哦,锁寒魄。那招锁寒魄是你能用的吗?就凭你这点破功力,看看你的手!就算好了也是废啦,以后怎么做精细的活?”
殷洛淡淡一笑,很认真地纠正道:“我现在看不见。”
连初被他一气,捏了一下殷洛受伤的手。尽管他下手很轻,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根本不会有感觉,但殷洛还是痛得眉毛一拧。连初又马上后悔了,忙低头去吹,上点药。
“你难道一点都不难受吗?”连初有些生气有些不解。
殷洛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轻松,道:“有你在,我有什么可难受的。反正你会帮我治好的,我最相信你了。”
连初心中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才闷声道:“相信我?你哪儿来的信心?那告诉你,治不好了!”
殷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道:“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了,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那你说说,我几斤几两啊?”
“你嘛,”“殷洛不怀好意地一笑,“重达千斤啊!”
“去死!你才是千斤!你是猪!”连初立刻重重一跺脚,咬着牙,怒目瞪他,下意识地反驳,奈何殷洛根本看不见。
“不是吧,我可不属猪,我属鸡。要是没记错,你可是比我小两岁?”殷洛微眯着眼,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你你……”连初“你”了半天还没憋出个字,真想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那只手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像猪蹄,千斤重的大猪的猪蹄。但是他不忍心,真要这么做,殷洛是肉疼,他是心疼。
殷洛想笑却不能笑,肩膀一直微微颤抖着,忍了好久。他收住笑,缓缓气,终于开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连初知道他问楚暮白,缓了缓脸色,道:“他外伤不重,内伤不轻。只是精力消耗过多,气血两虚,所以现在还没醒。”一顿,想了想,老气横秋补充道,“不过年轻人嘛,恢复力很好的,不用担心。”
殷洛一听,半颗心总算放下。只要连初不说病得很重或挺重,那都不是问题。他和连初其实算是各有所长。殷洛对解毒及针灸之法颇有心得,而连初在内外伤治愈和各种身体上的毛病,如风寒肺痨等疾病上的治疗以及调理补气方面还要比殷洛强一点,尤其是内伤,他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丝毫不逊于殷洛的金针渡穴之术。
连初迟疑片刻,本想问他跟楚暮白究竟发生什么了事,要知道楚暮白可是一流的高手,竟会伤成这样,精疲力尽如斯;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到了什么样的境地,逼得殷洛不惜废掉一只手也要用那一招。但依照殷洛目前的情况不能多用嗓子,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低头细心地帮他包扎起来。
两人一时沉默。殷洛虽然看不见连初的表情,却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哑着声音叙述道:“那些人挟持我,引楚暮白去密林。他身中剧毒,因为金丝蛊的原因,所以保了一命,但同样内力被反噬得很快。那群人武功不低,配合又天衣无缝,他一个人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本有机会自己走,却为了我跟那群人耗了很久。我不想拖累他,所以不得已……用了那招锁寒魄。”殷洛说着,忽然一笑,道,“没想到能这么成功,我以为至少要等他一气之下捏碎我的腕骨之后,才会出效果。”
“可是你的手……”连初听得心惊,看得心疼。
“没事,两条命总比一只手要合算得当的多。”殷洛收起笑,语气有些感叹。无神空洞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初看似极为宁和淡然,若细看,便能感觉暗黑一片的眼底,闪着一种说不清言不明的华光。“其实,他肯来寻我,我已经很满足。”
连初闻言却大惊,难以置信道:“什么两条命?他们要杀你们?连你一起杀?”
“是,他们扬言要我们的命。听那人说的话,好像并不是楚暮白的仇家,倒像是有人请他杀人,他的目标应该一开始只是楚暮白,而我好巧不巧,是无忧谷谷主,人家一时兴起,想顺手把我杀了。”
连初气得嘴唇都白了,胸前起伏不断,愤怒道:“什么?一时兴起?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
殷洛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随后是无奈一笑,淡淡道:“我们虽然自小生长在无忧谷中,对外界的人情世事了解的不多,但每年来到谷中求医问药的江湖人士却不少,江湖事迹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今天是某某大侠一夜之间挑了某帮派,名扬天下;明天又是某教主用了什么什么厉害的招式将某某帮主毙命,威震武林……他们杀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凭什么?或许,江湖啊,武林啊,就是这样,凭着一腔冲动热忱做事,看不顺眼就一记抹杀,胜王败寇……”殷洛说着说着,想了想,突然自嘲般的一笑,道,“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那个时候,我是真心想杀了那个人,我也这么做了。要是他没有照我的话做,这个时候他只怕已经死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连初高声反驳道,“是他们先要害你的,你只是保护自己而已,又没有错!”
“你又激动。”殷洛好不容易等连初安静下来,无嗔无喜道:“师父说过,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之分的,取决于人,取决于立场,取决于观念……总之,不管如何,我对我做过的事情绝不后悔,知道这点就够了,别的,你我都不用去理。”
连初歪着脑袋,皱着眉,缓缓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殷洛沉吟片刻,喟叹道:“或许,我们都不适合这外面。”
连初心中一动,试探道:“那,治好楚大哥母亲的病,我们就回无忧谷吧?”
殷洛一怔,一时之间竟没有办法回答。无忧谷一时之间他是不会回去的,只是个中原因他还不能对连初讲。最后只能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道:“呃,这个以后再说嘛……看情况嘛……”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口风一转,“哦,对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玩个够怎么行呢?世界很大很奇妙,生命是如此美好!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枯耗在无忧谷里吧,你看宁熙一出去就是两年多,信都没有几封,这都乐不思蜀了!况且,我们只要不入江湖,不去招惹武林人士不就行啦……”
连初看着他忽然开始东拉西扯喋喋不休绞尽脑汁地岔开话题,不由暗自发笑,心情好了许多。本来就没想要他回答的,而且自己也不想就这么回去。“好啦好啦,你这破锣嗓子就别说话了,也不嫌疼。”
殷洛咽咽口水,嗓子确实火辣辣得疼,咧嘴笑道:“还好,我不是说过么,你的药很有效。”
连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忽然想起他现在看不见,便又冲他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听到殷洛懒懒地开口:“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了,就不知道你都冲我干什么了啊。”连初闻言只能悻悻地收手。他扔下一句让殷洛好好休息,转身要走,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住。他皱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又想到他看不见,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殷洛垂着眼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不知投降何处,脸上表情不甚明显。他缓缓道:“我一醒来就想说了,”连初突然又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想……去看看暮白。”
果然。“……看什么看,你又看不见!再说,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我是相信你。我只是想……去他身边。”
“……不行!你别想了!好好休息!”
“带我去。”
“……”
“带我去。”
“……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殷洛执意要找楚暮白,连初拗不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去楚暮白房里。路上,连初还抱怨他重色轻友,醒过来都不问一句关心一下,好歹自己也中毒了的。殷洛轻笑,道:“你有灵血蟾蜍这么厉害的宝贝,还怕什么?”
连初哼哼两声,皱着鼻子,有些郁闷道:“可能是那群人的毒太厉害了,它吸完后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你说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殷洛老神在在道。
“真的?”连初两眼放光,又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养过。”
“它只是一次性吃太多,消化不好,你带他出去溜一圈消消食就没事了。”
“……”
“……哎?哎!人呢?连初?穆连初?”你好歹先把我带过去再去找你的癞蛤蟆呀……
“殷谷主?”
殷洛正拍着门板,暗骂连初小心眼,突然听见楚齐的声音。他转转头,睁着茫然一片的眼睛,道:“是楚齐啊,呃,可否方便带我去见……找你家公子?”
楚齐上前稳稳地扶住殷洛,道:“当然,殷谷主请随我来……谷主小心,有门槛。”
“哦,好,谢谢啊。”殷洛小心地迈出步子。楚齐的手有力而温暖,其实就算是磕着了,也不必担心会摔倒。
“谷主严重了。”楚齐和楚修的声音都是清冽沉稳,一字一字如滚珠落盘,听起来很舒服。只是现在听来,有点虚弱,软绵绵的感觉。
殷洛被带到楚暮白床前,摸索着坐上床沿。尽管知道殷洛看不见,楚齐还是稍稍一揖,礼数周全,恭敬道:“公子还未醒,谷主可随意。属下就在门外守着,谷主若有需要,尽管叫属下。”殷洛嗯了一声,道一句“辛苦了”,又转念一想,叫住楚齐,道:“你也是内伤未愈,不用守着了,去休息吧。”
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