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赶紧走吧。还有十来里路就到了,不过天色也暗了。天一黑,老灰和财神们就都出来了,到时候你就是有四条腿都跑不过。”
石归庭想起来了,所谓老灰,就是狼,而财神,就是老虎和豹子,这都是马帮为了避讳这些野兽对人畜的伤害而用的代词。
夕阳的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山林之后,天色开始昏暗,他们还在路上。山高林密,天色暗得很快,树林里越发热闹了:归巢的鸟兽们忙着呼儿唤女;夜间活动的野兽们开始出洞,巡视领地发出震慑的吼声;树叶草丛里甲虫蟋蟀在浅唱低吟,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叫得石归庭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他不敢往树林里看,也不敢回头往后看,生怕有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看。“符锅头,天要黑了,咱们还要多久能到?”
“快了,还有三里地的样子,走上一刻钟就到了。”符鸣头也不回地说,脚下一点也没放松。他也知道这山里一黑,潜伏的危险就都冒出来了。
突然一声“嗷——”声在他们左边的林子响起来,声音似乎就近在耳边。石归庭吓了一大跳:“是、是什么在叫?”赶紧跑到符鸣身后。
符鸣飞快地向左边看了一眼,几对绿光在林子里闪动:“是老灰。快跑!”说罢用空着的左手拉住石归庭的右手,撒腿狂奔起来。
石归庭被突然来的拉力拉得几乎要摔在地上,还好他迅速地调整了脚步,跟上了符鸣的步调,心下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是死命地奔跑。
后面的狼有没有追过来石归庭无暇去看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跑到竹塘寨。不知跑了多久,他只觉得呼吸不畅,心嘭嘭嘭地狂跳不止,几乎要震破耳膜。
前面突然传来了人声:“是符哥和石大夫,是他们回来了!”
符鸣停下来,松开了石归庭的手:“他们来接我们了。”
石归庭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符鸣虽然猛跑了一阵,但仍像是没事人一样。石归庭一边喘一边睁眼看前面,五六个火把在眼前晃动,原来是白膺看天色这么晚了他们还没回来,正叫了人来找他们。
几个人围上来:“符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等得都急死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石归庭一边喘气一边说:“差点就出了意外了,有老灰追上来了。”
“在哪?”
“哪呢?”
“有多少?”
大家七嘴八舌,往周围的林子里看去。
符鸣说:“应该已经退了,老灰怕火光。”
石归庭想起一件事,符鸣怎么不打火把呢?
符鸣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光顾着赶路了,以为天黑前一定能赶到寨子的,所以没想到点火把。谁知道天还没全黑,老灰就开始追人了,看样子是饿急了。”
劳成接过符鸣手上的那捆山雾子,欣喜地说:“这是什么?看来是采到药了。”
石归庭这才想起来,符鸣身上还背着药箱呢,手里还提着一大捆山雾子,起码也有二三十斤重,跑完路人家还是大气不喘,这真是人比人该扔。于是说:“是山雾子,解瘴毒用的,回去就煎药去。”
劳成提着草药走过来:“石大夫,晚上寨子里有篝火歌会,你去不去?”
石归庭知道云南夷族多,百姓善歌舞,这样的篝火歌会是许多民族共有的风俗,他也见过一些的。大伙儿在场子里点燃火堆,男女老少围着火堆喝酒聊天,唱歌跳舞。也有年轻的男女在歌会上互相看对了眼,当晚就能玉成好事。
他摇摇头说:“今晚我要煎药,恐怕去不了。”
劳成说:“那我晚上帮你煎药,煎好了再去。”
石归庭说:“好,若是他们还没散,我们就去看看。”
竹塘寨是深山里的一个怒族寨子,人口不多,几十户人口,人们主要以狩猎为生,也在山间坝子种一些粮食。当地人无论男女,个个都骁勇善战,而且热情好客。因为马道经过此处,所以也为来往的马帮的提供食宿,没有专门的马店,赶马人就散住在寨中的各家各户。
马队早已埋锅造饭,只等他们回来开饭。大家急不可耐地吃过晚饭,在场子里点起篝火,赶马人和寨子里的人们都赶来了。年长的围着熊熊的大火聊天说话,孩子们就着火光在场子里嬉戏,青年男女弹起达比亚,开始唱歌跳舞。
石归庭看了一眼热闹的场面,然后同劳成、白膺一起洗药煎药,因为无法制成丸药,只能以汤剂的形式给大家带上。
劳成一边劈柴生火,一边侧耳聆听场上的动静:“你们听,是符哥的声音。”
石归庭也来了兴致,符鸣果然会唱歌?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在柴火燃烧的哔哔剥剥声中显得断断续续,但是十分响亮清脆,倒不似他平时说话那般粗犷,十分具有穿透力。具体内容听不清楚,大概是常见的赶马调。
符鸣的声音刚下去,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来,原来是在对歌呢。劳成笑起来:“是阿秀在唱呢。符哥这一年多没来这边,阿秀已经成亲了,但还是忘不了符哥啊。”
白膺不以为然:“符哥本来跟她也没什么,只是歌友罢了。”
劳成笑笑:“也是,他这一路唱动了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可是从来没见他与谁有过超乎寻常的感情,对嫂子可谓是忠贞不二了,可惜……”
“行了行了,这话你可别当着符哥的面说,省得他心里难受。”白膺打断他的话。
劳成嘟嚷了一句:“这还用说吗?早知道如此,这随便娶哪个都比她强。”
石归庭听着他俩的对话,心里猜测:难道是符鸣家里有什么变故?但这是人家的私事,听白膺的语气,像是要将此事压下来,可见是不愿意为人所知的,那就算了吧,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马匹的价格是有考究的,不是乱编的,只是头骡的价格无从考究,也许有些夸张了。但是头骡的价值可以估计,有一些马帮,因为头骡丢失,没有领头马,无法顺利完成运送任务,整个马帮只有被迫解散。
☆、第十一章 赶鸭子上架
过了一会,符鸣居然过来了。“药煎得怎么样了?”
石归庭正端着一个瓦罐下火:“早着呢,才煎了三剂,还有七剂。”
符鸣过来揭开一个瓦罐看了一下:“怎么这么小一罐,用大瓦罐煎,不是很快就好了?”
劳成接口说:“我也是这么劝石大夫来着,可是他说用大罐子煎,水火不均匀,怕失了药效,还是小罐子煎的好。”
“哦,”符鸣点点头,“我叫几个人来换你们的班吧,我来看着火,你们去玩一会。”
石归庭说:“还是算了,我自己看着比较放心一些,有些具体细节你又不清楚。”
符鸣说:“那阿成和阿膺去吧,我来烧火。”
白膺嘻嘻笑:“符哥你不唱歌了?我们在这里听着呢,怪好听的,多久都没听你唱了。”
符鸣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刚刚阿秀说她成亲我没参加,要我给她唱一首歌作贺礼,推辞不过,只好唱了一段。”
劳成跳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了,符哥你看着火啊,不要太大了,小火熬着就好。”
符鸣低头扒火:“知道了。”又抬头看白膺:“阿膺你也去吧,只有三个小灶,阿成已经将柴砍好了,我顾得过来。”
白膺笑笑:“那成,我也去看看。其实我觉得最该去看看的是石大夫,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篝火会吧。”
石归庭摆了下右手:“不用,我在昆明的时候,参加过彝族的篝火会,我想大概也是大同小异吧。”
白膺点点头:“这倒也是,那我去了啊。”说完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往场子里去了。
石归庭对符鸣笑一笑:“其实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你不用来帮忙的。”
符鸣没有理他,自顾自低头加柴,过了半天,他才说:“我年少气盛的时候,每到一处就喜欢和人赛歌。那时候觉得胜过别人是一件十分长脸的事,于是便结交了无数的歌友,也就是那些歌里的阿妹。”
石归庭心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啊,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符鸣接着说:“其实唱歌就是图个乐子,你想啊,这马道狭窄又悠长,马队里全都是些爷们,义气是够的,但是总是少了那么点,怎么说呢,就是女性的温情。所以一路上就唱歌解解闷,路过茶山或者山寨,就会有采茶女或者夷族女子来对歌,时间长了,就成了固定的歌友了,一唱一和的,路上也能解个闷。其实也就仅此而已。
“我们马帮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随便玩弄女子,尤其是有了家室的妇女,要是犯了规,马帮就会遭殃。其实这样最主要的还是对家里媳妇的忠贞吧,也是希望别人能够这样善待自己的媳妇。”
石归庭说:“马帮的人还真是挺有情有义。”
符鸣点点头,颇有些自豪地说:“是的,马帮的兄弟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吃世上最艰辛的苦,做世上最诚实守信的人,我们用自己的行动去赢得别人的尊敬,也为自己赢出一条路来。”
石归庭由衷地感叹:“你们是值得人们尊敬的。”
符鸣说:“不是你们,是我们,你现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石归庭笑起来:“是的,是我们。”
一直熬到月近中天,才将所有的药煎完。石归庭将药倒进一个大瓦罐里:“好了,先放这里凉着,等明天一早,每个人用水囊装一点就可以了。”
符鸣说:“辛苦你了,石大夫。篝火好像还没有灭,我们去看看吧。”
石归庭答:“好,去看看。”
篝火会的□已经结束了,老人和孩子都回家睡去了,剩下的多是青年男女以及马帮的兄弟。大家都围着火堆听青年男女对歌,唱的全是即兴创作的情歌,热情而大胆,但是又不露骨下流。
大家看见他们过来:“符哥,石大夫,都忙完了?快来坐。”将他们夹在人堆中坐了。
有人起哄:“让石大夫给我们唱一曲吧。”
白膺笑嘻嘻地说:“石大夫是吴州人,听说吴州那地方也是十分流行唱小调的,石大夫一定也是会唱的。石大夫,给我们唱一个吧,让我们也听听传说中的吴侬软语。”
石归庭措手不及,被大家推到了焦点,他站起来连忙摆手:“十分抱歉,石某人不善音律,从未唱过曲。今天我是来听大伙唱的,望大家不要却了我的心愿。”
劳成起哄得最来劲:“石大夫,谁也不是天生就通音律的,我们都是听人唱,才跟着学会的。你在吴州,听过的曲调别说上千,数百总还是有的,我们只要求你唱一曲,你就别推辞了吧。”
大家都说劳成说的在理:“都是自己人,还害羞个啥啊。”
也有人说:“你先唱一曲,一会儿我们大家给你唱十个。”
石归庭实在推辞不掉,但是自己并不会唱吴歌,只好赶鸭子上架:“那我就勉为其难献丑了,以期能抛砖引玉。唱一支元曲,最能表达我此刻身在他乡的感受。”
说罢清清喉咙,开口便唱:“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一首极其有名的元曲,为历来漂泊在外的游子所钟爱。石归庭的声音说不上圆亮,甚至有点粗噶,但是这种粗噶正好体现出了这首曲调的凄凉。
在场的人,尤其是赶马的人都沉默不语,这支曲子正好道出了他们的境遇,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符鸣最先反应过来,伸手鼓掌:“石大夫唱得十分好。只是这调子太伤感了些,使得我们都开始想家了,所以我们该不该罚他再唱一曲?”
大家纷纷反应过来,鼓掌附和:“该罚该罚,石大夫要重新再唱一曲。”
石归庭措手不及,本来是讨巧,唱一曲自己最熟悉的,结果唱完了还得挨罚,于是连忙推辞说:“这当初也没说唱什么啊,我唱过了,怎么能不作数呢?”
符鸣又说:“算,怎么不算数。是我们觉得石大夫唱得太好了,所以才要求你再唱一曲。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都答:“是。”
那些寨子里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围过来,等着他唱曲。
石归庭恨不能此刻地上开个缝,就此钻下去算了,可是又无法逃过,抬头看天上月色正好,心里一寻思,便开口唱:“明月几时有,八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