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我拿起那些平安符看了又看,试着把它们挂到身上去。“哎哎,”闵兰笑着拉住了我动作的手,“不要挂这么多,看上去太蠢。”
“嫣儿为我辛辛苦苦求的,怎么会蠢呢?”
我说着心口悸动了一下。
他那一双凤眸闪了闪,低头微微一笑,柔软的掌心在我手指上滑动了半晌,走到窗边将帘子拉拢得紧密了一些,欲言又止地坐在床边,抬起头静静地看我。
见我不动,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身体微微侧了侧,竟是脸红了。
我并非无知孩童,自然看得懂这其中暗示。
怎奈……
……
……
“哈哈哈哈哈!”
闵兰伏在床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坐在旁边凄凉地看着他。
“嫣儿……”
闵兰的肩膀抖动着,抱着我的腰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一边揩着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忍住笑意看着我道:“景郁你英明一世,自诩天赋异禀,到头来却被个老御医给……噗……哈哈哈……”
我咂咂嘴,仍是一脸凄凉。我只告诉他是老御医扎针害得我不举,并未说是因为什么才扎针。
“也好,”闵兰忽然止住了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支着下巴认真地道,“不举就不举吧,安安分分的多好。”
我瞧着他出神的侧脸,讷讷道:“嫣儿……”
他一记秋波朝我瞥来。
我支吾了半天,道:“那个……你不嫌我么……”
若那老御医糊涂,就此扎得我终身不举,身边的美人岂不是要白白荒了大好年月在我一个废人身上?尤其是闵兰,他理应过上更好的日子,我这个百无一是的庸人是当真配不上他了。
“有什么可嫌的?”闵兰轻笑着捶我一拳,“这般倒更好。若是以后我年老色衰,你却凭着那本事一个个小夫人娶回来,要我一个落魄王爷上哪儿哭去?不举了好,以后少想些有的没的,只专心过日子就是。”
他这话说得淡然,却隐隐透着一股微酸,更是让我听傻了去。“这意思是……”我猛然甩甩头,只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闵兰抱起肩,下巴一扬道:“怎么,娶我一个王爷,还怕辱没了你们蓝家门楣?”说罢瞥着我呆滞的神情,自鼻间哼了一声。
我愣了许久,凑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说话,就只是拉着。
如今我离了白修静和林照溪,身边也再没有其他人,若是圆满完成云南之行,就此带着琼儿和闵兰隐居,那该是何等的美事。可是我还有燕柳,生死未卜的燕柳。若燕柳找回来了,即使他们愿意,娘会让我委屈她的徒儿吗?
嫁我为妻,这话若是早些年说,该有多好。
我正黯然着,闵兰忽然道:“对了,我倒还没问你来江州是做什么。”说罢他偏头想了想,又似笑非笑道:“……总不会是专程找探花郎叙旧的吧?”
我叹口气道:“我们先回耿府。”
闵兰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实在经历得太多,不知该如何对他讲起。
况且我的儿子,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和他讲清楚的;我不想欺瞒他,却也不知该怎么照实说。
然而我心里也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闵兰都是会原谅我的。
……
和闵兰一路坐着马车回到耿府时,耿府大堂内吵吵嚷嚷得好不热闹,除了娘和耿鸣哲外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闵兰昨晚并未睡好,此时困倦得很,我便没有拉着他和娘打招呼,而是径直随着下人到了他们给我收拾的客房,把他安置到榻上歇了,这才松一口气,慢慢地踱到堂里去看那几个人。
“娉婷,你就不要再躲我了!”听声音,是个挺威武的汉子,就是不知为何低声下气地站在娘跟前,连吼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委屈。“和我回去吧!我保证娘不会再为难于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娘似乎吵累了,木着一张脸看他,有气无力地道:“蓝正辉你有完没完?若再纠缠着我不放,我可不惮伤了你们家这一代的独子。”
我只瞧上一眼便了然了。
看来这就是娘这些日子东奔西跑、遮遮掩掩的真相。敢情是凭着那一张不老的少女脸,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的时候,招惹到了一只年轻的小蜜蜂。
小蜜蜂欲哭无泪:“娉婷……”
娘仍是木着一张脸,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我便唤道:“玉烟。”
我便清了清嗓高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娘看看我,指着小蜜蜂介绍道:“这位蓝正辉,也是蓝将军的后代,他们家是流落到江南的一支,姑且能算得上是你爹的同辈,你就叫他……叔叔吧。”
我看着小蜜蜂,半晌也木了一张脸,皱着眉道:“他多大。”
“二十八。”
我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娘那一张娇艳的脸庞顿时被我打量得通红,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小蜜蜂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朝我刺来,谨慎地问道:“娉婷,这是谁?”
娘沉默了许久,叹气道:“我儿子。”
……
长久的寂静。
“你……儿……子……”小蜜蜂翻着白眼,指向我的手指不断地抽搐,抽搐。
“没错,就是我儿子!”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不便再瞒你了,我儿子就是当朝驸马、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蓝玉烟,是我和蓝正德生的!他今年都三十二了!比你还大!比!你!还!大!”
娘刚吼完最后四个字,蓝正辉就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耿鸣哲淡定地上前扶起他,伸手号一号脉,对身旁的丫鬟道:“快把蓝大侠扶到客房里去,再煮一碗莲子米仁茶来给他静静心。”
蓝正辉浑身无力地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拖下去了。
娘松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疲惫地笑笑,坐下来喝着方才丫鬟端上来的银耳粥。见我还在旁边站着,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道:“嫣王寻回来了?”我一愣,顷刻想到方才我与闵兰经过的时候,应是被她察觉到了,于是便应道:“是。”
“怎么这么巧在江州遇上……”娘微蹙着柳眉,有些复杂地扶了扶自己的眉心,对一旁的耿鸣哲道,“正好,省了一个人的钱,把嫣王的那份还过来。”
耿鸣哲挑眉,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来,数出一张数额大的递给她。娘接过去揣进怀里,朝他冷哼了一声。
我疑惑道:“娘,您这是……”
“我如今散了山庄里的人和探子,身边又没了亲信,单凭一己之力实在不容易,便只能托耿府来帮忙寻人。”
“寻人?”我挠挠头道,“寻谁?”
娘瞪我一眼:“当然是燕柳和嫣王。”
我闻言一愣,立马一记眼刀抛向耿鸣哲。
奸商!明明闵兰这几日就在此处逗留,居然佯装不知;若不是耿冰牙不知他二哥心计,我又提前把闵兰寻回来,这钱就算是他落着了。
正愤愤地腹诽着,耿鸣哲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也没有露出什么尴尬的神态,朝我淡淡笑了一下。
“还有闵知赏。”
我的背一下子绷得笔直。“为什么要寻知赏?”我更疑惑了。
娘放下银耳粥,上来就敲了一下我的脑壳:“你们皇帝糊涂,任由她一个宗室公主在江南撒欢,却不想她一个小女儿家若是惹上麻烦怎么办?这江湖可是凶险得很,单凭她那点花拳绣腿怎能招架得住?你和她夫妻这么多年,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总归有兄妹之情,你真的放心她这样下落不明么?”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中的担忧也涌了出来。
说的也是,这丫头若是出什么三长两短,即使闵京不要我赔命,我也得内疚死。这些日子,是忽略她的消息了。“把闵知赏找回来,再和人家和离,然后把她嫁出去,就算你这个兄长尽到责任了。”娘幽幽道。
我撇撇嘴道:“和离是必然的……可是嫁人,就要看那丫头自己肯不肯了。”
娘轻笑一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一直听着的耿鸣哲打断了。“娉婷夫人,在下还有生意要忙,这就先告辞了。”他说罢看我一眼,迈着方正的步子走出去了。
宽阔的大堂里,只余下我和娘两个人。
我的目光落到方才蓝正辉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娘啊……说到知赏嫁人……你是不是要嫁给那个……”我意味深长地看她。
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双美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却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娘,我看那小伙子人挺精神的,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嫁了吧。”我诚恳地道,“不过我绝对,不叫他爹。嗯,也不叫他叔叔。”
娘沉默了很久。
其实我是很盼望娘能有个好归宿的。我知道她这一生只爱过爹,也只爱爹一个;然而爹死了,她用尽自己前半生的风华岁月来悼念,这已经足够了。方才娘的态度并不强硬,我断定她对蓝正辉并非无情,只不过两人差距得大了些,让她不得不顾忌。
娘叹着气道:“你说我看起来再怎么年轻,内里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婆了;他是实实在在的年轻,我怎么好意思去老牛吃嫩草?这糟心的地方实在多。而且我驻颜的功夫,指不定到哪天就会失效,又会变回一个干瘪枯朽的老妪,到时候即使他不嫌,我也会嫌弃自己。”
我发了会儿呆,道:“娘,您老吧,孩儿不嫌弃您。”
不老,也是很累的吧。
娘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我脑壳上敲了一记。“回去吧,看看嫣王怎么样了。我们在这里等几日,若那耿鸣哲打探不到消息,便起程去云南。”
……
……
去照料琼儿丫的鬟那里接了他,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客房。
因为闵兰要休息,我临走时吩咐丫鬟拉上了帘子,此时屋内一片昏暗,只能依稀看到那个伏在榻上的人影。把酣睡的琼儿在小榻上轻柔地放下,我注意到闵兰的双肩正在微微颤动着,脑袋下的枕头有一大片湿意,竟都是他的泪水。
他的手上赫然攥着灵图写给我的簿册,原本整齐的纸张皆被抓得皱皱的,看得出是被仔细翻阅了一番。
那一刻我便知道,闵兰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
“嫣儿……”
我静静地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弯下腰来轻声唤他。他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满脸的泪痕还未干涸;见我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的手上,他连忙坐起身,又看看手中那遍布着蝇头小楷的纸张,下一刻便把它们撕了个粉碎。
“……你还没有看它。”他笃定地道。
我点点头。
闵兰抬手,捧起我的脸颊细细看着,面上的表情十分珍惜,仿佛下一刻我就要碎掉似的。“不要看它。”他低头凝视着地上的碎片道。
我无奈道:“你都把它撕碎了,我还怎么看?”
拭干闵兰眼角残余的泪水,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搂着他躺倒在榻上。“再睡会儿吧。”我取下身旁的帘钩,脱下靴子躺在他的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
“……景郁。”
朦胧中,闵兰那双柔软的手臂慢慢地缠上了我的腰。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89
听到那三个字时,我居然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嫣儿啊嫣儿,我是不是欠你的太多……
身边传来几声孩童的呢喃,闵兰坐起身,抱过一旁小榻上的琼儿,看着他的小脸淡淡地笑道:“长得好像娉婷夫人,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他没有问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没有问我自己的皇兄现在如何,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没有长发遮掩的脸庞显出几分苍白。“你们蓝家,实是有福气的。”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我心中又是一痛。“嫣儿,你好好休息。”我抚摸着他耳鬓的发,稍歇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去给你端碗热茶来。”
闵兰点点头,目光落在床下的那些纸屑上,抱着一脸惺忪的琼儿躺下,任由我把薄被盖在他身上。琼儿好奇地打量着他,扭扭小身子便安然地靠着他的胸膛睡去。闵兰温和的气质,是小孩子抵挡不住的。
吩咐耿府的下人进来清扫地上的纸屑,去厨房要了碗他们给蓝正辉煮的莲子米仁茶,我一边走在耿府陌生的长廊上,一边叹气。
我蓝玉烟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潇洒起来?正凄凉地想着,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碗差点倾翻到地上去。我看着那只穿着洁白靴子的、使坏的脚,端着碗木然地抬起头。只见那耿家的三公子正用一双狐狸眼瞥着我笑,一把扇子摇得十分风骚:“尚书大人,你寻回了嫣王,可得怎样感谢我才好?”
我默默地直起身,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捶着自己的老腰,思索了片刻便诚恳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