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龙床上只余下凌乱的痕迹和汗流浃背的我。
我蓦然想到自己昨夜的异常,分明是被下了药,心里升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来。我跌跌撞撞地披衣而下,绕过屏风,一头栽进了缀满水晶珠的帘子里。
“起来了?”闵京的声音淡淡地在头顶上响起。
我抬头一看,帘中除了闵京,还有一个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裹雪白的绒被,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双颊敷着浅浅的红晕,整个人都浸润在一股暧昧的气氛中,分明是一副才经过情|事的样子。
心中的骇然愈来愈盛,我慢慢地起身,看着闵京颤声道:“皇上……”
“若是醒了,就去沐浴吧。”闵京不带情绪地说着,抚了抚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我站着没动。
对面的女子看也没看我一眼,望着闵京柔柔道:“皇上,若生的是女儿,贱妾该如何是好?”
“若生的是女儿,更好。”闵京的目光朝她的肚子瞥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待她长大,便可以做歌白的太子妃。”
女子温顺地点点头,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姿态竟真如慈母一般。
闵京站起身,掩面打了个哈欠:“你去吧,记得听御医吩咐,多喝点补汤把孩子养好了。若有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两个年长的宫女,将裹在绒被里的女子半扶半抱地送了出去。
我走近闵京,几乎用上了质问的语气:“……皇上,您为何要这么做?”
闵京站在窗前,长久地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说出口的话也仿佛飘得很远。“蓝玉烟,朕不想你的余生有什么遗憾。”
我心头一震,“纵然如此……”
“朕昨晚,在这里听了一夜。”他突然指指自己的脚下。
我看到那块原本光洁的白玉砖,竟硬生生被踏出了几条狰狞的裂纹。闵京转过头来,凝视着我道:“你以为朕真的大方如斯,可以任凭你与不知名的女子欢爱?朕的良苦用心,你应当感谢才是。”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一圈十分扎眼的黑青,想必是一宿没睡。
事已至此,我再没什么话可说,感动与歉疚的同时,只得深深俯首道:“皇上,万一怀不上,便是臣此生注定无福有嗣,请皇上莫要再……”
“怎么可能怀不上?朕半月前就让宫里的彤史算出了她的受孕佳时,昨晚你们又……”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酸涩的笑,“昨晚你们又那样激烈,以你的本事,怎可能让她怀不上?”
我跪坐在帘里,良久无言。
半个月后,董婕妤被诊出喜脉。
我将要迎接自己今生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孩儿,他的生母是一个和我完全不相熟的陌生女子。
这似乎和我构想的,有些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55
闵京自那日后,仍待我如常。
董婕妤在宫中的地位骤然高了起来,吃穿用度甚至比过了皇后的水准,我时常能在御花园里看到宫女伴她悠然散步的身影。她的脸庞圆润了许多,下巴抬得一天比一天高,仿佛自己怀的是正宗的皇子龙孙。
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涨大起来,心里除了将为人父的喜悦外,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苦涩。这无辜的孩子出生以后,我该如何向他解释生父那令人不齿的断袖行径,解释他荒唐的出身?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父亲,也没想到会被这种苦恼所纠缠。
如果孩子的母亲不是宫中的嫔妃,而是一个平凡善良的姑娘,我倒宁愿带着她和孩子远走高飞,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永远将自己断袖的历史掩在尘埃之中,不给他的成长埋下任何阴霾的种子。
而如今,我分明从董婕妤柔弱的外表下看出了一颗精于算计的心。全然不觉和陌生男子欢好的羞耻,把孩子当成向闵京邀宠的筹码,现在尚且如此,将来也断然不会有丝毫真正的爱宠可言。
让这样的女人诞下蓝家的子嗣,我怎能不担心?
……
忧思过度,身体便更是虚弱,我无暇去想风花雪月,只细心打理起自己的身子来,对情事并不热衷。
即使如此,我因着那几分天赋的异能,还勉强应付得来闵京那日日高涨的欲望。就是不知,他何时会厌了我。
他虽然年长我一些,却是半辈子养在深宫里没经过风吹雨打,而我自小毛糙惯了,面相自然就比他苍老许多,又没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真难为他能抛下后宫红颜独宠我这么多时日。
“绰罗斯氏怕是要在下月攻过来了。”
潜伏在瓦剌部的探子传回这个密讯时,满脸迷醉的闵京猛然在床上推开我,皱着眉头系好衣带,立刻在深夜召集了内阁。
“前脚送来张向淮的脑袋,得了朕的大笔好处,后脚二话不说撕毁合约,简直莫名其妙!”他咬牙切齿地道。
林照溪合袖立在自己的位子上,冷静地道:“仲颜帖木儿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早些年弑父上位时便扬言要征战四方,首当其冲就是拿下我们天朝,当初与我们达成的合约,怕也仅是他们的一时之策罢了。依臣看,这场战事早晚要来。”
闵京身躯一晃,扶着额头叹气道:“……林阁老,朕今次该如何是好?”
我在旁边站着,直觉有些奇怪。
从仲颜帖木儿夺嫡至今,草原还未恢复生产,再加上二者才缔结了友好盟约,边境百姓好不容易获得一丝安稳,在这时宣战简直可以说是愚蠢至极的。即使和仲颜帖木儿从未打过照面,我也想象不出这个能在众多弟兄中脱颖而出当上部落首领的人会这般鲁莽。
闵京刚平复西林之乱不久,朝中尚需要改制,许多未来得及收复的散兵野将仍隐约作祟,这场战事,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照溪的视线在闵京微微露出一点红痕的脖颈停留了半晌,清眉微挑,低头思索了片刻,十分清晰地说道:“臣以为,最妥当的方式,莫过于皇上亲征。”
这话一出口,我们都愣住了。
闵京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
“反贼季勋已死,前昭武将军无能,纵观朝廷,已再无一人适宜领军作战。皇上虽无战地经验,却是自小饱读兵书,纵然纸上谈兵也终有几分胜算,再加上前线鼓舞士气,兵精粮多,此战未必不可胜。”
此时林照溪的眼神,清澈里透着诚恳,任谁也不会猜到他的胸中城府。
当初季勋从瓦剌归来时,曾对我描述过那些蛮人的作战方式:骑在马上,边射箭边跑,边跑边射箭,不是磨光敌方的体力,就是把手忙脚乱的他们射成麻花,可谓是棘手异常。那些如狐般狡黠、如狼般凶猛的草原人,根本不是兵精粮多就能解决的。
我以为如此浅显的问题闵京定能想到,多少还会对林照溪那漏洞百出的话质疑几句,谁知他竟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带着阴戾:“好!就让那劳什子帖木儿瞧瞧,朕和朕的子民,可不是任他们草原莽汉随意欺侮的软蛋!”
看着林照溪蓦然露出一抹微笑的脸,我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几分。
闵京率兵亲征的那一天,我抓着林照溪的手腕沉声道:“你是想让闵京丧命在那里吗?”
“嘁,你担心他啊?”林照溪轻笑了一声,并未挣开我的桎梏,反而挑衅般与我对视着。
我松了手,看着眼前那被自己捏得通红的肌肤,说出口的话有些涩然:“……你若想当皇帝,就干脆利落一点。”
“诶!”床帐中忽然传出微弱的呼声。
林照溪一愣,走过去掀起帘道:“修静,你怎么了?”
白修静只着了一件亵衣,两条雪白的长腿露在外面,右手食指不知被什么扎破了一条细小的口子,正汩汩地冒着血。注意到我投过来的目光,他把腿缩回被中,有些慌乱地掩上帘道:“没什么……只是被木刺扎了一下。”
林照溪瞥了我一眼,把那掩上的帘重新掀开,俯身下去轻声道:
“……你呀,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他说着攀上白修静的身子,五指缠上他的手腕,低头把那纤细的食指含在了口中。
白修静蹙着眉,膝盖弓起来像是推拒,却被林照溪箍住腰身,压在了身下。
林照溪吮净那血,红舌勾在唇角,一手拨开了他的亵衣。
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放心吧,我现在乐得悠闲,还不是很想当皇帝。”林照溪吻上白修静的肩头,余光瞥着我道,“而且,闵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我说他此战能胜,那就必定能胜。”
他的手灵活地摸进白修静的亵裤,百般揉捻摩挲,换来一句隐忍的低呼。白修静缩着身子,用恳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见他依然不管不顾,终是羞耻地闭上了双眼。
我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林照溪毫不介意地把白修静染着红晕的身子敞开在我眼前,道:“我把他支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
“便是什么?”我没好气道。
他忽然停了动作,幽幽地打量我两眼,下巴枕在白修静的肩膀上道:“哼……闵京啊,他太碍事了……”
碍事?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照溪忽然打了个哈欠道:“蓝阁老还是请回吧,我们要歇息了。”
他好似完全没了与我谈话的兴致,枕在白修静胸前朝我暧昧地笑道:“记得今晚也要早点睡哦。”
……
临走前,我看到床帘里的两人吻在了一起,胸口没来由的燃起一把怒火,居然很没风度地摔了门。
身后传来林照溪隐隐的笑声,我更是窝火。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房门,腿一软栽到了地上,竟半天没有爬起来。
嘴巴和腰身都酸麻酸麻的,莫非还真是撞邪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56
闵京一走,国事就落在了总揽大权的林照溪和苗恩手里。
苗恩以前代闵京批红,似乎看林照溪很不顺眼,总是想尽办法从他的折子里挑刺,却一直收效甚微。
我挺不厚道地心想,或许是因为苗恩没了那活儿,所以心思就似女子般纤细,连常人发现不了的端倪都能察觉出来,不愧是闵京最得力的助手。
如此一来,我算是彻底没事干了,天天在内阁、礼部和家里发着呆,有时去戏苑听戏,有时去棋馆下棋。——只不过身后总跟着几个手脚毛糙的锦衣卫。
闵京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我看紧,不容许我有丁点偷腥的机会。
我百无聊赖地一天天混日子。
好在他临行前吩咐了苗恩,我想看看歌白,和自己家妹子说几句话什么的还是准许的,在宫里也能随便乱晃,待遇简直堪比一代权臣。没想到的是,雅歌似乎对我去宫里看她有些排斥,和我说话时目光也躲躲闪闪的,我不由得疑心她知道了什么。
若是雅歌知道我和闵京的关系,该作何感想?我这个哥哥又如何面对她?想到家里整日恍惚的知赏,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在宫里的假山旁闲逛着,我忽然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不多时,怀中撞上了一个柔软娇小的身体。
我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董婕妤懒洋洋地从我怀中仰起头,讶异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蓝阁老,真巧。”
我沉着脸给她让开路。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大舒服。那夜我是被下了药,行动不受自己控制,可她却清明得很。不但没有挣扎拒绝,反而在事后呈现出那样享受的情态,也亏闵京能咽下这口闷气。
然而,由于她是我孩儿的母亲,我无法对她生出厌恶来。
思来想去,我叫住她:“哎……”
“贱妾姓董。”她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我皱了皱眉:“董婕妤。”
“嗯。”
我的目光落在她已经凸起得十分明显的肚腹上,低声道:“他毕竟也是你的孩儿。待他生下来,你须得对他好些。”
“蓝阁老这叫什么话?”董婕妤轻笑一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有哪个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孩儿呢。”
我嘴角一撇,没做声。
她忽然细细地拧起柳眉,对身旁跟着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待小宫女退下后,她便凑到我跟前道:“……蓝阁老,其实在这深宫里,我们每个妃子都守着一个秘密。”
“秘密?”
她神秘地将食指举在唇前:“一个……关于皇上的秘密。”
我木然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吗?”
“不想。”我斩钉截铁道。
引诱我掉脑袋?没门。
她似是遗憾地仰起头,叹气道:“你现在不想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
我淡淡道:“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
见我抬脚欲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