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凝视着它们,心在滴血。粒粒皆辛苦啊粒粒皆辛苦,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不知道淡定,是我的罪过。
于是我淡定道:“姑娘?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欢姑娘,那些就是你要给人家下的聘礼,照样不能动。”
知赏看着我。
我看着知赏。
良久,她放下碗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开玩笑而已。”
我颤抖着给自己添了半碗饭。
还好是玩笑,不然皇上非砍了我不可。
知赏一边扒饭,一边若有所思道:“哥,你没想过给蓝家留个后么?”
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顿时没了继续吃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碗筷便苦着脸道:“怎么留?我可是天生的断袖,碰不了女子的。”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知赏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哟,还板着脸教训起我来了?“那你说怎么办。”我一翻白眼,哼哼道,“找个清白姑娘来祸害,让人家给我生个儿子再守一辈子活寡么?”
知赏皱皱鼻子,似是遗憾地道:“那你们蓝家的香火岂不是要断在你身上了?”
“哪可能呢?开朝时蓝将军生性风流,府上有姬妾数百儿女若干,如今天下蓝姓人氏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子孙,怎会就断在我身上了?”我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着道。
知赏停了碗筷,望着我幽声道:“就算如此,哥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闻言,我脑海里浮出了歌白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唉,如果能生个歌白那么可爱的儿子,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啊可惜,我不会去祸害清白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找个风尘女子凑合,此生怕是决计不会有孩子了。
知赏呆了一会儿,语出惊人:“哥,不然我给你生个吧。”
我掏掏耳朵,看着她。她真挚地看着我。
我抖了两抖,连说出口的话都有点哆嗦:“木兰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没乱说。”知赏蹙起眉,“算来我这些年给你们蓝家添了不少麻烦,毛手毛脚摔了祖上传下来的古物不说,舞枪弄剑时也免不得破坏些名贵字画,又总是害你被百官弹劾……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咱俩早就情同兄妹了。我来给蓝家生个孩子,也算是补偿吧。”
——你倒是清楚自己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正是因为咱们情同兄妹,我才不能让你给蓝家留嗣啊。”我哭笑不得道,“你见过哪个做妹妹的给兄长生孩子?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知赏欲言又止,闷声道:“那便算了。”
我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这些日子家中除了几个小厮外没什么仆役,再加上皇上总是克扣我的俸禄,府里请不起大厨,平时都是我亲自做些清粥小菜,自己拾掇了便是。谁知今儿个知赏竟难得下了回厨,而且味道还不赖。
我正想开口夸赞她两句,却见她喊道:“君儒易!”
一个人影从门口晃了进来,接过我手上的活计拾掇了起来。
“儒……儒易……”我吓得退后两步,磕巴道。
儒易看我一眼,端着碗筷轻飘飘地晃走了。我愣是从那眼神里瞧出了哀怨,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知赏。
“就这回事。”她悠然地拿了根牙签剔着,“他方才自己过来,说和君老爷子闹矛盾了想在这里住些时日,我说可以,但是你得负责煮饭刷碗烧洗脚水,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知赏的表情有点阴森。
我知道儒易这回可算落她手里了。
要是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现在正被外孙媳妇百般刁难,指不定会过来砍了我。就是不知那一向父慈子孝的两人究竟闹得是什么矛盾,我还是抽空去趟君府好了。老人家,总是怄气可不行。
正想着,儒易突然黑着脸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扭得花枝招展的太监。
我看儒易,儒易别过头。
妖孽进门,绝不是什么好事。我抽着嘴角道:“苗、苗公公,不知您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苗恩打量了我几眼,尖细的嗓门悠悠道:“奉皇上之命来这儿,看看尚书大人有没有把公主饿着了~”
知赏在旁边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响嗝。
“看来公主千岁过得不错~”苗恩朝她欠了欠身,恭敬的表情在目光挪向我的一瞬间带了些许嗤意,“那就请尚书大人随我去一趟宫里吧。”
我呆了一下,道:“我似乎刚刚回来。”
苗恩笑道:“皇上当然知道你刚刚回来。尚书大人此言,可是想抗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聚在他白墙般的妖孽脸上,越看越想抽。
忍气吞声地跟他进了一个时辰前才站过的地方,我不安地揣测着闵京的意图。最近俸禄被扣得太多,我有点麻木,为了不至于堕落到打知赏嫁妆的主意,我可不想再作出什么惹怒他的事。
“蓝阁老,来得正好。”闵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什么正好,不是你叫我来的么。我心中抽搐,一边默哀着自己的俸禄,一边用真诚的眼神看着闵京。
闵京面前摆着一堆画轴,似乎都是应选女子的画像。各种绝色的姿容跃然纸上,无不令人眼花缭乱。他瞥我一眼,随手往我怀里扔了几幅,漫不经心道:“你看看这几个怎么样?朕想让她们入宫。”
我真诚地展开了那些画轴,然后吓到了。
细眼聚光,脸型略方,姿容无艳,个个都是姑娘形貌的蓝玉烟。
“皇上,”我严肃道,“丑。”
闵京看看我,又看看画像上的女子,失笑道:“……你倒也很有自知之明嘛。”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闵京把手上的画轴尽数铺开,凤眼流转,朝我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你觉得,朕应该选什么样的女子进宫?”
“自当是稚齿婑媠,花容月貌,有凤仪之婀娜,而无祸水之俗媚,”我看着那些美女的画像,顿时来了精神,一一展开指点着道,“工部孟侍郎之女年轻稚美,可惜颧骨略凸眼角狭窄,隐有克夫之相,实在不宜封妃;肖郎中之女知书达礼,外貌并无不足之处,可惜年纪大了些。胡寺丞及连少卿之女皆是万里挑一的喜庆相貌,皇上可以酌情考虑一二。”
闵京沉吟半晌,拧着那双修眉道:“朕扣你……”
我身子一软。
“罢。”闵京扫了那些画轴,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51
我忽然悲哀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打知赏嫁妆的主意。
这次选秀之事,我原本乐观地以为是皇上真的想开了,便一改原先庸臣的姿态,和户部一起情绪高涨、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层层筛选的活计中来,孰不知是他想看到我吃味的样子,费尽心思地想要膈应我一番才好。
因为我实在没有半点吃味的表现,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便被一扣再扣,祖宗本也不够我这样白吃的。
我趴在床上忧伤地想着。
正想到明儿个要不要佯装吃味,试着换回一些被扣的俸禄,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忽然从暗处摸了上来。
我身子一僵。
若我睡得还迷糊,八成会以为是我的哪个暖床人,可如今我沦落到这等光景,还能有什么暖床人?
我寒毛倒竖地任他在腰上摸了一会儿,翻过身来先发制人,直直地把那并不结实的身体摁到床上,点了灯就想看看是哪个贼子。
摇曳的灯火下,一张秀气小脸有些慌乱地看着我。我吁了口气,松手道:“儒易,你在干吗?”
儒易坐起来,小鼻子皱了一下,双手又摸上了我的腰。“我给你揉揉腰。”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倒也没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跑来给我揉腰,想想最近确实有些腰疼得厉害,便惬意地躺下来任他动作了。
儒易的手法虽然生疏,却是轻重得当,放松下来的我很快眯了眼,哼哼道:“儒易啊……”
“嗯?”我一回头,刚好碰上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待我意识到那是儒易的嘴唇时,他已经熟练地顶开我的牙关湿漉漉地亲了起来。
我吓得一仰头,磕上了后面的床栏,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看到儒易回味的表情,我一张老脸算是红得透彻。
儒易舔舔唇,鄙视地看着我道:“从小到大亲了你那么多回,干嘛只羞这一次?”我赶紧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板起脸想教训他,却又不知如何撇清这关系,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起话头道:“儒易啊……最近可有相中的姑娘?”
儒易撇撇嘴:“没有。”
气氛冷了下来。
正在我尴尬得痛不欲生时,他又往我腰上捏了两把,闷闷地道:“叔……”
我立马应道:“怎么了?”
“闵兰和燕柳都走了。”
闻言,原本埋伏在我心中多日的那点痛苦终于涌了出来,覆住了僵硬的气氛。那两人交杂的身影冲淡了刚刚的情绪,双眼逐渐变得酸涩,视野也晦暗起来,我低着头,一时间觉得有些哽咽。
一只小手抚上我的脸颊,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叹气。“还有我呢。”
我拿下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握着,口中喃喃道:“你和他们怎么一样。”
“我和他们也能一样。”儒易突然坚定地道。
眼看他的手逐渐划开了自己的衣襟,我连忙伸手拦住,看着他苦笑道:“儒易,你都这么大了,该明白些事理。”他低着头,发出一句极微小的声音:“……我很久以前就不喜欢姑娘了。”
“胡说,那善花公主是怎么回事?”我皱着眉道。
“我不喜欢她!那时你们礼部事务多,好不容易有空闲时候又总和闵兰粘在一起,我想让你多注意我些,正好善花那个□又……”儒易急切地道,“她跟野男人搞到一起时,我早起了退婚的心思,如此一来也不过是方便些罢了,我没可能和她成亲的。”
我听完他这番言辞,无奈地道:“那你是想如何?”儒易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目光灼灼道:“我想和你过。”
我抽着嘴角道:“这话要是让老爷子听到,非得宰了我不可。”
“他已经听到了。”
我一滞。“难、难不成这就是你和老爷子闹矛盾的原因?”
儒易点头。
我怔愣半晌,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四肢,结巴道:“那他为什么没、没来宰了我?”
儒易淡淡道:“我说他要是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就不认他这个爹。”
“然后呢?”
“他说只要我敢出这个君家门,从此便不再是君家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晴天霹雳。
我几乎能想到此时老爷子在家中跳脚的模样。早年生个女儿,自小就疯疯癫癫妄想成为江湖大侠,终于抛夫弃子独自闯荡,不惜与他断绝了关系;晚年小儿子又重蹈女儿的覆辙逃离家门,而理由更是让人暴跳如雷。
想到娘,我心中倏然一紧。
我和儒易之间最无法跨越的那条鸿沟,便是血缘。乱伦加断袖,传出去该让世人如何取笑?
“儒易,你年纪还小,若是十年后的你说出口这话,我们还尚有余地,可如今你想让身为晚辈的我怎么做?我已经当了蓝家的罪人,不能再当君家的罪人了。等过几日老爷子气消,你随我一起去君府赔罪,不可再这样莽撞了。”我摸摸他的脑袋,苦口婆心地劝道。
儒易突然就红了眼眶:“我是认真的。”
我叹息着拉拉身侧的被子,抱着他道:“……好了,睡吧。”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猜儒易是个什么心思。或许是因为我年长他许多,这些年的照顾让他把依赖误以为了情;或许是因为他还心里念着雅歌,便想和我再多些亲近;又或许,只是年轻人纯粹的不甘心和占有欲罢了。
儒易蜷缩在我怀里,一手还敷在我的掌心里。这些天他瘦了许多,原本细嫩的五指都磨出了一层薄茧,哪还有之前娇公子的模样?
知赏这丫头真是没个轻重,不晓得欺负和玩笑的限度,明天非得教训她一下不可。
这样想着,我便也安稳地睡下了。
……
第二日百官歇憩,知赏一大早溜得不见人影,想教训她的计划也没能成功。不过于我而言,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儒易去万福楼和他的老同学叙旧,我换了身银灰的常服,沿着一条隐秘的幽巷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府邸前。
林照溪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到来,草草收了面前摆着的棋盘,顺手一指水榭里的石凳:“坐。”
我实在没兴趣和他闲聊,便径直道:“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娘?”
“放、过、你、娘?”林照溪古怪地笑了起来,“君娉婷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