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的确成不了什么事儿。
我端着面前的折子,握着墨笔的手不住地发着抖,闵京在帘子里悠闲地看我。
这些日子西林党颇有些奇怪,人长得越来越正经,票拟得越来越规矩,我看着眼前的墨字小楷也说不上什么建议的话来,猜不出什么阴谋,再加上闵京的不理会,只好唯唯诺诺地顺着拟。
当了阁老,也依旧是庸臣。
我觉得在这点上,西林党一定挺待见我的。
“行了,几位阁老忙活好半天,不如随朕吃顿海味。”闵京不动声色地瞟了我一眼,“蓝阁老,你们礼部事务多,朕就不留你了。”
得,君心难测。
把礼部的事儿都丢给左右侍郎,我高高兴兴地回府,褪了官服去找闵兰。
难得心情好,连在前堂看到红袖时我都笑着打了声招呼,她受宠若惊地看我一眼,捏着裙裾跑了。
算来这红袖也有些年纪了,既然和闵兰没有夫妻之实,这么多年待在这里也不晓得都做些什么。
我摸摸鼻子,欢快地蹦跶到书房里骚扰闵兰去了。
……
或许我早该明白,快活的日子往往都是短暂的。
当我在深夜再一次抱着闵兰喘息时,窗外由远及近的点点明火晃入眼中,我心中蓦然一惊。——不妙!
我赶紧把身躯绵软的闵兰扶起来擦拭了一番,两人匆匆套好衣物从床上起身,门便被一掌击开,走进来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
闵京身着玄色的龙袍,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们。
虽然两人皆已衣冠楚楚,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却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的,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我不由得惊骇万分,慌忙跪下,隐隐约约听到屋外传来王悲卿的声音:
“……皇上,臣言之确凿,嫣王早已和晋王勾结,所剩余党也皆在其庇护下逃之夭夭,证据就藏在这宗人府之中。”
闵京没有说话,仍是看着我们,眼里早已燃起愤怒的烈焰,双肩也气得颤抖。
“皇上?”王悲卿又试探般唤了一声。
“无事。”闵京掩上身后的门,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两人面前的一把藤椅上,朝着外面开口道,“搜!宗人府上下,不准放过一个角落。”
屋外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是锦衣卫交杂穿梭的声音。闵兰在我身边跪着,汗水顺着精致的下巴不断往下流淌,双手狠狠地绞着宽大的衣袖,下唇也被自己咬得红肿不堪。
我想安慰他,却又不能当着闵京的面行动,只好深深地垂着头,祈祷闵京的怒焰尽快平息。
闵京冷笑一声,居然真的平静了下来,就那么从容地坐在那里蔑视着我们。
半晌,待屋里那□的气息消散殆尽后,有人轻轻地叩响了门。苗恩走进来,眸光复杂地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将一封陈旧的书信交到了闵京手里。
闵京随意地看了两眼,一双凤目忽然瞪得溜圆,走上前把那信摔在了闵兰脸上。“来人!”他咬牙看着闵兰,“把嫣王压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浑身无力的闵兰被拖了出去。
闵京双目通红,扔了手中的信,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咳嗽,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苗恩在一旁担忧地为他捶背。
然后他看向依然跪着的我,站起身走到我身前,一脚踹上了我的胸口。
我喉口一甜,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了养心殿。
闵京侧躺着看我,长长的墨发拂在我的颈边,目光在我睁开眼睛时闪烁了一下,又很快沉了下去。
一瞬间,我恍惚地以为昨夜发生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梦。
然而,闵京开口的第一句便是:
“蓝玉烟,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七弟都敢压在身下?”他的冷笑一如昨夜,“我天朝的嫣王,也是你这等人可以染指的?”
我原本有些松懈的心猛然吊了起来,挣扎着从龙床上滚落下地,强压着胸口那一阵阵的钝痛,跪着低声道:“臣知罪。”
“知罪知罪,你可知闵兰早就对自己的亲兄长有那罪恶之情?”闵京大笑起来,撑起身来狠狠道,“荒谬!简直是荒谬!!我闵氏皇朝从没出过此等丑事,好一双兄友弟恭、恬不知耻的晋王和嫣王!”
我深深地磕了个头,抬眼道:“皇上!嫣王对叛贼闵玉只是心存爱慕之意,二人并无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闵京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看着我沉声道,“你喜欢嫣王?”
我心中一涩,哑声道:“喜欢。”
“可他爱着自己的亲兄长!”
“臣知道。”
“就算这样你也喜欢?!”闵京气得又踹了我一脚,和昨夜恰好踹在同一个地方,剧痛不止。
我咬牙忍住,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虚弱地再次磕头,我望着闵京坚定道:“嫣王绝无谋逆之心。”
……
闵京径直俯身扼住我的脖颈,凤眼眯了起来,语气里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信不信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我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从齿间挤出字道:“……臣愿一死为忠。”
闵京放开了我。我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他沉默着,我就那么在他面前跪着,直到他低声笑出来。
“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又瞥着我道,“也是,朕的七弟可是天下无双的美人,怨不得你迷恋如斯。”
然后俯下身来,不带情绪地看着我道:“此事交由三司处理,一切照例。嫣王闵兰,纵使是朕的弟弟,也容不得他替那贼子窝藏余党!”
我很想开口继续辩解,却又因疼痛缄了声。
闵京一向疼爱闵兰,也根本不相信害他混沌多年的西林党,此行若不是撞见我和闵兰那般,根本不会愤怒至此,甚至受了王悲卿的蒙蔽,没有确凿证据便堂而皇之地做出把闵兰下狱这等事来。闵兰窝藏余党,就是真窝藏了又能如何?他根本无意当皇帝,而那个有意当皇帝的也早已化成一抔黄土。
王悲卿这个算盘,打得着实聪明。
就是不知,他何时发现我和闵兰的关系,又是何时知道闵兰与闵玉的事。
“蓝玉烟,闵兰的身子很美吧?”闵京忽然冷声道。
我的胸口仍在剧痛,只好不做声。因为一旦开口说话,我很可能会吐出污血来。
闵兰下了床,把跪着的我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揽在怀里,伸手解开了我的衣服。我背上一凉,倏然生出一种恐惧感。“皇上,不可……”我含混而艰难地推拒着道。
“闭嘴!”闵京给了我一耳光,似是犹豫般,把手探向了我的后面。
我的双腿有些发软,惊恐的情绪和胸肺间积压的淤血在身体里交错盘旋,冲向喉口。我吐出一口血,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
……
“皇上,蓝尚书体质偏差,□相当紧致脆弱,再加上受了内伤,实在无力承欢,若是强行……恐有性命之忧,恳请皇上……恳请皇上看在蓝家代代忠于朝廷的份上,还是……还是算了吧。”耳旁传来御医苍老而惶恐的声音。
很久,我才感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温度,闵京的声音也淡然响起:“……下去吧。”
听到御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
方才,我差点被皇上施了暴。
转过头来,闵京看我的目光淡淡的,并无一丝歉疚。“你走吧,朕暂时不想见你。”
我愣住了。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闵京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若是知趣,就不要再说一句废话!”
我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迈下来,行了礼后一顿一顿地走了出去。闵京始终一言不发,我也不知他在看到我这虚弱寥落的背影时作何感想。
若是我真的被皇上施了暴会怎样?我只会觉得可笑吧。毕竟压在我身上,那是闵玉都未曾有过的特权。
……
苗恩依然在外面候着,看见我时挑了挑眉,勾着黛边的眼眶将他的情绪深深埋了起来,浓妆艳抹的样子令人心生反感。“尚书大人慢走~”他用那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腔调朝着我道,“您可千万得仔细着身子~”
因为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嘲笑。
是啊,我真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40
虚软着双腿地回了府,入目竟是红袖和一脸紧张的知赏。
“哥,皇叔怎么样了?”知赏没有发觉到我神色的异常,只是着急地问道。
红袖在她身旁绞着双手,也是一副不安的样子,想必是她来尚书府把之前的事说给了知赏。
我看着红袖那艳丽的容貌,忽然想到她是宣大总督的庶女,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姐姐绿意是闵玉的妻。当年闵玉谋反一事牵扯人数众多,宣大总督一门尽数被诛——除了早早嫁给闵兰为妾的红袖。
难不成王悲卿口中闵玉的余党,竟是他的小姨子红袖?
我着实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下,苦笑道:“……说要交由三司处理。”
知赏登时白了脸,拢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就打算冲出去。“不行!我现在去求见父皇!”
“冷静些。”我赶紧把她拉回来道,“你身为局外人,又是女子,有何立场插足此事?更何况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保不准连你也一并罚了。”
“可是皇叔他……”
我安慰她道:“放心,无论如何嫣儿也是他疼爱的弟弟,不会有什么事的。”话虽这样讲,想起闵京当时那惊怒的样子,我仍是有些心悸。
“红袖,你这几日就先留在尚书府吧,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吩咐下人买来就是,暂且别回去了。”我转头对红袖道。红袖柳眉微蹙,迟疑着点点头,安静地福了福就退下了。
……
闵京这次怕真是气得不轻,也没有妥善安置闵兰,一进狱里我便被那潮湿腐臭的气息冲得皱起了眉。
闵兰,我的嫣儿,原本是最爱干净的美人,此时却在这种地方等待着审判。
看着狱卒捧着我给的银子笑得荡漾,我心中颇不是滋味。还好闵京没有将这些杂鱼一网打尽,不然我还真进不来。
如今闵兰的事,若只是交由都察院审查还好,现在连刑部和大理寺也得从中掺和,其中流程之复杂,恐怕闵兰还未脱罪便要先脱层皮。我随着狱卒往里边走,很快便觉得空中的异味散去了许多。关押闵兰的地方还算整洁,蒲垫也是崭新的,我远远便看到那个美丽却虚弱地身影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蹲在角落里,脸庞埋在臂弯里分外惹人怜惜。
“嫣儿!”我慌忙走过去,隔着铁栏唤他道。
闵兰闻言吃力地站起身,歪歪斜斜地走过来,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冷。”我连忙拿出抱在怀里的绒毯,塞进铁栏的缝隙为他裹好,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心疼地与他额头相抵。“嫣儿,我会救你出去的。”我吻了吻他的额头,“很快,再忍一忍。”
闵兰的眸里有了些光亮,沉静地与我对视着,道:“替我保护好红袖。”
我叹了口气道:“她在尚书府和知赏一道住着,没有危险。”语毕看他,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其实我很想问闵兰为何要保着红袖,毕竟她只是一个姬妾罢了,若为她落下个包庇的罪名,实在不值。
“景郁,你还记得绿意吗?”闵兰忽然道。
我点点头。那是闵玉的妻,我怎可能会不记得。
闵兰低声道:“其实红袖……她就是绿意……”
——这话如同惊雷般劈入我的耳朵。
红袖竟是绿意,闵玉的妻?
我着急地问道:“那闵玉的孩子呢?”若他能保下闵玉的妻,孩子也应一道救出了才对!
如果闵兰真将闵玉的孩子藏匿了起来,那这简直是欺君的重罪;可若能保住闵玉的后代,这包庇之罪我也甘愿一同承担!
“没了……”闵兰的眸里尽是黯然,“当时很混乱……闵玉本可以赢得这江山,可他手下的将在最后关头窝里反了……孩子是他的手下杀的……我让会武功的红袖去救人……结果红袖只救了她姐姐……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我的脑袋顿时如同浇上了冷水,满腔的惊喜也化作了一股青烟。
我失落地垂下头来叹气,刚想开口,却见闵兰出神地看着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
一听这话,我双手一颤,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又是这句话。
闵兰低笑,双眸虽在凝视着我,却空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临刑前说嫣儿……烟儿……我知道那是在叫你……因为他从来,从来都只叫我小兰……”
……
早就知道。
如今有两个人都对我说,他们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