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七尺男儿、色萨利的国王、希腊第一勇士,就这样屈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两方军队一片哗然,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的局势竟在瞬间被彻底颠覆。
德兰西斯啊!
他深深低下头去,双手颤抖着向前伸出来,拾起了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剑,双手捧起,缓缓举过了头顶……
“你!”
“求你……”德兰西斯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喑哑。我看见有清澈的液体低落在地上。
伸手拿起他手中的剑,缓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才终于抬起头来。
我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只听他忍住抽噎,激动地说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知道你心中的感受、理解你的想法。我不求你的宽恕,但是,我亦无法在失去你的爱的世界里呼吸……所以,爱我或是杀我,你选择吧!”
“德兰西斯!”我激动地叫着他的名字,手中的剑早已被我扔到了远处。
有他这番话,有他这番行动,我还要在固执什么呢?!
下一秒,我也毫不犹豫地跪坐在地上,将他紧紧地收入怀中……
泪水渗透了彼此的发根,浸染了脖颈。
我圈着他的肩膀,他圈着我的腰际,抵死相拥,仿佛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
八年了!人世间变幻无穷,世界沧海桑田,可是总有东西未曾改变。被丢弃、被撕碎的誓言原来还蒸腾在心间;往昔那炽热的情怀,虽然被万顷冰霜无情地激过,温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减。
心未变,然而身已远。
在滚滚无息的时光中,我们已经各自沿着自己的道路,走出了很远、很远。
苏伊托普利斯的城门敞开了。我牵着德兰西斯的手由中央大道一直向中心的王城走去。虽然苏伊托普利斯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那般壮阔、精妙与气派已经显露无疑。他那只被我握着的手一直颤抖着,眼角似乎还有泪光在闪烁。
德兰西斯的手下西瑞尔等人也一直跟在身后。我听见波及阿斯在赞叹,而那个金毛团子却还是傲得不得了,说:“哪能赶得上奥林匹亚……”我听后只是笑。他心里有多酸,我还能不清楚么!
“我曾设想过千万种你的遭遇……”德兰西斯轻声对我说道,“想你的痛苦,想你的怨恨,想你的绝望……但是……”
“我当然痛苦、当然怨恨、当然绝望。”
“是啊。但是,只有你……潘希利亚……”德兰西斯说道,“只有你能在痛苦、怨恨与绝望中孤独而坚强地走下去,并且有这番成就。是的——从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有这般气魄。”
我笑了,笑得春风得意。
“都是因为你。”
我执起他的手,送上了深情一吻。
真想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但是路总是有终点的,我们沿着盘旋的坡道向王宫走去,最后还是到达了最高处。但是,在路的终点等待的,又是新的惊喜。
罗斯玛丽带着已经长大的西代克斯站在王宫的大门前等待着我们,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而西代克斯在见到德兰西斯的刹那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德兰西斯满怀喜悦地正要上前拥住自己的姐姐,西代克斯一声“父亲”就这样叫了出去。
毫无准备的德兰西斯看着眼前这个模样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少年,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西代克斯冲了上来,飞奔到德兰西斯的面前,却激动得不敢伸手触碰他。
“德兰西斯,这是你的儿子,西代克斯。”我拍了拍德兰西斯的肩膀,他才终于有了反应。内心似乎有一道弦砰然断裂了,德兰西斯一时间有些恍然,压抑的情感像洪水决堤一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意志。
父子俩终于抱在了一起,那激动的场面丝毫不比我们刚才相认的刹那逊色分毫。
过去我就一直幻想西代克斯是我和德兰西斯的孩子,而现在,我和德兰西斯一人牵着西代克斯的一只手,带着开心的笑容迈上大理石的台阶,踏进王宫的大厅,突然有一种梦想变为现实的感觉。德兰西斯一直偷偷地看我的侧脸,似乎过于激动,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我这才想起他还有病在身,竟然忘了问候。
德兰西斯看见了我担忧的目光,向我摆了摆手道:“别担心,老毛病了。”
“老毛病?!这是怎么回事?!”
德兰西斯摇了摇头,不肯回答。
我自然不放过他。“怎么,柯妮莉亚和那些下人没有照顾好你吗?竟让你生病后留下这么个病根?!”
德兰西斯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去。“柯妮莉亚已经死去多年了……”
“什么?!”
“这个毛病也是她给我留下的……都是我的错,毕竟是我对不起她……”
我见他是死活不肯对我说了,于是转过身来逼问西瑞尔,叫他给我说实话。
西瑞尔看了德兰西斯一眼,然后招出了实情:“柯妮莉亚在失去西代克斯后,精神彻底失常,竟然想要干出要和德兰西斯同归于尽这种疯狂的事情。有一天她神态安然地来见德兰西斯,出其不意,从怀中抽出刀子狠狠捅了他胸口一下,然后又接着割了自己的脖子自杀了。结果,她自己死了,可那一刀子却没能要了德兰西斯的命。德兰西斯命是保住了,但肺却受了损伤,这几年来时常疼痛,还咳嗽不停。”
我瞠目结舌,看着德兰西斯,心情万分沉重。
“怎么会这样……”
“相信我,不碍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都是我的错!”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上,激动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带走西代克斯的话……柯妮莉亚她也不会……”
“这不能怪你,是我负你在先了……”
“我真是、真是可恶啊!伊菲斯为我而死,连你也……”
德兰西斯和西瑞尔都不禁全身一震。“伊菲斯……死了?”
我悲伤地点了点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是罪魁祸首……”
西瑞尔长叹一声,德兰西斯的表情则再度陷入了恍然。我把其他人支走,只留下了德兰西斯、西瑞尔、罗斯玛丽和西代克斯,几人坐在一起,听我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德兰西斯一激动,再次咳个不停,而西瑞尔则一直看着德兰西斯,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我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而德兰西斯却在此时抬起了头,叹息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一切,都是命运所致啊……”
我内心愧疚,不想为自己辩护,只是说:“伊菲斯不该有这样的命运……”
伊菲斯为我而死,我以为一直看我不顺眼的西瑞尔会生气地大骂我,我也期待着他用最狠的语言攻击我,或许这回让我的心里稍微好受些。但是西瑞尔竟没有一丝的责怨,反而像德兰西斯一样长叹一声,说道:“这就是命运。”
最后还是罗斯玛丽打破了这悲伤地气氛,拍拍我的肩膀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无可挽回。带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点了点头。
几日后,我们一起来到了伊菲斯城。
刚蒂的工作做得不错,整个城市正像我当时规划的那样,呈现出明丽而典雅的格调。八条干道和三条环道呈网状覆盖了整个城市,这种设计在世界上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我还突发奇想给每一个被分隔开的区域划定了功能。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种城建的思路对后人有多大的启发。
城市中最高的建筑是立于中心的高塔,白色大理石雕成,十二级雕花的台阶作底。同样是大理石精雕而成的石基埋在地下,里面是伊菲斯的骨灰。
走到那高塔跟前的时候,德兰西斯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上前用手抚摸那洁白的大理石,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
我不忍心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他,心中满是伤感。
就在这时,西瑞尔凑到了我的跟前,轻声道:“在看到他的墓之前,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扭头看着西瑞尔,发现了他的改变,此时的他褪去了平时的傲然,竟让我感到有几分亲切。
只听西瑞尔说道:“先知阿瑞西阿斯的预言成真了。”
“什么?!”
“那一天,在你还没有赶到的时候,阿瑞西阿斯为伊菲斯作了预言。很简单的一句话:战死沙场。”
我一时间愕然。难怪刚听到伊菲斯死去的消息时,德兰西斯和西瑞尔都将之归结为“命运所致”。
战死沙场,好一个沉重的诅咒!
我有一种被命运戏耍了的感觉,禁不住苦笑三声。“哈,哈,哈……西瑞尔啊,阿瑞西阿斯来作出预言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告诉我,他对你又说了些什么呢?”
西瑞尔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死于非命。”
第三卷:内乱时代·下(公元69—70年)
【43】
朱狄斯多么希望刚刚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安东尼用盾牌击打了他的脑干,致使他昏迷了良久。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地上,灌木丛中,血流成河。奥托的军队被彻底歼灭,没有一人幸存——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自杀的。
奥托的侍卫官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手中的纸片已经被鲜血泡得稀烂,但那张纸上所传达的奥托的死讯却已无法改变……
朱狄斯很想的大哭一场,但这不是一个被俘的将领在这种时刻应有的表现。于是他没有哭,而是含着眼泪昂着头,被缚起双手,还算体面地押回了罗马。
这不是一场充满欢歌笑语的凯旋。
当维特里乌斯这个战争贩子以胜利者的姿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自己的军队进入罗马城时,向他致敬的民众虽然摆着欢迎的姿势,脸上却清一色地挂满了愤恨的表情。正是这些人在九十五天前高呼着“皇帝万岁”,把推翻了盖尔巴并且受到人们普遍喜爱的马尔库斯?赛尔维乌斯?奥托送上了王位;而现在,他们却不得不向这位颠覆了他们来之不易安定生活的新皇帝卑躬屈膝。
安东尼用头盔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和维特里乌斯保持着一大段的距离;而被解除武装的朱狄斯则捆着双手,在两队武装步兵的押解下于队伍中路缓缓前行。妇女们都闻讯走出了家门,她们中有人在看到形象落魄的朱狄斯之后,便知道了自己那身为军人的丈夫或儿子的命运,禁不住含泪跪在了地上,有的甚至一激动就昏迷了过去。
奥托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了朱狄斯的脑海:“这是内战,因此不管谁输谁赢,在战斗中死去的,都是罗马人。”
朱狄斯顿时悔恨无比。是他怂恿奥托与维特里乌斯决战的,因为他始终怀揣着一份希望,希望维特里乌斯这个最大的搅局者立刻去死,然后一切继续照着自己的预料发展,天下太平。但是,他忽略了奥托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维特里乌斯的实力,于是落得了这个最悲惨地结局——奥托的生命和地位没有保住,而无数忠诚的鲜血也就这样白白流淌了……
他不该带着自己的那份固执上战场啊!他不该玩这血淋淋的豪赌啊!他应该让奥托向维特里乌斯投降才对!趁早离开皇位这催命盘,逃得远远的!维特里乌斯当皇帝就当皇帝吧,他想怎样折腾都随他去,随他去,随他去!
想着想着,含了一路的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顺着他的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看到那张原本风华绝代、而今却挂满了血渍的脸,又渐渐被泪水冲刷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妇女们也一时动情,跟着他潸然泪下,不停地面向朱狄斯亲吻地面。一个住在多层公寓三楼的小女孩更是从拱形的窗户中探出头来,举着一块破麻布,在那上面,用稚嫩的拉丁文写了这样一行字:
爸爸是英雄。
这一瞬间,朱狄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就在他怀疑自己的决断与行动之时,这些普通的平民们却以这样的方式肯定了他。
维特里乌斯这个新一轮内战的始作俑者果然不得民心。
这一刻,朱狄斯意识到:战争还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他虽败犹荣的英勇致意;但不幸的是,在一个多嘴的指挥官的提示下,这一幕被扭头观望的维特里乌斯尽收眼底。
“我想我有必要把他们的心掏出来,”维特里乌斯说道,“然后,用一个钩子挂在罗马的城门上,向所有人展示一下这些龌龊的人对我假意而虚伪的忠诚……”
不远处的安东尼全身一抖,攥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啪啪作响。
维特里乌斯才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呢,他只知道,自己的野心在这一刻终于要实现了!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