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从瓦罗家回到自己家中后,安东尼指使随从将借来当道具用的钱财物归原主,又走到了自家的花园里。
蹲在地上,看着那一丛小菊花,回想着朱狄斯和自己较真时那股子认真的劲儿,安东尼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记忆将他带回了十年前。当朱狄斯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第一次相遇。其实现在想想,就在那一瞥之间,他已经被朱狄斯的魅力所征服;就在那一瞥之间,朱狄斯已经注定成为他生命中的那个“特别”;就在那一瞥之间,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将会有更多的故事……若不是遇到朱狄斯,他不会相信世上竟会有一个同性可以如此地牵动自己的心弦,令自己又爱又恨,又欺又怜……
伸出双手,安东尼又轻轻拔掉了第四颗小菊花。
虽然这只是一场意外的事件,并不在计划之中,但也算是成功化解了。
就在他重返罗马的那一天,他亲手栽下了这十朵小菊花。在将它们的根扎进土里的刹那,他就默默许愿,每向前走一步,就拔掉其中的一颗。他就这样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路的尽头,便是朱狄斯。
在这十朵小花被通通拔掉之前,他发誓,一定要让朱狄斯变成自己的人。
此时的安东尼一定不会料到,他与朱狄斯之间原本就若即若离的关系,又将迎来一场怎样的浩劫。
而这场浩劫,注定将是割断情丝的利刃,是拆散相爱之人的魔鬼的手,是,被倾覆的历史……
【34】
话说,经历了数月的长途跋涉之后,低地日耳曼总督维特里乌斯终于到达了他就任的地方。
日耳曼的官邸如同这满目的秋景一般肃杀,而驻守这里的军队更是一派蓄势待发的模样。
内乱让历经了一场战争洗礼的总督府破败不堪,几栋罗马式的标志性建筑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一部分甚至被破坏得只剩下了几根孤零零地罗马柱和拱门。落日残阳之中,红褐色的焦土上这些巨大的黑暗剪影有着一种惨烈的悲壮。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刻,唯一闪耀的是战士们那被残阳镀上一层血红色的铠甲。头盔、胫甲和护胸甲紧紧贴在他们身上,短而锋利的佩剑挂在他们腰间,圆形护盾和锐利的双峰矛则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上。
什么叫全副武装?这就叫全副武装。大腹便便的维特里乌,初来乍到之时还是一派威武雄壮的傲然模样,可刚一看到眼前的景象,接着就像撒了气的纸老虎一样吓软了脚。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维特里乌斯问这支日耳曼军团的指挥官卢福斯,“你们这是要去和谁打仗去吗?!”
卢福斯毫不开玩笑地说道:“没错,总督大人,我们要推翻昏君盖尔巴!请你带领我们,立刻进军罗马!”
维特里乌斯听后先是全身一震,随后眼睛滴溜溜随着脑袋瓜转了起来。他早就听说罗马的禁卫军和日耳曼的军团对盖尔巴的统治非常不满,却没有想到这些家伙竟已愤慨到了要打仗的地步。盖尔巴当政还不到一年,目前正是江山不稳的时候,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讲,这绝对是起兵谋反的绝佳时机!奥古斯都家族的统治已经彻底无法再延续,如果此时能够推翻盖尔巴的统治,不也就意味着一举夺下了罗马帝国的统治权么!
想到这,肥头大耳的维特里乌斯两眼放光。
等等,可是!
可是,作为一个在帝国之内呼声并不高的野心家,自己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呢?这,还真不好说!
人到中年的维特里乌斯早已不再是什么热血小青年,心血上涌便掳起袖子来闹革命。多年历练出来的政治家素质使他懂得如何沉稳地静观其变,选择最适宜的时刻来进行冒险。另外,他还要想办法考验这只部队的忠诚。
于是他灵机一动,敞开胸怀语重心长地对军团的所有士兵说道:“盖尔巴是迟早要滚下他的王位的,但是眼下他还没有择定一个王位继承人啊!如果我们推翻了他,又该由谁来统治罗马呢!”
卢福斯道:“总督大人,您曾是盖乌斯、克劳迪亚和尼禄三位皇帝的座上宾,深得他们的赏识,还有谁会比您更适合登上这罗马帝国的王位!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卢福斯满意地看了看手下的战士们,又回头看了看维特里乌斯。
眼下,维特里乌斯正需要一直军队来支持它的野心,而日耳曼军团也正需要借助一个像维特里乌斯这样的人来为他们的革命树立起一个旗号。简而言之,他们在相互利用,于是轻松地达到了和谐。
维特里乌斯似乎非常满意,但却更进一步地试探道:“你们的忠诚令我感动,但是如果盖尔巴选出一位得民心的继承人来拥有他的王位,我们的起义就会变得没有意义,缺乏支持。所以,一切还是等盖尔巴选定继承人之后再做打算吧!反正这老家伙活不了多久,你们知道的。”
卢福斯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心想这维特里乌斯说的话还的确有点道理。于是他点头道:“总督大人说得对。我们都是罗马人,我们一切行动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罗马的荣誉和兴盛,而不仅仅是为了盖尔巴欠我们的钱。一旦盖尔巴选了一个无法为罗马带来荣誉和兴盛的继承人,我们就立刻起兵!”
“好!好!好!”
又是三声震天响,维特里乌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
正如维特里乌斯所期盼的那样,远在罗马的盖尔巴正在琢磨着继承人的问题。
好几个面孔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他终于把思绪锁定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尽管不知道盖尔巴在心中敲定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但在这些日子里,奥托的确做出了颇令朱狄斯感到欣慰的事情。近十年的波折与坎坷让奥托没有获得什么丰厚的积蓄,于是,为了赢得声望,他就只能靠借贷来获得金钱塑造自己的形象。
当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一块土地的归属权而与邻居争吵,并委托奥托做仲裁人的时候,这个曾经一花点大头的钱都心里不安的奥托居,然潇洒地用借来的钱买下了那块土地,并慷慨地赠给了自己的朋友,这一举动使得向来以软弱和和稀泥而闻名的奥托在人们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后来,奥托又多次花大钱宴请盖尔巴,每一次宴请,除了招待皇帝的好酒好菜之外,他还会给当班的禁卫军步兵大队一人一枚金币。
奥托的一系列表现渐渐让人们觉得,他就是那个穿上皇家紫袍的不二人选。
可是啊可是!
可是,没有人会倒霉一辈子,更没有人会一辈子走运。
此时的奥托尚不知晓,自己生命的转折即将来临。
盖尔巴选定出的继承人并不是他。
此时此刻,那个被盖尔巴选定即将在他死后成为罗马帝国皇帝的男人,正带着自己不到八岁的儿子骑马奔向罗马的郊区田园……
……
安东尼决定不再隐瞒弗瑞斯了,所以这一次来看望奈奥比的时候,他带上了这个调皮的小家伙。
当弗瑞斯知道安东尼从外省接来的那个女人其实是朱狄斯的母亲的时候,那是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告诉安东尼,其实他一直希望他能跟朱狄斯好,因为他喜欢朱狄斯就像喜欢罗慕洛一样。
安东尼虽没有什么表情,但弗瑞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欢快。话说,这还是这小鬼拍马屁第一次拍到对的位置上。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颠簸,他们终于到达了庇乌斯的庄园。但安东尼在庇乌斯的带领下来到奈奥比居住的小庭院时,竟看见奈奥比正一边欢快地哼唱着歌曲,一边手执梭子在一架织机前面纺织。
“妈,你怎么干起这些活来了,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安东尼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抢奈奥比手中的梭子,结果奈奥比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人家解解闷都不让啊!”
安东尼收回了手,脸颊竟有些微微泛红,而庇乌斯则在一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弗瑞斯突然跑到了安东尼的身后,躲在他的腿后面怯怯地问:“这就是奶奶?”
听到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叫自己奶奶,奈奥比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扭头一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正抱着安东尼的大腿探着脑袋看向自己。
“这孩子是?”
“我儿子。和前妻生的。”
奈奥比看着小弗瑞斯心花怒放,不由得笑出了声,“天呐!这小孩居然比朱狄斯小时候还可爱!”
庇乌斯道:“当然了,这孩子的父母都是人上人呐。”
“哎呦~~~”奈奥比欣喜得不得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来,让我抱抱!”说罢,奈奥比便伸手去搂弗瑞斯,却不料,弗瑞斯竟吓得后退两步。
奈奥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带给小孩子的冲击,不由得缩回手去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弗瑞斯,奶奶长得太丑吓到你了,是不是?”
弗瑞斯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你真的是朱狄斯的妈妈?”
奈奥比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朱狄斯长得那么好看,你却长得这么丑呢?”
要不是庇乌斯一把抓住了安东尼的胳膊连连道“童言无忌”,只怕安东尼这个严父早就一巴掌掴到弗瑞斯脑袋上了。
“弗瑞斯,快道歉!不然我回家揍你!”
弗瑞斯本来就胆小,被安东尼这么一吼,彻底吓破了胆,赶紧躲得他远远的。小脚丫踉踉跄跄地后退着,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奈奥比的怀里。奈奥比一伸手就把小弗瑞斯抱到自己怀里护了起来,先是逗小家伙开心,后是教训他老爹,“你怎么对小孩这么凶啊!”
安东尼不说话了,弗瑞斯便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靠山,在奈奥比的胸口上不停地蹭脑袋。
奈奥比捏了捏弗瑞斯的小鼻子告诉他:“朱狄斯长得那么漂亮,是因为他有个很漂亮的爸爸。”
弗瑞斯眨巴着深褐色的大眼睛说道:“那朱狄斯性格那么可爱,一定是因为有一个可爱的妈妈咯?”
奈奥比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庇乌斯也哈哈大笑,顺带使劲拍了拍完全陷入呆滞的安东尼的肩膀……
这是一个充满了幸福温馨和愉快气氛的下午。
弗瑞斯被庇乌斯的两个女儿抱走了,这俩年龄稍大点的小丫头把弗瑞斯这可爱的小家伙当成了小玩意儿,追着他满院子跑,笑声不绝于耳。
吹着夹带泥土气息的清风,听着耳畔孩子们的笑声,奈奥比和安东尼坐在庭院之中聊起了往事。
奈奥比问安东尼:“你和朱狄斯是怎么认识的?”
安东尼省略了关键部分,只是说“他来到罗马不久我们就认识了。”
奈奥比欣慰地笑了笑,“看来朱狄斯这孩子还算走运,一来到罗马就结识了你这样能干的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担心他,因为我知道,他和他父亲的性格一样一样的——争强好胜,爱逞强,可是真遇了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不过现在,知道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也真是的,每个月都给我写信,可是却没一封信提起过你。”
安东尼虽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若朱狄斯真在信中如实提起过自己,那自己今日欺骗奈奥比的伎俩恐怕也要穿帮了。于是他说:“正如你了解的那样,朱狄斯是个好强的人,罗马的文化又轻视同性恋者,认为这是女气的行为,所以与男性相恋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讲还是很羞于启齿的吧。”
奈奥比却道:“同性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好轻视的呢?人家希腊人就不会这样,反而还会对通性伴侣高看一眼。要说起来,凯撒大帝、奥古斯都、提比略这些皇帝都是同性恋者呢;听朱狄斯他爸说,他的几个兄弟都有这方面倾向,连一向被人认为是纯粹异性恋者的盖乌斯皇帝其实都和他有过几次关系……呵,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恺撒…奥古斯都这一个家族是不是都天生就这样……”
安东尼不由得蹙了蹙眉:“盖乌斯和赛扬斯……也……有过?”
“哎,是啊。要不你以为朱狄斯他爸当年凭什么混得那么风光?要说起来,罗马人现在轻视同性恋者,还都是因为朱狄斯他爸当年影响力太大,最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才形成的,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呢。”说到这,奈奥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朱狄斯这孩子唯有脸皮薄这点不像他父亲。还记得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都落魄到衣衫褴褛的地步了,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吹他以前与提比略皇帝如何如何,与盖乌斯皇帝如何如何……”
奈奥比露出了沉浸于往事之中那份无奈的微笑。要是在常人看来,赛扬斯显然不是个体恤女性情感的好丈夫,但奈奥比回忆这一切的时候,却的确是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