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二话没说，立刻跟着提格里努斯去往了塞内卡的住处。
自从尼禄任凭自己疯狂的梦想吸干帝国所有财富的那一刻开始，塞内卡就再也没有开口劝说过他一句了。他无数次提请告老还乡，但是尼禄却无论如何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直到他被气得一病不起，也不让他回归田园，而是在罗马为他专门修建了一处居所，让他在那里养病。
当尼禄赶到塞内卡的居所时，鲜血已经浸透了盖在这位老人身上的被单。尼禄这才知道他为何突然行将就木的原因——他用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没入了肺叶……
已经哭过一次的尼禄在见到这般景象之后，禁不止再次泪流满面、放声哀号着跪在了塞内卡的床头。
“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要离开我、全都要离开我啊！塞内卡，我命令你活下来！这是皇帝的命令！”
这时，奄奄一息的塞内卡突然把颤抖的手放在了尼禄卷曲的金发上，已然气若游丝的他用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弃你而去……只是，你看到天上的彗星了吗……那是人间伟人辞世之兆……作为皇帝，只有杀掉追随自己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老臣，才能免于灾祸……而你，我的孩子……你连让我离开罗马都舍不得，又怎肯杀我！所以，我只有自己赐自己一死了……”
尼禄震惊了。他颤抖着跪在床边，含泪的眼睛瞪得滚圆，哽咽着问塞内卡：“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这样一个人，你还要护我……”
塞内卡用最后的声音道：“疼一个人……即便他无恶不作、人人唾骂、良知丧尽……我也要向着他，护着他，爱着……他……”
最后的声音化为了空气的微微颤抖，灯火燃尽顿灭，一切隐入黑暗……
搭在尼禄金发上的手松开了。
塞内卡死了。他银白色的发丝在冷月下依稀反着微光，仿佛在轻唱着一首逝去的悲歌。
一片黑暗之中，尼禄恍然看见复仇女神于角落升起，张开她们的魔爪、露出她们的利齿，飞身向自己袭来，叫嚣着要将他捉入地狱，永世承受最痛苦的折磨。
尼禄疯狂地大叫了起来，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踢掉自己的鞋子飞奔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一入VIP俺就开始犯老毛病ORZ……心里忐忑怕弃文的同志太多啊！内个，追了文的同志们大家不定时的冒泡治愈一下俺哈……敬礼！
月下泪成霜，江山看夕阳2
？2？
当太阳的光辉再次照亮大地的时候，不凡的一天又开始了。
提格里努斯正带领着禁卫军四处寻找尼禄的下落，而不知尼禄已经失踪的朱狄斯则拿着那张元老们人人有份的威胁信去王宫找他，让他尽快去出席元老院的会议。不料，刚走进王宫大厅，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家伙。
是弗瑞斯。那个被尼禄收为了义子，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波培娅和安东尼所生的儿子。
此时此刻，只有七岁的弗瑞斯头上戴着月桂编成的花冠，身上穿着像皇帝一样的华贵服装，只不过尺寸都小了八成。他的身边围向来都绕着一群小玩伴，而此刻，这些小玩伴都低头弯腰，像模像样地对着他大呼皇帝陛下。
弗瑞斯高傲地看了一眼眼前跪在地上的玩伴们，大声问：“今天轮到谁来当马了？”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说道：“是……是我……”
弗瑞斯高傲地一笑，向身后一伸手，便有一个奴隶为他拿来一个小皮鞭。弗瑞斯接过皮鞭之后，毫不客气地走到了那可怜的小家伙身边，一把把他按在了地上骑了上去，还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大喊：“驾！”
皮鞭虽小，可是在空气中滑过的时候依旧发出了可怕的声响。被弗瑞斯骑在身下的小男孩不由得在惊吓中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可怕的鞭子打在自己身上。可他等了半晌，那鞭子也没有落在他的背上，甚至，当他斗胆睁开眼睛的时候，连骑在自己背上的弗瑞斯也消失了！回头望去，小男孩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的王子殿下正被朱狄斯拽着一只胳膊吊在半空里乱蹬腿。
起到威慑的作用之后，朱狄斯便弯腰把弗瑞斯放回了地上。上一秒还在吓得嗷嗷大叫的弗瑞斯，双脚一着地，竟开始右手指着朱迪斯的鼻子大吼起来：“朱狄斯，你居然敢欺负我！你等着，我一定让我父亲狠狠地教训你！”
朱狄斯不由得苦笑道：“弗瑞斯，你还记得你父亲是谁么？”
弗瑞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用尖细的童声喊道：“朱狄斯，你脑袋被烧坏了？我父亲可是罗马大帝国的皇帝！尼禄？克劳迪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
“你父亲的名字叫安东尼？赛尔维乌斯！”
“你胡说八道！”
——“啪！”只听清脆地一声响，“小皇帝”的背上便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临死前托我照顾你？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后会很伤心！”
连朱狄斯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突然会失控打了弗瑞斯，还当众吼出了这么一番话。话已出口才觉失态，他不由得长叹一声，仰头闭了闭眼睛，蹙紧了眉头。
弗瑞斯被这一巴掌和一嗓子给吓坏了，原地愣了半秒，随后屁股往地板上那么一坐，就开始守着大家伙的面哇哇大哭，哭得嗷天动地，就和真的似的。朱狄斯不由得悲叹——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家伙，竟然已经学得有几分像尼禄了……
弗瑞斯一直哭啊哭，哭得一声高过一声。四周的仆人们见朱狄斯站在这里，没一个人敢上前安慰他，直到提格里努斯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弗瑞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着提格里努斯跑了过去，伸手抱住了这个禁卫军长官的大腿，哭诉道：“朱狄斯欺负我！提格里努斯，你一定要替我出这口气，好好揍他一顿！”
不料，提格里努斯却无动于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弗瑞斯，别闹了，我正忙着。尼禄失踪了。”
“什么？尼禄失踪了？！”说这话的是朱狄斯。只见他全身一抖，三两步跨上前，正想向提格里努斯询问具体的情况，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尼禄的声音却突然从这大厅里面响了起来！
“都别找了，提格里努斯，我在这儿呢，我一直在这儿。”
朱狄斯瞪大眼睛回过头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仆人”摘掉假发、抹掉脸上的妆、掏出假胸脯，脱下米色的衣裙，由女奴变成了罗马帝国的皇帝。在场所有人的下巴都几乎掉到了地上。
尼禄迈着他的一双罗圈腿走了上来，笑得像地痞。想到自己方才的每一句话和所作所为都已被尼禄听去、看去，朱狄斯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吐沫。不过他很快就淡定了——这个在他看来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的皇帝，到了今天这一步，还能拿他怎样呢！与其把脸捅破，还不如将错就错，你好我好大家好。于是，朱狄斯很平静地问：“陛下，您……不要紧吧？”
到了这一刻，尼禄的眼神中，已经再也无法觅见一丝一毫的理性了，唯余彻彻底底的混沌和疯癫。他晃着脑袋笑了笑说：“哦~真是太美妙了……昨晚，三个复仇女神在拼命地追我，一个是结婚后没过多久就被我杀死的妻子屋大维娅，一个是让我想尽各种办法最终害死的阿格里皮娜，一个是在怀孕中被我活活打死的波培娅。她们追着我不停地飞呀，飞呀，叫嚣着要把握送进地狱受罪残酷的折磨！于是我跑呀，跑呀……最后跑到了女人堆里，然后把自己也扮成了女人……结果……”
“结果怎样？”
“啊哈！她们没认出我，就垂头丧气地走了！”说到这里时，尼禄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啊！如此精湛的化妆术，如此精湛的演技，在这世上，除了我尼禄，还有谁能做到呢！复仇女神因我的才能而退散！啦啦啦啦……复仇女神因我的才能而退散！啦啦啦啦……如果我不是神，那么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么可能会发生！”
尼禄说着说着，竟一边扭动着身体转圈跳舞，一边开口唱了起来。
朱狄斯不由得看向了身边那僵直得如同木棍一样的提格里努斯——这位西西里破产商人的儿子承蒙尼禄的赏识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尼禄一直把他当做死党，而他对尼禄也是言听计从，扮演着这位皇帝最忠实的仆人。他的脸上比安东尼都更少有表情，现在也一样；只是，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再难以抑制地放射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怆！
而弗瑞斯呢？就在刚才，他还幻想着等自己的父皇出现后好好教训朱狄斯一番，出一口气，可现在，他却惊惧地看着眼前的疯子，不停地向自己刚才的敌人——朱狄斯的身后退却，还忍不住全身发抖地抱住了他的右腿。
尼禄唱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了，于是朱狄斯赶紧说：“陛下，随我去元老院吧，所有人都在等着您呢。”
尼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冲身后搭了个响指。“对，对，我得立刻去元老院，我要把我的计划告诉大家！嗷~所有人听了都一定会惊讶的，我敢保证！啊哈~我真是个天才！”
就这样，尼禄一边眉飞色舞兴奋地说着，一边在众位奴仆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当他执起王杖阔步向外走去的时候，弗瑞斯终于怯怯地开了口：“父亲……我……我该做什么？”
尼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弗瑞斯，又看了看提格里努斯，微笑道：“你可以让提格里努斯杀了你。他腰上正挂着剑，非常方便。”
弗瑞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朱狄斯赶紧上前凑到提格里努斯的耳边道：“把他送到我家去，你懂！”说罢，他才尾随着尼禄快步离去了……
在帝国风雨飘摇的这一刻，罗马帝国的皇帝终于又坐在了他的群臣中央，只是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这些在暴政中苟活下来的老臣们，已经再也玩不起了。
尼禄不由得痞痞笑着挖苦起了他们：“瞧瞧你们现在的模样，一个个就像可怜虫一样。”
终于，还是年迈的阿庇安站出来说话了。奥古斯都赐给了他战功赫赫的祖父极高的荣耀，在那之后，他的家族三代都曾在这元老院中辅佐着奥古斯都家族的皇帝——不管这皇族的娘胎里怀的是什么种。
此刻，老态龙钟的他扭动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的皇帝：“如今西班牙和高卢等地都在造反，你是否能给大家说一说你的打算？”
“当然。”
尼禄微笑了着离开了座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众人中间。他的眼睛看向辽阔的远方，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千年的沧桑。
他说：“塞内卡生前一直教导我：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即是成为罗马帝国每一个人的皇帝；在子民前他应当宛如神明，散发着他无可比拟的光辉。因此，那些西班牙人也好，高卢人也罢，我一定会让他们感受到我所散发的光辉的。我能感受得到我的手中握着怎样的力量——是的，在我统治罗马帝国的这些年，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它，那是神一般的力量。而现在，正是发挥它的时候了！三天之后，我就立刻出发去前线战场，让所有造反的人都清醒地知道，他们犯了一个怎样天大的错误！”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阿庇安更是老泪纵横——尼禄的演讲挽救了他即将破灭的最后希望。
可是……
“可是，我对付我的敌人，不是用武器，而是用艺术！”
掌声骤停，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几乎窒息了……
“没错，是艺术，我的艺术！”尼禄动情而激昂地表演着，“我要衣衫褴褛地走到我的敌人面前，唱一首最最悲怆、最最哀怨的歌谣，在他们面前轻声哭泣，让他们知道，他们是怎样地深深伤害了我。这就是我的力量，艺术的力量。他们也会随着我一起哭泣，这个时候，他们就会丢下手中的武器，羞愧地回到他们来之前的地方。我的歌声将一直持续着、持续着，直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荡漾不止……”
晶莹的泪水随着尼禄动情的表演而滑落在了他的脸颊。
没有一个人敢再抬头看他、忍心再抬头看他。
而下一秒，尼禄却突然拭干了泪水。
“对，对……我现在应该去准备歌曲啊！我不能再等了，他们叫嚣着这就要打进罗马城……我立刻去，这就去……”
他立刻由哀转乐，欢快地拍起了手掌，眉飞色舞、大踏步地走出了元老院，只留下了背后那一片久长的叹息……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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