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能把我逼进墙角,
因为我吃掉了老虎的威风,
我吃掉了老虎的睾丸,嘿嘿。
“老猴子笑得捶胸顿足,浑身哆嗦,然后他也开始唱起‘老虎的睾丸,我吃掉了老虎的睾丸’,一边唱还一边拧响指,两脚交替地在地上踩着拍子。这是一首好歌,他说,我要把它唱给我所有的朋友听。你尽管唱给大家听吧,我对他说。然后我掉头跑回湖边。
“老虎正在湖边焦急地走来走去,尾巴嗖嗖地甩来甩去,耳朵和脖子上的毛也不安地竖起来。他用巨大的军刀一样的牙齿咬死所有从他身边飞过的昆虫,眼睛里冒出黄色的愤怒火焰。他看起来非常羞愧、惊慌失措。尽管他身材高大,但是,在他两腿之间摇摆的却是你所见过的最小的黑蜘蛛身上最小最皱的睾丸。
“嘿,安纳西,他看见我后,立刻责问道,你应该在我游泳的时候好好守护我的睾丸,可当我从水中出来,岸上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这副小小的、皱巴巴的、黑乎乎的、毫无用处的蜘蛛睾丸。
“我已经尽力了,我对他说,可那些猴子,他们跑来把你的睾丸全部吃掉了。我走过去想劝他们离开,可他们甚至把我的小睾丸也揪了下来。我实在太羞愧了,于是就逃跑了。
“你在撒谎,安纳西,老虎生气地说,我要吃掉你的肝脏。可就在这时,猴子们从他们的镇子来到湖边。几十只快乐的猴子走在路上,拧着响指,扯开嗓门唱着歌:
老虎的睾丸,嘿嘿,
我吃掉了老虎的睾丸,
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
谁也不能把我逼进墙角,
因为我吃掉了老虎的威风,
我吃掉了老虎的睾丸,嘿嘿。
“老虎顿时咆哮起来,他怒吼着冲进树林追杀猴子。猴子们惊恐地尖叫着,纷纷逃到最高的树枝上。而我则抓起我崭新漂亮的大睾丸,它们挂在我瘦得皮包骨头的大腿间的感觉真不错,然后我就回家了。直到今天,老虎还在继续追杀猴子。所以,你们都要记住:你们弱小,但并不意味着你们没有力量。”
南西先生微笑着点头鞠躬,伸开双臂,接受听众的掌声和笑声,表现得像个专业演员。他转过身,回到影子和岑诺伯格站立的地方。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讲故事。”星期三说。
“你管那个叫故事?”南西说,“只不过刚清了下嗓子罢了,调动一下大家的情绪,准备听你演讲。现在上去吧,把他们震了。”
星期三走出来,站在火光中。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和阿玛尼旧外套、戴一只玻璃假眼的高大老者。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坐在木头长凳上的人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时间久到影子都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们认识我,”他说,“你们全都认识我,你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怎么喜欢我。但不管喜不喜欢我,你们全都认识我。”
长凳上的人发出一阵沙沙的低语。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比你们大多数人都久。和你们一样,我曾以为,凭着过去的老底子,我们也能继续过下去。虽然不足以让我们开心快活,但总还是过得下去的。
“但现在恐怕不是这样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且不是由我们造成的风暴。”
他停了下来,向前迈出一步,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
“人们来到美国的时候,他们将我们一同带来这里。他们带来了我,还有破坏神洛奇和雷神托尔,蜘蛛神安纳西和狮王;他们带来了矮妖精、家神和班西女妖,还有财神俱吠罗、风雪婆婆和堕天使亚斯他录。他们把你们也带来这里。我们寄居在他们的精神意识里,和他们一起旅行,来到这里,在这里生根定居。我们和移民们一起穿越海洋,来到这片崭新的土地。
“这块土地十分广袤。但是不久之后,我们的人民开始抛弃我们。他们只记得我们是老家的神怪,以为我们没有和他们一起来到这个新世界。我们真正的信仰者纷纷去世,或者停止了对我们的信仰。我们被他们遗弃了。我们惶恐不安,无依无靠,只能找到极其稀少的祭祀品和信仰者。我们只好依靠自己继续生存下去。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苟延残喘,挣扎在社会的边缘,没有人关注我们的存在。
“还是承认现实、有话直说吧:我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但我们依然需要依靠他们来摄食生存,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们混日子,一天天活下去;我们打劫、卖淫,我们拼命喝酒麻醉自己,我们吸毒、我们偷东西、我们诈骗,我们在社会的边缘生存下来。在旧世界,我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但是在这个新世界,却没有我们神存在的位置。”
星期三停顿下来,一个一个地看着他的听众,表情严肃,像个政治家。他们冷漠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仿佛戴了面具,读不出任何表情。星期三清清嗓子,冲着火堆重重啐出一口唾沫。火焰猛地跳跃起来,照亮了整个殿堂内部。
“你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现在,在美国,新一代众神已经成长起来。人们信仰他们,对他们坚信不疑。他们是信用卡之神、高速公路之神、互联网之神、电话之神,还有收音机之神、医院之神、电视之神、塑料之神、BP机之神和霓虹灯之神。那些高傲的神明,其实是一伙肥胖而愚蠢的家伙,仅仅因为比我们更新、在这个时代具有重要性,于是不断膨胀起来。
“他们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憎恨我们。”奥丁继续演说,“不相信这一点,你们就是在自我欺骗。如果他们有能力的话,他们一定会毁灭我们。现在是我们大家联合起来的时候了,是我们必须有所行动的时候了!”
穿红色印度纱丽的老妇人走到火光中,她的前额上有一枚小小的深蓝色宝石。她说道:“你叫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听你的一派胡言?”她冷哼一声,声音里混合着嘲讽和愤怒。
星期三脸色一沉。“是我召唤你们来的,这没错,但这件事是有意义的,玛玛吉,不是什么一派胡言。哪怕是个孩子也能看得出来。”
“你是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啰,是吗?”她冲他摇晃着手指,“在印度众神中,我的历史悠久,比你古老多了,远在你被想象出来之前我就存在了,你这个白痴。我是个孩子?好吧,就算我真是个孩子好了,反正我在你的白痴演说里没听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来。”
这一次,又有两个重叠的影像同时出现在影子面前:他看见一个老妇人,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在她背后,他还看到了某种极其巨大的事物,是个赤裸的女人,肌肤像崭新的皮衣一样黝黑闪亮,嘴唇和舌头是鲜艳的血红色。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无数双手臂分别拿着匕首、刀剑和割下来的人头。
“我并没有说你是孩子,玛玛吉。”星期三心平气和地说,“但是,这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唯一不言而喻的事,”老妇人伸手指点着他(在她背后,在她身体里,在她之上,一只黑色的、指甲尖锐得像爪子的手指,也同样指点着他),“就是你自己对荣耀的渴望。我们在这个国家平安地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承认,我们中的一些人做得很出色。我就过得很不错。在印度,我的另一个化身过得更好。但这没什么,我并不嫉妒。我亲眼看着一代代众神成长起来,也看着他们一个个衰落下去。”她的手放了下去。影子发现其他人都看着她,眼神中混合了不同的表情——尊敬、嘲笑和困窘。“就在这片土地上,不久之前,他们还崇拜过铁路呢。但现在,那批钢铁众神已经蝗艘磐耍浯淞陨褚谎
“说出你的看法,玛玛吉。”星期三说。
“我的看法?”她的鼻孔气愤地张大,嘴角往下一撇。“我?我这个显然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说我们应该观望,什么也不做。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想对付我们。”
“这么说,你打算继续观望等待,直到某天晚上他们闯进来杀死你,或者把你永远带走?”
她的表情十分轻蔑,同时又好像被这话逗乐了。她的表情仅限于嘴唇和眉毛,还有鼻子的微微一皱。“如果他们真的打算这么做的话,”她说,“他们会发现我很难抓住,更难杀掉。”
坐在她背后长凳上的一个矮壮的年轻人嘘了一声,引起大家注意。他开始说话,话音里带着轰轰作响的低沉鼻音。“全能的父,我的族人们生活得相当舒适,尽力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可能好好过日子。如果你的这场战争不顺利,我们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星期三说:“你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现在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夺回点什么来。”
他说话时,火焰高高窜升起来,照亮了听众的脸庞。
我其实并不相信,影子心想,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许现在我还是十五岁,妈妈还活在世上,我还没有遇见劳拉。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这只不过是一个特别有真实感的梦罢了。但他也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感知能力:我们的视觉、我们的触觉和我们的记忆,这是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工具。如果连自己的感知能力也对自己撒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东西了。即使我们不相信,我们仍然无法脱离我们的感知所指引的方向,我们必须沿着感知指引的道路走下去。
火焰突然熄灭。奥丁的神殿,瓦拉斯卡弗,陷入一片黑暗。
“现在怎么办?”影子悄声问。
“现在我们回旋转木马室去。”南西先生小声说,“老独眼请我们大家吃晚饭,贿赂某些人,再和某些人拉拉关系,别再神呀神呀的了。”
“神呀神呀?”
“就是别再提起众神的话头了。给大家分发脑子那天,你干吗去了?”
“那天正好赶上有人在讲一个怎么偷老虎卵子的故事,所以我没去分发脑子的地方,专心听故事去了。”
南西先生咯咯笑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没得出任何一致意见。”影子说。
“他正慢慢对他们下工夫呢。他会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的。瞧着吧,到头来,他们会转过弯子的。”
影子感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风。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拂着他的脸,还用力推拉着他。
转瞬之后,他们已经重新站在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的房间里,听着“皇帝华尔兹”舞曲。
房间里还有一群人,看样子像是游客,正在房间那头和星期三交谈着。数数人数,和在星期三的殿堂里见过的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一样多。“这边来。”星期三大声道,带领大家穿过唯一的出口。出口做成庞然怪兽张大的嘴巴,它的尖齿仿佛正准备把众人撕成碎片。星期三站在众人中间,像个标准的政客,满嘴甜言蜜语,时而鼓励怂恿,时而微笑,温和地表示不同意,耐心安抚着其他人的情绪。
“真的发生过吗?”影子追问。
“发生过什么,没脑子的笨蛋?”南西先生反问。
“殿堂,篝火,老虎的睾丸,骑旋转木马。”
“哎呀,这儿的旋转木马不让人骑的。没看见警告牌吗?别说傻话了。”
怪兽的嘴巴通向风琴室。影子被弄糊涂了——他们不是从这条路进来的吗?可怎么第二次走过时还是这么陌生呢?星期三带领大家登上几层台阶,经过从房顶悬挂下来的真人一样大小的四个骑手的雕像,沿着路标指示的方向找到了出口。
影子和南西走在队伍最后面。他们和众人一起走出山崖石屋,经过礼品店,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过去。
“可惜必须在关门前离开,”南西先生惋惜地说,“我还挺想看看世界上最大的管弦乐队呢。”
“我看过,”岑诺伯格突然说,“不怎么样。”
餐厅距离这里大约有十分钟的路程。星期三告诉每位他邀请来的客人,说今晚的晚餐由他请客,还给几个没有自己开车来的人安排了车,送他们去餐厅。
影子觉得很奇怪。这些人没有开车,怎么能来到山崖石屋?又准备怎么离开这里?但他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说。
影子载了满满一车星期三的客人去餐厅:穿红色印度纱丽的女人坐在助手席上,后座还有两个男人:那个长相奇特的矮壮年轻人,他的名字影子怎么都无法准确拼出来,跟猫王艾尔维斯有点接近;而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的名字影子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那个男人钻进汽车时,影子就站在他旁边,还为他打开车门、关好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