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轻蔑扫了那人一眼,那人颤抖得愈加厉害,垂死挣扎道:“小、小的寻来一物、物,老、老爷定然欢喜。”
男子不语。
跪着那人只好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满满一匣子的神仙草:“去年岁末至今年开春,市面上的神仙草特、特别多,小的心下奇怪,就暗中查访了下……”
未待那人说完,方才不语的男子忽然冲出屋去,一把抓起神仙草,一面端详,一面咯咯的怪笑。
竟是久未露面的杨行峰,不知为何,他已不复当初之玉面,身形残缺,面色不佳。
杨行峰扫了地上跪着那人一眼,嘴角勾出一丝怪异笑容:“你,站起来说,一字一句说清楚,要是敢错一个字,别怪我……”
“小的一定如实回答。”跪着那人赶紧道。
☆、第049章
049
吴六走后没几日,沈淼迎来了从集镇赶来收石斛的百安堂伙计,这伙计是皮光业手下,只在去年冰冻封路时随皮光业来过一回,只身一人而来是头一回。
沈淼没在庄里,管事也在忙活,负责卖石斛的是小花。
清明时节正是石斛抽芽之时,原本在冬季未收获的老枝,可选在此刻割除,或养新枝。一般来说,纯野外生长的石斛最好采取老枝养新枝的方法,人工种植就不同,可以不养,直接割除卖钱。而且清明时节尚处还阴冷,是割除老枝最迟的时机,往后再割就损药性了。
因此这回的石斛比以往多了些,伙计忍不住问了句:“这位姑娘,你庄里的采药人可真厉害,才开春就找到了这么多神仙草?”
小花笑了笑,不回答,此事沈淼叮嘱过她,尽量不要多言。
伙计见小花不回答便又说:“我知道有些采药人采集神仙草有自己的门道,我也不是想要打听。就是好奇,我堂里也有个采药人善菜神仙草,他说过这个季节最好不要采,不然这年冬天的货品相就不好了。”
小花听出了那伙计的意思,是担心以后的神仙草不好,便说了句:“你放心,不会差的。”
伙计一听心下笑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再有防范心也总是会露出些马脚,便忙抓住,追问:“姑娘为什么这么笃定?”
小花敷衍笑了笑:“这你就别问了。”
“我好奇嘛。”伙计赔笑,见小花不言语了,便故意奇怪问,“姑娘真不知道?”
小花只好点头:“对,我真不知道。”
“那谁知道?”伙计忙问,还顺道哄,“好姑娘,我是干这一行的,一遇到草药上解不了的难题就感兴趣,不解连觉都睡不着。”
小花被他闹得不爽了起来,但百安堂的店家是少爷的至交,她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多儿及时出现,扫了那伙计一眼,没好气的说:“问什么问?你就一伙计,不懂的事问你们家掌柜去,追着卖家问算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挖你家掌柜的墙角?”
多儿跟在沈淼身边的时间比小花多,嘴皮子自然比小花厉害,见识也更广一些。今天本是让她卖的,但不想罗虎他们临时要添衣食,管家顾不过来,就让多儿去帮忙准备了。多儿刚准备完回内宅,就看到小花脸上含而不露的不爽,忙出声说了。
伙计一听赶紧讨饶:“姑娘可不能这么说,我哪敢挖掌柜的墙角?”
“那就赶紧拿好货回去交差,过了时辰小心你家掌柜问你。”
伙计知道问不下去了,忙说:“姑娘说得对,我得赶紧。”说完包好了石斛就急匆匆往回赶,转过了几道山弯后,那人忽然拐进了灌木丛,春季灌木刚开长,尚有些稀疏,但灌木丛的上方乃是风水林,皆是枝繁叶茂的常绿树木,刻意养的,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此时林下正站着些壮硕身形,一脸横肉的刀客,一个拄着拐杖,面容阴郁的男子坐在锦布铺就的石头上,正是杨行峰。
伙计一见杨行峰,双腿便如抖筛一般,跪地爬至杨行峰跟前,奉出刚收来的石斛,哆嗦道:“小、小的,给爷带来了。”
杨行峰抬下巴示意手下将石斛拿来,仔细看了下后“嗯”了声:“有问出什么?”
“卖、卖给小的神仙草的是个姑娘,小的向她套了话,她不懂神仙草,连起码的都不知道,小的判断肯定不是她采的。”伙计说道。
“就这些”杨行峰面露杀意,“还有呢?”
伙计吓得浑身都抖,眼前的这个人是昨天半夜忽然出现在他家的,一进门就绑了他那个卧病在床的娘,要他今天去拜访百安堂里神仙草的卖家。自去年起,神仙草就是百安堂机密,从不轻易透露卖家。他平时为人老实,又孝顺,掌柜才让他跟去过一次。
伙计初时以为那些人只是想知道卖家,分一杯羹,便供了卖家的住处。不想那些人却尤未不满
,一个劲的逼问卖家的长相,他上回跟着掌柜去的时候,只在别庄外等候,并未有幸目睹过卖家容貌。一顿拳打脚踢之后,那些人算是相信了他,便要他今日去一趟别庄,务必查到卖家,要是查不到就立刻杀了他娘。
伙计哪敢忤逆这帮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伙人不像是做买卖的,更像是里乡里横行恶霸。于是便只好去了别庄,谁知见着的是个姑娘,而且显然不懂。
见杨行峰面露杀意,伙计只好继续说:“后来又来了个姑娘,口气很不好,但显然也不懂神仙草,还把我赶了出来,我怕打草惊蛇就顺着出来了。虽未……打探到卖家真容,但卖家手下能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身份应该不低,逮着人问好了。”
“问?”杨行峰冷哼,“你倒是会出主意?你这么笃定问出来的就一定是原主?”
伙计不敢言了,他知道这个主意会有偏差,可急病乱投医,他只能这么说了。见杨行峰久未有所反应,伙计知道不好了,赶紧跪地求饶:“这位爷,别庄那边着实不好靠近,能套到这些消息,小的真的是尽力了。”
杨行峰这才开口:“我知道你尽力了,来人,把人杀了,捡地方埋了,做得干净些。”
“饶命啊,爷,饶命。”伙计惊恐喊。
杨行峰扫了手下一眼,那些人会意,立刻结果了伙计。
一幕僚模样的人随即与杨行峰道:“老爷,现如今该如何?那下头的庄子不好惹,是钱家的。”
“哪个钱?”杨行峰不耐烦看,这浙东道还有他不能惹的人?
幕僚赶紧说:“钱镠。”
“他?”杨行峰失笑,真是天助他也,换以往他还真不敢轻易惹,毕竟钱镠是董昌麾下的得力干将,惹了他不仅占不到便宜,还平白碰一身灰。可现在不同了,他家兄杨行密已发密函至他姐杨行婉处,让其将多年来收罗的钱镠罪证再仔细理一理,直言此番有意借此做点文章。
杨行峰生性残暴,但直觉还有一些的,董昌那个失踪的儿子柳念郎在钱镠的庄子里,这可是挑拨董、钱二人最好的砝码。
当即道:“既然是钱镠的,那就不必犹豫了,今日天黑就动手,突袭那个庄子。”
幕僚一愣:“老爷何以断定你要找的人一定在那别庄里?”
“连个死人都不如。”杨行峰扫了他一眼,“进土的那个都知道提议问问,你不知?”
“这庄里外松内紧,贸然问了恐怕会露陷。”幕僚反驳。
“这就更说明有问题。”杨行峰冷哼,“大胆放心去吧,我阅人无数,知道怎么种神仙草的也就他一个,必然是他。”
太过仓促!幕僚叹了声,不敢反对,只得下去布置了。
傍晚时分,沈淼回了庄,临上楼前看两眼墙角的石斛,想起今天百安堂来收,便问了小花一声,小花正要回答顺利卖完,不想多儿插了嘴:“今天来的这个伙计好生烦人,我准备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他还缠着小花问东问西的。”
沈淼一听就觉不对:“什么伙计?是送银子的那个吗?”百安堂收货向来都是掌柜亲自来,送银子向来都是第一回的那个沉默的男子。
多儿见过那个送银子的男子,忙说:“不是那人,就是个伙计模样的。”
沈淼感觉事情严重了,忙道:“多儿你去叫管家,小花,回头你把白天的事仔细说一遍。”
管家听闻沈淼急请,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小花将白天的事一一回忆了遍,她记性很好,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未差的复述了。
管家和沈淼皆听出那人有刻意打听的意图,沈淼当即言:“事情可疑,需速向百安堂掌柜求证。”
管事摇头:“掌柜确实说过今日前来收神仙草,他是少爷的至交,自当不会错。但以往皆是他亲自前来,今日却未依约而来,唯一的可能是以遭不测。”
“这……”沈淼愣,“这又是为何?若是见钱眼开,想夺这条赚钱途径,无需杀人灭口。”
“断不是夺财。”管事判断,沉默一会问,“公子之前可有得罪过谁?”
沈淼回想来别庄的这段时间,虽有磕磕碰碰,但比至于如此招人嫉恨,他正想回答没有,忽然一愣,想起了件事,对方是以石斛为突破点找到他的,这世上知道他会种石斛的人,除却吴六、管事、顾和尚、多儿和小花,还有一人,当初在黄尖坳庄遇上的杨行峰。如果是他……?
沈淼脸色大变,吴六与他提起过,为方便今后布局,留杨行峰一条命,杨行峰在黄尖坳庄栽了那么大一个跟斗,势必不会罢休,此事极有可能,不,应该就是他。
管事见沈淼色变,便知对方已清除是谁,忙道:“公子,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少爷离庄前特意嘱咐一定要护公子周全,眼下这种事若是不说,恐怕难行。”
沈淼闻言也未隐瞒,拉着管事去了角落,小声道:“我猜是杨行峰,我和他之间具体什么恩怨,我便不解释了,你家少爷都清楚。”
管事一听也是色变,他知道的事远比沈淼多,清楚杨行密和董昌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清楚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在别庄逮到沈淼会对钱镠有多不利,便忙说:“公子,为今之计,你必须速离开别庄,切勿被他找到。”
“可庄里上下这么多人认得我,我走了又有何用?”沈淼担忧问。
管事忙道:“此事少爷早有安排,只要你本人未被人逮住,便有浑说的余地。”
“如何浑说?”沈淼忙问。
“将此间的事皆推给罗夫子便是,无论是开田,亦或是安民,甚至是神仙草一事。”管事道。
自从沈淼开始提开田一事,罗诏谏基本都参与,沈淼也都是以罗诏谏的弟子身份露面,且次数不多,大都以背后出谋划策为主。而神仙草一事,别人并未深问,罗诏谏倒是饶有兴趣的问过。让罗诏谏担着事确实是可行之法,而且他人现在在杭州,杨行峰若要较真势必会将事弄大。
沈淼点头的同时,担心问:“可他们若是拿着我的画像让人指认呢?”
管事道:“此处还轮不到他撒野。”
沈淼听着并未完全安心,但更知自己要是留下,落入杨行峰之手,事情只会更糟,便道:“那好,我走。”
“好,我这就去安排。”管事忙走,不想刚踏出门,就听到外堂外有不寻常的动静,一个下人跑了进来,急喊:“管事,门外来了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往里闯,我们关了门,他们就撞门。”
管事一见就知道不好,定然是杨行峰,便道:“你们且去堵着,我随后就来。”
沈淼也忙问:“怎么办?”
管事飞速考量下,小声问沈淼:“庄里有条密道通外头,少爷可曾和公子说过。”
沈淼点头:“说过,就在……”
管事打断了他,示意他不要说:“你速速离开,去山上找罗虎,多儿,小花,你们回房赶紧把公子的衣物收一收,我安排人把罗夫子的东西送过来。”
两个小姑娘忙动手,管事则护着沈淼下楼。
外头的撞门声愈加频繁,沈淼再不敢拖延,叮嘱了管事一声:“杨行峰那人残暴,管事和诸位无比保重。”
“公子放心,亦切记,你的命不仅干系我们几人,更干系尚在外头的诸位少爷和老爷,你断不可有差池。”管事回答。
沈淼点头,推开书房门,火速离去。
☆、第050章
050
待确认沈淼离去后,管事一改方才劝说时的脸色,神情凝重起来。
此事不太妙,来的居然是杨行峰!
此人性格残暴,行事乖张,处事喜不按常理出牌,又自恃身份,视他人为无物。偏偏他的长兄是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杨行密一行人正往杭州而来,将由他家老爷接待,这个节骨眼上出点问题,不仅会让老爷的处境尴尬,还有可能挑起浙东道和淮南道的纷争。
本来黑夜被人擅闯这种事,只要站在理的这一边,大可理论,甚至威慑,或者唱出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