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徽闻言,冰山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动容。
钱瓘熟悉杜建徽的个性,知道能让这家伙有这样的反应实属不易,忙起身也向沈淼作揖:“此番多谢沈兄襄助,大恩不言谢,以后沈兄有什么事尽管说与我,我定当竭力。”
沈淼忙笑说:“不必……”不想吴六插嘴,笑言:“那年底的债先免了吧?”
“这个还用提?”钱瓘忙说,“六哥你当初借的时候,我就想说不用还的。”
“行了,不要在我面前炫富,当心我喊上那群穷鬼打你秋风。”吴六说道,钱瓘讨饶:“六哥,别这样。”
众人见状,除却杜建徽揉了眉心,其余皆是不客气的笑了。
钱瓘议完事后就和杜建徽回去了,沈淼这边出去安排人了,吴六亦步亦趋跟着,笑看沈淼井井有条的忙活。
冷不防,罗诏谏在他身边咳了声:“你小子真准备就这么遭了?”
“怎么遭?”吴六明知故问。
罗诏谏挑眉:“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领情算了。”
“我知你想说什么,我爹子嗣甚多,我何必去争那个位置。”吴六道。
“其余几个皆不成材,就你中用点,你不去?谁去?”罗诏谏虽隐居已久,但对钱镠的几个儿子还是挺熟悉的,确实都不如这个老六,可坏就坏在,这个老六是个挑中间的,上有嫡长兄,下已有幼弟,都不是废材傻瓜,阻力甚大,若再不努力,将来继承家业就他没份了。
吴六知罗诏谏的意思,便笑说:“我爹正值盛年,将来定然会有比我出色之人。”
“比你出色你就要倒霉了,兄弟相残。”罗诏谏挑眉。
吴六一笑,眼中却透着杀意:“我定不会让任何人有这个机会。”
罗诏谏心一跳,顿时感觉到细微的颤抖,他本想反驳将来他为王,你为臣,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感受到吴六的杀意后,他忽然明白,他连这种事都可轻松舍弃,他日别人为王,他必然不会轻易为臣,甚至为王者都不一定寻得到他的踪迹。
想至此,罗诏谏叹息:“罢了罢了,暂不言此事。”
吴六遂恢复平日神色,笑说:“我替家父谢过诏谏之关心。”
“行了,这种谢我消受不起。”罗诏谏说着施施然走了。
派遣去钱瓘别庄的人选很快就定下了,钱瓘那边效率也很高,才回庄就遣人过来候着了,还带回了封信,写信者竟是钱镠,内容只有三个字:和为贵。
吴六知他爹的意思,明白此番之事,钱镠对六子七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尤其是兄弟和睦,无间隙这点上,至于对沈淼,钱镠没有格外提及。这并不是坏事,不提及不谈论,功过相抵。
沈淼见信挺高兴的,民生之计贵在和|谐,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便赶紧唤多儿:“多儿,去和张大婶说,晚上多要壶酒。”
“知道了。”多儿笑说。
吴六则故意揶揄沈淼:“这就高兴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今天我高兴,头回这么被人夸。”沈淼笑说,他可没说错,一来这里时,各处都是磕磕绊绊的,一开始被吴六说,后来被管事说,再后来被罗诏谏说,总算被人认同了些。
吴六也想起了最初认识时的沈淼,傻瓜一个,一味的强调他不认识杨行峰,杨行峰人也没醒,不知其善恶不能不救,好在后来一看出杨行峰品行不对,立刻就回了神,也算是脱离了傻瓜之范畴。再后来,学农事,守别庄,一步一步扎实走,更是逐渐让人刮目相看,不断的给他惊喜。
与吴六而言,选择和沈淼在一起,他不悔。
“既然这么高兴,要不所幸让管事开坛陈年好酒,一道喝,不醉不休?”吴六笑说。
“我、我酒量可没那么好。”沈淼摇头。
吴六搂紧沈淼,沉声正色说:“无妨,醉了,我服侍你。”
服侍!!!还是酒后!!沈淼已然能想象今晚帐中之迤逦春!光,心开始砰砰砰的乱跳,别说,他真·超期待!
真是没救了!
沈淼默哀三秒,果断丢盔弃甲:“行!一醉方休。”
一个月后,钱瓘的庄子顺利解决了之前的问题,无论是庄里的农户,还是外来的流民都热火朝天的开着田,再无械|斗之事发生。
此事一传开,其他庄子的主人,吴六的各位兄弟也都找上了们,他们的庄子也出了问题,和钱瓘的不同,他们穷出来的问题,因为没钱,无论是流民开田,还是自己庄农户开田,一律就只给开田安置的好处。可流民一来的时候本就饿着肚子,吃饭没解决,哪里有力气干活,加之这些庄子和非钱氏的庄子相连,外头课税繁重的现状使得这些人轻易不敢离开,纷纷滞留在庄内。久而久之,流民就开始入室盗窃庄里农户,后来甚至发展到了明抢。
吴六的兄弟们,不少也是上过战场的,见此情形,皆采取杀一儆百的措施。可事关饿肚子的事,再杀,逼急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的。吴六的兄弟们只好再杀,一来一去的,反而使得流民团结起来,形成了一定气候,和庄主人们对着干。
吴六的那几位兄弟见状,知道不好,钱镠的要求好生安抚,不得生乱,他们不可能将这些人暴|力驱逐出去,可既已形成势力,再要安抚就难了。
沈淼一听就已有了对策,发个招工的告示,给出路就行,这些人虽成气候,但钱家毕竟是军|阀,这些流民可不敢真闹很大,他们很清楚对上真正的士兵,他们是一点反抗余地都没的。
这会吴六没立刻让沈淼开口,而是道:“我当初就说了,让你们别这么抠,出点钱省事不少,结果呢?”
吴六的那些兄弟赶紧打哈哈,一副痞笑:“你这些哥哥弟弟们穷,你又不是不知道。”
“穷,就去借,老七又不是不借。”吴六道。
“别别别,别给我提老七,我找谁借,都不会找老七借。他那个庄子是怎么得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跟他去借就等于我承认了我不如他,他这些年这么风光,谁知道他是怎么营生的?说不定还是他那个……贴补给他的。”
“老七这些年是用心在打理庄子,倒是我们几个总往外头跑,庄子出了事还是老七帮的忙。”
“老六,我和老七是同个爹,老七这个人我是认的,可我不认他背后的那个人。”吴六的三哥,钱瑛说道,“这些年但凡老七帮了我们,第二天事情必然传到爹的耳中,连府上上下都知道,弄得我们几个很没用似的。术业有专攻,治庄上我们或许真比不过老七,可我们干的事,老七也肯定也做不好。”
随行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这些年他们主要精力都放在贩私盐上,这件事老实说以钱罐的性子确实做不好,吴六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吴六的一位异母弟弟,钱珦,性子火爆,听到这不由说了句:“不就是怀着他的时候,有个方士随便说了句,说此子乃真龙天子,她就得意成那样。方士的话哪那么可靠了?别的不说,就是那个十上不第的罗隐吧,他不也是真龙天子,老天看不下去雷劈了他,一身龙骨劈没了,就剩下一口牙,成了张馋嘴,见谁说谁,爹几回都被他挑得下不来台,还好爹的涵养好,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罗诏谏的声音出现在钱珦身后。
沈淼默默撇头,他已经使劲给眼色了,甚至吴六都重咳了声提醒,谁知……
☆、第045章
045
“罗……”钱珦硬生生把“馋嘴”两字咽下肚,把刚才围着他看不提醒的人都瞪了遍,然后一脸卖笑的看,“罗夫子!是您老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快!坐坐坐!”
罗诏谏站着没动。
钱珦顿时哭丧了脸,这个罗馋嘴连他爹都敢说,他爹还不敢当面反驳,他哪敢得罪,赶紧哭:“罗夫子,我是个粗人,说话不经想的,你可千万别在意。你要是真气不过,我往墙角一蹲,您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保证缩着绝无怨言。”
“怎么缩?缩王八壳?”罗诏谏挑眉。
四周众人猛忍笑,大家有不少之前是不认识罗诏谏的,这会见钱珦这么反应,顿时知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事。有几个人在忍不住,还小幅度的笑出了声。
钱珦不敢回,只好认:“王八壳就王八壳,给您当孙子,我还是认的。”
“王八孙子的老子也是王八,我才不认。”罗诏谏哼了声,“我是馋嘴,可也挑人谗,不值得馋的没兴趣。”
钱珦闻言蹲地,抱紧俩常年奔波练出来的壮膀子,心如死灰。
罗诏谏露出一脸无可救药,钱镠的这几个儿子里,老三钱瑛,老六钱璙,也就是吴六,老七钱瓘,老十二钱珦都算是出挑的,钱瑛和钱璙都是正夫人吴氏所生,出身高贵,有时候背地里说几句老七生母的坏话,出不了大事,可老十二不同,他生母是妾室胡氏,是钱镠正经迎娶吴氏前,放在房里的人。长子,次子皆是她的生,前头那个没活过几年,后头那个现在是钱家庶长兄。吴氏待人不错,胡氏也恪守本分,两人相处不错,可后来进府的几位就不待见胡氏了,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尤其是钱瓘的生母陈氏。
罗诏谏与钱家和吴家皆交好,多少也知道些内情,又见钱珦敢说敢当的,也偶尔馋他几句,让他小心些,别给胡氏添麻烦。钱珦平时还挺注意的,今天出格了,怕因为在场皆是投契的兄弟。
这几个成年一道出去贩私盐的钱家男丁倒都是口风紧,行事正的,绝不会出去乱说。可开山辟田一事眼下正得钱镠关注,钱瓘庄子的问题是其中一类,他们几个庄子的问题也是其中一类,钱镠必然暗中遣人在关注。
故而罗诏谏才出声了提醒了,而吴六也是知此事的人,故而他一开始并未让沈淼开口,而是提议诸位兄弟去找老七借钱,借到钱付工钱开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钱镠知道了此法,自然也对借钱以外的解决方法感兴趣。
罗诏谏和吴六心照不宣的飞速对了下眼,吴六便拍了沈淼的背,轻声道:“去请你夫子坐下。”
沈淼有些奇怪,现场这么多人身份都比他高贵,轮不到他请,但既然是吴六说,他就照办了,满脸笑容的迎道:“夫子,你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傻徒弟。”罗诏谏骂了声,白了个眼。
沈淼赶紧赔笑:“那请上座。”
罗诏谏也没客气,直接坐了左首第一座,刚才沈淼坐的位置,并示意沈淼站到他身后去。
吴六的那些兄弟皆不认识柳念郎,就连钱瑛、钱珦都是依稀知道董昌有这么个私生子,故而对沈淼的身份都是十分好奇的,此刻见罗诏谏如此做,方才明白吴六善待之原因,原来是罗馋嘴的弟子,那以后得供着点,不然就算没被师父馋,也会被徒弟馋。
沈淼这才明白了吴六和罗诏谏的用意,他本就在考虑自己当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吴六的兄弟面前,担心自己再以“嫂”这种身份见人,会让大家尴尬,也会给吴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
“刚我在外头也听了几句,你们庄里的这摊烂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出钱,可你们几个死要面子,就是不肯借。可笑!”罗诏谏讽刺看。
在场几个风餐露宿的,脸皮都厚,刀枪不入,闻言都跟着笑,就是不松口。
“行,换法子。”罗诏谏看沈淼,“徒弟,你说。”
沈淼知道这是罗诏谏故意给他撑场子,赶紧说,“流民也好,庄里本来的农户也好,会闹成现在这样,不外乎就是饿肚子。只要给出一条不饿肚子的路,自然也就能解决了。开山辟田是个体力活,不给钱不供饭,饿着肚子是干不了的,所以简单可采取方法是供饭,钱不多饭食条件可以稍差些,但不能弄得大家没力气开田。复杂一些的话,就需要结合各庄能负担的程度,连成一片来解决,而不是各扫门前雪。”
“具体怎么说?”吴六的那些兄弟惯喜欢抱团,因而对后头那个方法比较感兴趣。
“付不出饭前开田的庄子,可以为庄内农户和庄内流民制定不同的身份牌,允许他们去别庄开田,比如来我们这里,我们这边开田管饭,但如果开得快便有奖励,所以这边必然希望人多,开得快点,别庄的人大量涌入开田可加快速度,能赚到奖励。紧接着原本的庄子可出规矩,比如自行开田,开田后免三年赋税,供定居,这样就会让那些外出开田赚到钱学到手艺的人有回来开田的念头。因为毕竟别的庄不给你定居,你只能回原来庄定居。”沈淼道。
“别庄的人大量涌入我们庄开田,我们要付的饭钱就增加了,岂不是很亏?”罗诏谏问。
沈淼看了罗诏谏一眼,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亏不亏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