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淼当即想起最初商议时,老汉们提过的巴蜀之地的山,漫山遍野直至山顶皆是梯田,就因巴蜀的山土层厚。若是此处也能如这位老汉所言找到土层厚的山,那所开的田,所耗费的工时将大大缩短。便道:“那老人家可会探查?”
老农得意笑:“我既然敢提,自然是会的。”
“如此甚好。”沈淼大喜,问,“老人家可愿相授?”
老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相授自然愿意,就是有个请求。”
“但讲无妨。”沈淼忙说。
“我带着儿孙一路好不容易从浙西道到了这里,我听前头商家的下人说,再往下走农户的日子不太好过。我想着与其再辛苦的走,不如就留在这,就是不知道……”老汉没说下去,只讪讪笑看沈淼。
沈淼明白老农的意思,但罗诏谏事先叮嘱过他,遇到想留庄的农户,切不要立即答应,观察几日再说。便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告知管事,老人家可愿等。”
老汉搓着手,迟疑了下,最终下了决断:“行,我等。这每天有粥喝,饿不死,大不了就是睡路边,逃难的时候比这更烂的地方我都睡过。”
沈淼一听忙指着庄里晒场笑说:“那边现在不用晒谷,老人家可去那边睡。”
老汉一听忙笑说:“多谢了。”
沈淼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了罗诏谏,罗诏谏一听点头:“若果真如此,便是好事,先晾他几天再说。”
沈淼知罗诏谏的用意,一则是探听虚实,二则是故意搁置迫其卖力。
果然,三天后,老汉又来询问,这一回还了些其他流民,有老有少,各个眼中皆是期盼,老汉代为开口:“这位小哥,我那天提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几天啊,我也四处晃了晃,妇孺下田,壮丁开山,想来贵庄是人手不够,因此久未回复。我呢找了些人,大都是一道走过来的,人品都不错,干活都卖力,可以来开山辟田。”
沈淼一听心下乐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说:“您老稍侯,我让人去找管事。”说着,他看了眼多儿,多儿赶紧跑回庄去,将事复述了一遍。
罗诏谏一笑,对管事言:“去吧,照着之前商议的办。”
管事忙跟着多儿前来,老汉又复述了一遍,管事先是为难的皱眉:“我们这庄也不是很富,只够拿出供那些人辟田的钱,着实付不起你们的钱。”
老汉带来众农户相互看了看,他们中确实有些人是看中了辟田赚钱这码事才跟着来的,一听没钱拿,就想打退堂鼓了。
更多人的则是为了能安定,能糊口,少奔波,便对老汉说:“只要庄子能收下我们,没钱赚就先没钱赚吧。”
“没钱我们吃什么?自家娃吃什么?”有人反对。
“真不行,每天来蹭粥喝,这过路人都能喝,难不成眼睁睁看我们饿死?”
“对对对!能留下就好。”
“这不行,喝粥哪有力气干活?我不干,你们干吧。”有人听到这看着不行,立刻离开了。
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将商议的结果告知老汉,老汉对管事道:“我们也就图个安定,只要能留下,钱可以不要。”
沈淼一听,心下激动,居然这么简单就达成了之前商议的所要的结果。
“这倒是可以。”管事顺势点头,“你们这就随我回去,商议具体的办法,如何?”
老汉忙点头,连声说好。
沈淼目送一群人离去,具体办法他和罗诏谏、管事早已商议完毕,工钱不付,但出工者的早晚两餐保证;所需材料要求就地取材,土山开田法不缺土,只缺石头,山里溪沟多得是巨石,择能用的用之便可;出工者家属,可划地居住,供其种植,初期无产出时,可在粥棚领食,有产出后自行解决;至于建屋,自付。
傍晚时,粥棚收工,沈淼带着多儿走回别庄,路上正遇上谈完回来的流民,各个脸上皆是欢喜之意。颠沛这么久,总算有了落脚之处,庄主人还是个善人,不苛刻。
沈淼高兴的看着流民的笑容,伸了个懒腰,纾解了一日的疲劳,夕阳夕照,晚霞如火,预示着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第041章
041
庄里的农户当晚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流民里有不少人后悔白天的决定,其中一对夫妻别人家墙角相互埋怨,女的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庄里管事答应让你们辟田是天大的好事,辟了田就能在这安顿下来了。”
男的也后悔:“我哪知道辟田会供饭,庄里的管事一开始根本就没说,要是真喝粥辟田,谁有这个力气啊?”
“这倒是……”女的埋怨,“管事也真是的,怎么一开不说清楚。现在可怎么办?”女的推了下男的,“你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找徐家媳妇去,让她帮着说下情。”
“恐怕不行,已经有人反悔了,去问了,管事的答复是不管饭,干不干?不管饭怎么干?”男的叹气。
女的也跟着叹气:“那就只好去下个庄子看看了,要是别庄真混不下去,还得回来。”
“万一管事再压条件?”男的犹豫。
女的扫了他眼:“怎么会?饿肚子是干不了活的,给喝粥是最起码的,过路百姓能喝,你们干活的就不能喝了?”
“说的也是……”男的点了头。
听墙角的庄里农户闻言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赶紧去张老汉家,把流民的话一说。张老汉也听出不对劲了,流民开田只管饭,不付钱,甚至不管饭都乐意开,而他们不仅管着饭,还要钱,前后一对比,管事定然是更乐意让流民开田。
这可不行!开了田好处颇多,不能让流民们占了去。
于是几位老汉连夜赶去了管事那探消息,管事早已料到老汉会来,一见就请他们入了外堂。老汉们七嘴八舌问了,管事一一作答,解释清楚了让流民开田一事的考量。
老汉们听完便知此事不仅会立刻执行,还会长久的执行,便只好问了涉及自身的事:“他们开田不给钱,我们的以后还给不给?”
“给。”管事点头,“少爷说过你们是庄里的人,以后的工钱照原先约定照付。”
老汉们一听,脸上皆是诧异的神情,工钱照付?有这么好的事?
关于庄内农户开田是否给钱一事,罗诏谏特别叮嘱过要求管事照付。沈淼起先不解,照付对庄里农户而言就失去了和流民竞争的想法,反正无论流民怎么开,他们依旧有钱拿。后来仔细深想才明白了罗诏谏的意思,可供开山辟田的就这么几处地方,流民的加入会让庄里农户所开的田减少,工钱是按开田数算的,开的田少了,钱也就少了。
老汉之中也有人反应了过来,赶紧拉着其他人小声点拨:“照付是照付,开的田少,赚的也就少了。”
这下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了,皆心想:不能由着流民把开田的活都抢去,要加快进度,能多开几条就几条,绝不能跟钱过不去。便忙感激了管事一番,急冲冲回去安排了。
第二天,之前一蜂窝开山辟田的庄里农户就兵分两路了,一路继续开原先的,另一路在陈老汉的带领下,开始新田。
沈淼见状,盛赞罗诏谏之余,得命带上了些这个季节的稀罕食物前去慰劳陈老汉那伙农户。
陈老汉万分感激,沈淼就挨着他唠起事来:“我前几天听山外头来的一个老人家说,我们这的山并不都是硬的,也有部分山可像巴蜀之地那样辟田。”
陈老汉一听奇了:“我在这庄里待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在这找到过像巴蜀之地的那种山。”
沈淼忙说:“我也只是听他说,辟田这事我不太懂,他们说能找到就让他们找去呗,左右找到了是好事,找不到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陈老汉点头,“他们要是真找到了,我去看看,瞅瞅门道,学个一二手的,我们也跟着开。”
沈淼点头。
三日后,徐老汉,也就是当初带流民开田的那个老汉,还真带人找到了这种山,山位于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向阳面极其开阔,山上遍长有高耸入云的柳杉。
徐老汉将沈淼、罗诏谏和管事引到了此处,详解介绍了可供开田的山坡,能开辟的亩数,四周搭配的其他作物数,完了满脸讨好的指着一处缓坡,向管事示下:“这山要是开出来,这么多树都得砍,柳杉不是硬木,在外头卖不出好价钱,能不能给了我们建屋?”
管事并未立即给予答复,而是问:“除了此处,可还有别处?”
“还未来得及寻。”徐老汉赔笑,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毕竟外来户,在这里立足不容易,但若有此技傍身,上至管事,下至农户都找他们寻山,立足就容易得多了。
沈淼和罗诏谏自然也清楚徐老汉的想法,但他们的考量更为深远,此处开田之法往后是要在整个浙东道实行的,浙东道山脉延绵甚广,单凭徐老汉,或是老汉家人寻进度太慢,须得让其教授这法。但显然老汉在目前而言不肯轻易教授。
罗诏谏便示意管事,管事便说:“我允你使用此处的木材建屋,你须得再寻处类似之地与我。”
“行!”徐老汉一口答应。
沈淼便着人通知陈老汉,让其尾随观察。
又过了三日,徐老汉又寻到了一处,这次是位于群山之中,山脊特别陡峭,似有过整体滑落之像,向阳面依旧长有不少巨木,柳杉,银杏皆有。
沈淼当晚就找上了陈老汉,询问可有看出端倪?
陈老汉摇头:“我唯一能看出的门道是,他们所寻之处皆有巨木扎根,但这点不能说明什么,此去山内东西天目皆是巨树凌云,但并不是所有山体都是厚土,柳杉根系平铺亦可壮大。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们探查时手里带有一样特殊工具,可插入泥土探查。”
插入泥土探查?沈淼皱眉,难道是……洛阳铲之类的?便立刻画了个大致的图让陈老汉认,陈老点头:“似乎就是这玩意。”
沈淼一喜:“那我着人去做把,你您老拿去试试?”
陈老汉摇头:“光有工具不行,他们并非是每一个山头,每一处地方都使用此工具。他们应当有自己的判断的方法,不然延绵这么多山,都只用这工具去寻,要寻猴年马月?”
沈淼一听也对,洛阳铲是盗墓用的,盗墓都讲究风水地形,不是见一处就掏,寻山自然也讲究地形。
一想到地形,沈淼忽然想到,巴蜀的山之所松是因为沧海桑田的变化,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撞击抬升而成,这里的山之所以坚硬,因其大都是火山喷发形成。照理这边不会有类似巴蜀的土山,除非……火山灰堆积,大面积火山喷发会产生遮天蔽日的火山灰,这些沉积之后便会形成肥沃的土层。
像徐老汉寻着的第一处,群山环抱中的土层,正可能是火山灰堆积最多之处。
至于第二处,山脊处有整体滑落的痕迹,记得巴蜀之地曾有过地震,航拍图清晰先是山体的断裂式滑落,和此处的痕迹一致。只有土层厚的山体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而这处也是。
想到这,沈淼心里大致有了个谱,跟陈老汉比划了半天,解释了一些简单能懂的道理,陈老汉虽不懂原理,但是阅历深厚,进渐渐由沈淼的比划找到了大致的思路。
“好。”陈老汉握拳敲了敲手掌,“公子把那工具打出来,我回头就照着这个法子去寻。”
沈淼忙点头:“我立刻着人去做,回头上山也带上我。”
“公子一道去自然是最好。”陈老汉忙说。
沈淼和陈老汉商议就回去布置了,罗诏谏听闻了此事,点头:“做得不错,徐老汉藏技虽情有可原,但不利于今后发展,也容易致使其拿大。我们要是也寻到方法,一则可以免去藏技的危害,二则也可震慑其,让其认识到藏技的错误,进而公布方法。”
“我正是这么想,往后整个浙东道都需要会探查这类地形的人,徐老汉吃了这个教训后,定会尽力教授他人,方便后续发展。”
“嗯!”罗诏谏顺着胡子点头。
沈淼暗舒口气,心道终于做了件让罗诏谏比较满意的事,要知道自从拜师之后,他天天被对方挑刺,写字就不用提了,简直惨不忍睹,读书也是重灾区,就论语还能凑活下,其他都得从头学,至于礼、乐、射、御之类的,简直哭尿沈淼,当他是鸭子啊,短短几天就想填满?
罗诏谏看出了沈淼的想法,胡子一翘,眉头一挑:“就这点事也敢沾沾自喜?不过是治个庄子而已,你往后要治的东西多得去了,还不赶紧回去读书去?还有字也得加多练,你看看你写的字?螃蟹脚都比你雅观。”
沈淼赶紧求饶告辞,忙不迭的跑了,生怕罗诏谏一个生气又给他加功课,要知道光现在的功课都够他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