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便立即行礼道:“原来是罗夫子,失敬。”
“十上不第之人无颜受夫子之称,我不喜谈资论辈,看对眼了不计年纪喜用表字相称,你唤我罗诏谏就行。”罗诏谏说道。
吴六忙答应改口:“不知诏谏在此,多有怠慢,望见谅。”
“无需如此,事情本就是错在我方,百姓饥饿难忍,不得已下山抢食,庄里农户奋起反抗伤了他们,我侄孙无知带人下来围了山庄绑了人,致使一桩本能说清的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本以为此事就此僵持,两败俱伤,不想你之应对之法还算不错,算是解了这个围。”
罗诏谏向来嘴毒,能得他这样勉强不错的评价已是高赞,吴六忙谦虚:“晚辈也有诸多不是,事出突然未得妥善安排。”
“嗯,不妥之处确实多。”罗诏谏也没客气,“私自调兵便是首条,浙西道战事吃紧,你浙东八镇军一部就算不赶去帮忙,也该知道要趁火多打劫。”
沈淼闻言也是看向吴六,他虽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制度,但也知道无论哪个朝代,私自调兵都是大罪。
吴六忙说:“此番调兵三十人乃得杜都将首肯,两日前杜都将和成都将已攻破常州,将镇海节度使接至杭州。”
“短短几日竟已攻破常州接回周宝?”罗诏谏一愣。
吴六点头。
罗诏谏失笑,进而点头:“看来此番乱世定有钱镠的一席之地。”
吴六闻言不语,沈淼听出罗诏谏言中的肯定和赞许,有些许好奇的同时不由担忧吴六,但凡这种前途远大的家族,家规皆森严,即便调兵得首肯,事后必然追问缘由,吴六又该如何解释?若据实以告,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沈淼正想着,罗诏谏也问出口了,他指了沈淼:“此乃何人?值得你调兵前来援救?”
吴六并未立刻回答,沈淼不由看向吴六,吴六也正好转头看向沈淼,双目接触之下,沈淼一愣,吴六的眼神异常深情,触及到沈淼目光时嘴角还不由自主的一笑,眼中同时流露值得和不悔的意思。
沈淼呆了。
罗诏谏一看就皱眉:“儿女情怀,和你爹一个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吴六一笑:“父子相类,方显一家。”
“切,一方诸侯的命。”罗诏谏鄙视。
吴六坦然视之。
沈淼这才听明白,吴六的意思是他……喜欢他?
感觉到沈淼的目光,吴六低头,亦坦然视之,还轻柔了沈淼的头,示意就是这么回事。
沈淼傻了。
罗诏谏气得直跺脚,指着一地的山贼道:“情爱之事回家说去,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了。”
吴六忙道:“我等虽接回镇海节度使,浙西道之乱却不会因此而平息,流民会不断翻山而来,心怀占山为王之意的人也绝不会在少数,为决后患,本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但杀伐毕竟不是解决之道,饥饿之下铤而走险之辈不在少数,因此你等人头暂且记下,即日起归入庄下,明为庄内农户,实为巡山护民,他日若有山贼祸乱,唯你们是问。”
山贼们听了一愣,不杀他们,让他们巡山保护庄子,防范其他山贼?听起来不错,就是……吃的怎么解决?
立刻有人小声问了:“供饭不?”
“划地于你们,可耕种,巡山会酌情给予补贴,不得因农事耽误巡山,成功驱赶山贼另有奖励。”吴六说。
“可建寨不?”
“不可。但建屋时可选地势险要处,墙体可酌情加固加高。”吴六说。
“行!我干了。”罗虎翻身爬起,扛起斩|马|刀笑说。
吴六赞许罗虎的武艺:“这些人归你管,至于你三叔公,可与你一道居住,也可下山来别庄居住。”
“这个好,三叔公一路颠沛,身体多有不适,我正想安顿下来后找个郎中看看。”罗虎笑说。
吴六一听忙说:“那我即刻去请名医。”
罗诏谏也没逞强,方才一番动作与对话已耗尽了他的仅有的心力,这会就着罗虎的搀扶坐了下来。
吴六忙命士兵去找竹轿,抬罗诏谏下山,又将之前多余的饼分发给剩余山贼,命他们先跟随至别庄套屋挤一晚,明日开始听从管事安排巡山。
众山贼听命,揣着饼,边吃边相互搀扶着下了山去了。
当现场只余沈淼、顾和尚两人时,吴六一直绷着的身体晃了晃,往沈淼那边倒去。
☆、第035章
035
沈淼感觉肩上一沉,赶紧伸手一扶,触手便是温热的液体,一看,吓了他一跳,竟是血!!
顾和尚赶紧帮忙扶住吴六:“常州之围一解,这家伙就借了三十个弓箭手,两天一夜不停歇飞奔回来。一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就潜入山林,悄无声息的围住了寨子,猫了一晚上才侯到了对方按耐不住,架着你出来要挟。这不刚才还逞强跟人干了一架,原本就微微颤颤的伤口彻底裂开了。”
顾和尚摇着头说着,一脸这人为情所困没救了的表情,完全遗忘自己方才添油加醋怂恿山贼干架的事。
沈淼一听顿知吴六伤势的严重,赶紧扶牢,然后左右环顾,焦急说:“竹轿就一顶吗?还能再寻一顶吗?”
“当然能。”顾和尚忙笑说,稍将吴六往沈淼拿送了送,“来来来,你扶好他,我去找轿子。”
“哦、哦好。”沈淼接手,全然不顾他那小身板是扶不住吴六的。
顾和尚对着吴六就是一阵挤眉弄眼,吴六无语扶额,轻拍沈淼的背宽慰:“别听和尚瞎扯,上阵打仗受伤是常有的事,只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是小伤,无妨。”
“那么多血还是小伤?”沈淼显然不信,督促顾和尚去找竹轿。
顾和尚笑得揶揄,手要松不松的,嘴上还一个劲的试探:“那我去找竹轿了,啊?”
“别闹!”吴六扫了眼顾和尚,又对沈淼笑说,“无需如此,你帮忙扶我一把,我们走回去就是。”
沈淼尚在犹豫中,无法判断吴六到底能不能走,倒是顾和尚闻言爽快的松开了吴六,蹦跶的往前走了:“你们慢走,我先回去准备热水和伤药。”
“欸!”沈淼陡然受力,赶紧扶牢吴六的同时试图喊住顾和尚,谁知顾和尚脚底抹油,一眨眼就不见了。
吴六一笑,调整了下姿势,尽量不让沈淼太吃力,然后笑说:“我们慢慢走回去。”
沈淼感知到吴六的动作,赶紧说:“我扶得住,你不用收力。”
吴六早在沈淼被罗诏谏胁迫出来时,已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想来在山贼窝里并未好好休息,吃食也不正常。听闻沈淼这么说,反倒揽紧他,低头说:“路不远,一起扶着走。”
一挨近吴六,连日奔波遗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风尘仆仆,血汗夹杂,味道肯定是不太好闻,沈淼没介意,一心想的是赶紧回去,他要好好给吴六擦一擦。遂愈加抱紧了吴六,加快脚步往下走。
吴六见状心底愈加高兴,也抱紧了沈淼,加快了脚步。
到别庄时已是傍晚,管事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时不时踮起脚,顾和尚抱臂倚在门前,和一道三三两两站在门前道上的士兵们说笑。旁边的偏门时而有人进出,大都是抬着蔬菜,米面的,偶尔也有人自内好奇的往外张望。
一见沈淼和吴六出现,管事赶紧迎了上去,接手扶住吴六,眼中满是担忧。
顾和尚笑了:“不碍事,人家心里美着呢。”
沈淼的耳朵顿时红了,吴六瞪了顾和尚一眼:“就知道偷懒,人都安置好吗?”
“当然!”顾和尚边说边把人往里头让,外堂安安静静的,没有因人多喧闹,客房的窗开着,门微掩,里头飘出一股药味。顾和尚指指说,“郎中来过了,普通的着凉,因劳累了些,又没有及时医治,情况比普通的要稍厉害些,开了些药,让服下的同时好生休息。药本来是让张大婶去煎的,但看到大婶忙不过来,那小子自己在房里煎了。”
吴六点头,继续往里走,内堂里坐了些人,皆是吴六带出来的那些兵士,他们已吃过晚饭,正三三两两的休息着,或坐在天井里擦拭弓弦,或围在桌边聊着天。
见吴六进来纷纷站起,齐刷刷行礼。
吴六摆手:“随意,无需拘礼。”兵士们便立即坐会各管各的。
一进入内宅,就看到多儿和小花两个小姑娘一脸焦急的等着,见吴六和沈淼平安回来,小姑娘们立刻扑了过来:“少爷,公子,你们可回来了,急死我们了。”
管事见状忙扶着吴六闪了闪,沈淼也忙说:“别激动,赶紧的准备热水。”
“早准备好了。”多儿和小花齐声说着,放过吴六,一左一右扶住沈淼,“公子,我们扶你上去。”
沈淼忙推辞:“我没事,我自己走。”
小姑娘们不依,沈淼思及吴六的伤势便不再多浪费时间,任着小姑娘们扶着上了楼。管事将吴六置于床上,端起热水便要伺候,顾和尚忙拉住了他,轻声说:“这种事,你就不用亲力亲为了。”
管事一愣明白了顾和尚的意思,但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顾和尚赶紧拉走了他:“放心,哈,没问题。”
多儿和小花赶紧接手端热水,搅布巾,要来帮忙。
沈淼寻思吴六是个大男人,赤|身|裸|体让小姑娘见着了不好,更何况人家姑娘不是签了卖身契来当丫头的,人家将来要嫁人的,可不能这样。
便说:“你们去外头候着吧,这里有我。”
“这怎么行?”小花反对,“公子也累了,怎么能让你代劳。”
“对对对,公子也脏了,你也得擦擦。”多儿跟着说,搅了布巾就要上。
“……”沈淼犯难了。
好在关键时刻,顾和尚折返,对着两个小姑娘笑:“乖,出来玩,不要妨碍大人们的好事。”
小姑娘们自然听不懂,顾和尚也不深入解释,两手一左一右推着两个姑娘的背,笑说:“好了,乖了,听我的没错,走了。”
小花和多儿半推半就的出去了,顾和尚脚一勾,带上了门:“你们俩慢慢来哈,我先带她们吃饭去。”
☆、第036章
036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之前还想着小姑娘不宜给吴六擦身,须得他自己上的沈淼,忽然愣了愣。擦身就意味着要赤|身相对,吴六的身体……沈淼咽了咽口水,穿着衣衫的身材已十分合他胃口,要是未着岂不是……
沈淼的脸刷得下红了,赶紧晃着头迫使自己把不应该的想象甩出去。
吴六躺在床上,见沈淼久未有动静,便猜到了沈淼的想法,勉强支起身笑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沈淼赶紧回神,暗骂自己想多了,忙将吴六扶回床:“你只管躺着,我来。”说着就蹲下身搅干了布巾,先从吴六的脸擦起。
才擦第一把,沈淼就傻了,白色的布巾立刻乌黑一层,有这么脏吗?沈淼不禁奇怪。
吴六笑说:“战场上尽是飞尘烂泥,回来的路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脏也是正常。我还算好,没打到城破时,不然那个时候的脸,谁都看不清谁。因而北齐时那种因貌美而被敌人怜惜不忍射杀的传说全是诓人的,长得再美,打到最后都是泥猴子。”
沈淼一听忍不住笑了,他也一贯觉得那种传说不靠谱,你丫一样貌出众的在战场上那么招眼,真打起来了不集火你,集火谁去?涂迷彩隐身才是正确选择。便说:“泥猴子才好,真汉子!我就一直嫌弃自己的脸太白。”
吴六闻言立刻笑说:“我有个法子,要不要听听。”
沈淼当即点头,吴六便勾勾手,示意沈淼靠近,沈淼照办,吴六待沈淼靠近后,长臂一揽,把沈淼的脸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使劲一蹭,然后笑说:“怎么样?黑了吧。”
骤然接触到吴六温热的脸,沈淼心下一跳,慌忙擦了把自己的脸。正要抗议,不想吴六回以一笑,笑容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温暖,沈淼的呼吸一窒,默默蹲下搓布巾。
吴六的笑,无论看上多少回,他都没免疫力。沈淼心泪。
仔细擦拭了几回后,沈淼终于将吴六的脸、脖子和耳根处擦干净,头发因为躺在床上不方便就暂时不处理,待腰上的伤口处理完挪去软榻再洗。
擦完脸后就开始擦拭上身和处理伤口,沈淼弯腰去解吴六的腰带,吴六微支起身方便沈淼解。所幸和文人复杂的腰带不同,武人的腰带十分好解开,沈淼很快掀开了吴六上衣。
一看,沈淼倒吸了口气,伤口远不止腰上一处,细小的伤痕布满健硕的身躯,不少结痂后复又裂开,正渗着血,部分血还凝固成新的血块,和伤疤粘合在一起。
居然伤成这样!沈淼皱了眉。
吴六笑宽慰:“都是些划伤,很快就能好。刀剑嘛,总归是无眼的,这种伤是再轻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