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迈步进了重华殿,来到北莽国主石洪升的御座前,颌首行礼,道:“罗铭见过国主!”
上面久久无语,罗铭抬起头,正迎上两道阴郁、探究的目光。也不躲避,直直迎着那目光站好,罗铭任石洪升阴寒着目光,将他上下打量。
石洪升面目长得并不难看,四方大脸,两腮微有些胡茬,颇有男子气概。如果不是他眉目间总是拧着,唇角往下耷拉,隐隐露出些阴狠,破坏了他脸上的英武之气,这个人也算得上面目端正。
石洪升盯着罗铭看了许久,突然握拳击打桌案,喝道:“呔!大胆狂徒,见了孤王因何不跪?”
这一声暴喝如晴天晌了个炸雷,重华殿上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尤其是北莽的文臣武将,更是抖得筛糠似的,低头裣衽,生怕石洪升这个疯子又要发作。
罗铭面向石洪升,凛然笑道:“罗铭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国主虽是北莽之尊,却也不值得罗铭弯膝一跪!”
石洪升脸色骤变,颊边的肌肉扭曲抽动,神情可怖,喝命金殿武士道:“来人,将这几个东离蛮子推出武门,即刻斩首!”
武士们上前拿人,刚要伸手去抓罗铭,蒋念白高声喝道:“慢!”
石洪升这才注意到罗铭身后的几个人,目光转来转去,恶狠狠的寻找敢出声阻拦他的人。
蒋念白走上前,躬身奏道:“石国主,太平岭上,是你亲笔写下书函,答应与东离和谈,两国交好。我等来北莽数日,国主一直不闻不问,今日到了金殿之上,又要我朝靖王千岁当众下跪叩拜。东离并未战败,两国之间也无战胜一方,双方言和,是为两国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情势所驱,利益使然而已,并没有谁高谁低之说。如此为何要靖王叩拜,若是要靖王叩拜,那石国主是否也要叩拜还礼?”
蒋念白此语一出,北莽众臣全都摇头叹息:胆色是值得敬佩,话也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让人难以辩驳,可石洪升这人天生不讲道理,这位东离的大人,怕是立刻就要人头落地,才能让石洪升消气了。
蒋念白挺身而出,站在金殿正中,昂首看着石洪升,并无丝毫惧意。他瘦弱清癯,面容俊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才子孤傲清冷的气质,真如一杆修竹一般傲然直立。
石洪升紧紧盯着蒋念白,目光粘腻,细细密密的缠绕在蒋念白身上,渐渐由凶狠转为一丝淫邪,心中痒痒,赤/裸裸的*渐渐压抑不住,暗暗思量:这样清冷孤傲的男人,不知压在身下是个怎样的光景。
燕君虞心道不好,忙走上前,挡在蒋念白身前,遮住石洪升的视线。忍着心中的厌恶,跪倒行礼,奏道:“父皇,和谈事关重大,不必拘于小节,还是慢慢商谈,早日与东离拟订盟约为好。”
石方城也出列求情,“父皇,靖王乃东离之主,未来的东离皇帝,要他下跪叩拜,未免太强人所难……”
石洪升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冷声斥道:“退下!谁用你们多管闲事?你那条腿也不想要了?”
石方城铁青了脸色,磨了半天牙,不敢再发一语,默默退回原位。
石洪升低低笑了一声,“靖王才到东离,就能得我两个儿子的看重,真真好手段。听说你曾在乱军之中抓住孤的儿子,石方城虽然无用,也是北莽第一勇士,骁勇善战,少有敌手。靖王只凭单枪匹马就能生擒石方城,倒是有些胆识。北莽人素来仰慕强者,靖王少年英雄,又宁折不弯,孤王倒也有几分赏识。”
“来人,赐座!”
听了石洪升的吩咐,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小太监端上两把太师椅,罗铭与蒋念白坐下,赵猛三人站在罗铭身后。
刚刚短短一场交锋,罗铭就觉得石洪升这人喜怒无常,脸色变换之快,简直难以琢磨,性情也多疑猜忌,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
罗铭落坐,石洪升就叫宁暮欣上前,让他拿出拟好的盟约,念与罗铭等人听。
与在太平岭上商定好的差不多,玉龙关做两国通商之用,两国都不能派军队驻守,取消了原来纳贡称臣等语,但在最后加了一条,要东离国中选一位公主,送来北莽和亲。
罗铭皱眉,让宁暮欣停下,“石国主,其他几条本王都可做主答允,但最后一条,要东离公主来北莽和亲,这个确是实在办不到的。”
石洪升呵呵冷笑:“靖王可是嫌弃北莽地处西北边陲,乃苦寒之地,东离的公主身娇肉贵,受不得这份委屈?”
罗铭心头火起,北莽大军南攻,几个月之间杀了多少东离百姓,来不及逃进关内的边关百姓,被杀的被奸污的,足有数万之众,北莽撤军,留下玉龙关上满目疮痍,现在回想起在玉龙关的所见所闻,心里还觉得憋闷。两国的仇恨已经结下,和谈也只是一步缓兵之计,绝不会长久,这点石洪升心里也清楚得很,如此还要东离送公主前来和亲,跟送一个人质来抵押又有什么区别?
丢了玉龙关,已经是奇耻大辱,再要送国中的女子和亲来换取一时的平安,打死他也不能做这样的缺德事。
勉强压住怒火,罗铭回绝道:“东离国中,本王并无姊妹,皇族中也没有适龄的女子,除去嫁作人妇的长公主,唯一一位待字闺中的公主才刚年满六岁,是本王的侄女,也太小了些。”
石洪升闻言,不怒反笑,指了指坐在罗铭身旁的蒋念白,笑道:“没有公主和亲也无妨,就请靖王留下蒋大人,入北莽皇宫中陪伴孤王,也是一样!”
罗铭大惊,站起身来,怒道:“石国主,蒋大人是东离的首辅,官居一品,乃东离的股肱之臣。这样的戏言万不可再说,否则莫要怪本王举止无状,冲撞了国主!”
蒋念白也吓了一身冷汗,石洪升从刚才起就一直将目光似有似有的往他身上瞟,低头回避几次,石洪升更加肆无忌惮,蒋念白正觉得纳闷,不知他这样看自己为了什么,石洪升就在金殿之上,说出让他陪王伴驾的话。
蒋念白素来自侓,于男女之事上都是可有可无,长到三十岁,几乎不曾与人欢好过,对情爱之事一向看得极淡,若不是因为燕君虞在东离时死缠烂打,他这一生都可能不会对任何人起情爱的心思。
石洪升说话直白,蒋念白已觉羞愤难当,更可恨罗铭严辞拒绝,石洪升非旦不罢休,反而狂笑道:“久闻蒋大人之名,孤王就是看中蒋大人有惊世之才,才一心想要他入皇宫中伴驾。也罢,如此直白,未免唐突佳人,和谈之事尚可再议,孤王明日就在皇宫中设下宴席,一来为靖王接风洗尘,二来也可与蒋大人多多亲近。”
北莽官员都习惯了石洪升如此,只要是他看上的人,管你是别人的老婆,还是朝中的大人,他说想要,立刻就有人领旨捉拿,送到石洪升的床榻上,谁与你打商量去。他如此对蒋念白,已经算是礼遇客气,留了情面了。
北莽官员习惯,东离众将可不习惯,罗铭急声喝道:“石国主!”
刚要开口,蒋念白拦道:“盛情难却,请石国主先让我等回驿馆准备,明日再到皇宫饮宴。”
罗铭回头,急得火上脑门,人家都把刀磨好了,你还自己伸着脑袋往上闯?
蒋念白笑着安抚,示意他不可急躁。罗铭以为蒋念白已经有了主意,也就不再阻拦,咬牙切齿朝石洪升客气道:“如此就叨扰石国主了。”
石洪升见蒋念白并无推托,答应了到宫中饮宴,心中大喜,盘算明日如何行事,才能将蒋念白留在宫中,肆意取乐。笑呵呵周旋罗铭,道:“靖王不必客套,孤王款待东离使臣,也算尽一尽地主之宜。”
罗铭重又落坐,宁幕欣继续念和谈盟约的其他细节。
石洪升的心思已经全不在和谈上,后面的朝会,他半句都不曾提过与和谈相关的话,目光一直追着蒋念白打转,大胆露骨,饿狼一样。东离众将忍了又忍,全都恨得要命,真想冲上前去,将他揪扯下来,狠狠踹上两脚才解恨。
第82章 谋划
罗铭五人回到驿馆;见过流烟、肖文恺等人,说了今日觐见石洪升的经过。
“这,也太无耻了些,朝堂之上,石洪升说话就如此露骨;要让蒋大人入皇宫伴驾?”
赵猛气得大骂:“还有比这话更不要脸的;呸;我说不出口!老色鬼;前日我听到传言,还替他辩解说传言多虚;其中定有杜撰,嘿,现在一看,他比传言还坏十倍,哪里有一国之君的体面风范,简直是个畜生!”
米英杰也愤愤道:“不受这个鸟气了!我们杀出新渝城,汇合了城外的三千兵马,回东离去!”
罗铭看蒋念白,问他:“你可是有了计策,说来听听,也可让我们安心。”
蒋念白笑道:“计策倒是没有,明日也只好见机行事了。今日情况紧急,我们五人身在北莽皇城,身边光是北莽的文臣武将,就有数百之多,再算上皇城里的御林军,足有数万。若是当时不答应石洪升入皇宫饮宴,他哪肯放我们平安回来?”
罗铭本以为蒋念白是有了良策,才放心大胆的没有在金殿上发作,答应了明日去皇宫饮宴,他要是知道蒋念白只是因为一时情急才答应的,断不会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回来了。
“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让你入皇宫受辱。”罗铭恨恨说道,前思后想,打定了主意,叮嘱蒋念白:“明日到了北莽皇城,你千万不要与我分开。我自会伺机刺杀石洪升,趁皇宫中大乱,让赵猛、刘喜护送你逃出皇城,若是我被俘,你们也不要管我,速速突围出城,与城外三千兵马汇合。石洪升一死,他几个儿子必会为争皇位斗得你死我活,一时顾不上你们,你们立刻带领三千兵马回东离去。来时的路上,我已画好了北莽的地形图,路线已经标明,走这条路可以少经过几个郡县,少起几场争斗。”
又朝暗处叫道:“追风!”
黑影一恍,追风跪下行礼:“在!”
“明日子夜时分,你带逐月先去城楼上杀了守城士兵,打开城门,接应众位将官出城。”
追风领命而去,东离众将齐声阻拦道:“不可!”
赵猛急道:“明日我去刺杀石洪升,你和刘喜带着蒋大人逃走!”
其余众将也纷纷请命,一时争执不下。
罗铭刚要冷下脸端靖王的架子,强令众人听命行事,流烟突然推门进来,咳嗽一声。众人知道这是有外人来了,急忙都住了口,各自喝茶看书,擦剑下棋,屋中立时安静下来。
门外脚步声响,不久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布衣短打,一身农家子弟的装扮,身后各背一个箩筐,看样子是与驿馆送菜的农户。
两个人进门来就将门户紧闭,侧耳听了半晌,确定门外没有动静,才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本来面目。
东离众将都正纳闷,这送菜的不去厨房,怎么送到他们屋里来了,一看清两人的面目,更是惊讶奇怪。
石方城摘了斗笠,卸□后的箩筐,扔在一边,哈哈笑道:“这箩筐比我使的那对狼牙棒还要沉重,挑着走上一天,肩头都得压脱皮了。农家辛苦,挣钱不易,日后要少征赋税才好。”
燕君虞跟在石方城身后,进门来一语不发,默默解下肩上的箩筐,扒开表面铺着的青菜,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递与罗铭。
罗铭接过一看,见是个朱红锦盒,外面用油布包裹,拆开油布,打开锦盒,里面是十颗用蜡丸密封好的丸药。
罗铭看了燕君虞一眼,心中已然明了,这是蒋念白上次在富贵楼中服用的丸药,时隔半月,恐怕又该服用了,燕君虞怕蒋念白不吃,这才拿来给他,让自己劝蒋念白服用。
罗铭心中没好气,早知如此,就不要苦苦骗他,如今把人骗得不理他了,却来委屈可怜,可又怪谁。再说他们彼此敌对,就算他心里明白这其中并没谁对谁错之说,可情理上他也不能再帮他了。
故意装作不认识,随手将锦盒搁在一边,罗铭转头与石方城说话:“怎么这副模样来了?”
石方城也不见外,东离众将厌恶他和燕君虞,都躲得远远的对他俩不闻不问,石方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又倒了一碗茶来,咂了一口,笑对罗铭道:“自从你们来了,父皇防我就跟防贼似的,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上次我来驿馆见你,回府去屁股还没坐稳,他就把我招进宫去臭骂了一顿,没头没脑,我心里正解不开,还是七皇弟聪明,告诉了我原委,我偷偷留意,果然发现了几个暗中的盯梢的黑衣人。从那之后我就万事小心,这次来特意带了七皇弟,让他帮我引开盯梢的人。”
石方城信任燕君虞,只是不知燕君虞心里到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