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烟高声说道:“去年重阳,我亲随太子跟前伺候,与此事相关的人我都记得清楚。”
他一一说道:“那日给太子送酒来的,是一个名叫“李子”的小太监,天庆五年入宫,并无品阶,平时专伺宴会杂役。重阳那日过后,与他同屋的小太监就报了此人私逃。宫里派人追查过,没人再见过此人,死活不知。”
“刚才送酒的伙计说的那个尚膳监的太监,名叫郭玉贵,去年重阳后,有人检举,说他私偷宫中御酒到宫外贩卖,被尚膳监掌印太监责打一顿,交由内务府处置。谁料当晚,郭玉贵就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刑房里。经查证,他并不是自尽死的,颈骨折断,分明是有人先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才将他挂在房梁上。”
“此外,还有几个宫女和侍卫,也被……”
流烟的话未说完,罗平已经拍着桌案,大怒道:“够了!”
他回头狠狠瞪着刘俊,“你知道这些事?”
刘俊垂首道:“知道!”
“知道你为何不早说?”
刘俊默然无语,宫里发生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哪一日里没有几个枉死的冤魂,哪里说得清楚。
罗平又狠拍了一下桌子,恶声道:“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被杀,有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帝震怒,百官全都起身跪下,齐声道:“万岁息怒!”
罗平颓然无力,挥了挥手,“众卿平身!”
罗铭担心罗平的身体吃不消,想要速战速决,他把目光放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长得十分清俊,身上虽然穿着一身太监服饰,却掩不住他读书人的倨傲。他面色苍白,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血流不止。他从进来就一直看着赵婕妤,两个人四目相对,赵婕妤就急忙错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罗铭问赵婕妤道:“人证摆在眼前,你还不说实话?”
赵婕妤扬首笑道:“臣妾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是二皇子对臣妾欲行不轨,事情败露,还买通这么多人来为自己狡辩,想反咬一口。臣妾问心无愧,无话可说!”
“好!我问你,此人你可认得?”罗铭一指那清俊的男人。
赵婕妤微微一顿,很快摇头道:“不认得!”
罗铭笑着点头,他走至赵猛身边,从他腰间抽出他挎着的弯刀,寒光一闪,众人皆吃了一惊,御前私动兵刃,这是要做什么?
罗铭手提弯刀,来到那个清俊男人面前,高声喝道:“肖云清,你可听清楚了,这个女人说她不认得你。你私入皇宫与她私会,她却说不认得你!枉你读了几年圣贤书,竟然做下这等丑事,死了怨也不得旁人!”
罗铭说话间手起刀落,一道寒光破空而下,直奔那男人的颈项而去。
肖云清被罗铭说得满面通红,羞愧难当,看见刀来,竟然躲都不躲,反而挺身相迎,一心求死。
眼看刀身疾下,就要砍上,赵婕妤突然扑了上来,大声哭道:“别杀他,不怪他,都是我不守妇道,是我勾引他的,他没错,没错……你放了他,你放了他,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此语一出,可谓峰回路转,拨云见日。罗铭也并不是真想杀人,只是凭着刚才赵婕妤看肖云清的眼神,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是真的有情,才出了狠招,想赌上一把。
罗铭收刀在手,看着赵婕妤,“你讲!”
赵婕妤仔细打量肖云清,他身上的伤口虽然不致丧命,可血染衣襟,看着极为骇人。她轻轻问道:“疼么?”
肖云清摇摇头,决然道:“小妹,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死也甘愿。”
赵婕妤听他叫自己的乳名,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她从小自负貌美,心比天高,明明有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却还是一心想进宫来,得到皇帝的宠爱,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进了皇宫,她才知道她错了,错得可笑而离谱。宫中有金银堆就的宫殿和迷花人眼的奢华,却再没有人用心听她说话,再没有人温柔的叫她一声“小妹”。
罗平近些年心如止水,不再宠幸宫妃。平日里除了到柳贵妃的宫里坐坐,其他的后宫女子,想见皇帝一面,竟是难于上青天。赵婕妤苦熬了几年,不甘心青春白白蹉跎,才被皇后选中,用她去设计陷害太子。赵婕妤早已没了什么争宠的心思,只是想出宫去,和她旧日的爱人相见。皇后就是知道了她这点心思,才用肖云清来引诱赵婕妤就犯。
赵婕妤听了肖云清的话,嫣然一笑,这一笑真如春花绽放,娇媚无限,她轻轻呢喃,“傻子!我早说过,你是个傻子!”
再抬起头,赵婕妤已经恢复了平静,她重新向罗平施礼,语中没有波澜,明白说道:“重阳那日,的确是我设计陷害太子的!”
赵婕妤言语清楚,几句话就把如何找人给太子在酒中下药,如何引诱太子进宣正殿等等,全都说了。
百官愤然,“这样不守妇道的狠毒女子,真该杀!”
“陷害皇子,秽乱宫廷,够她死上几次了。”
“这个男人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给皇上戴绿帽子,诛九族都不为过了。”
赵婕妤听在耳中,如若罔闻,垂首跪着,等罗平发落。
第29章 小番外
话说这一日,正是天庆帝罗平的寿诞。宫中一大早就忙碌开来,彩灯高结,红毡铺地,一派喜气洋洋。
百官朝贺已毕,罗平在宫宴上应景坐了一会儿,就偷偷溜了出来。
有些期待的蹭进了御膳房,远远就看见大内总管刘俊正低着头在案板上忙活。
这是罗平最期待的时候,他过寿诞并不稀罕百官朝贺,珍宝古玩堆满面前,他只想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
早些年太子顽劣,有时连罗平的寿诞都记不得,罗平伤心之余,也就不再期盼什么。
可不知哪年开始,寿诞这日,当罗平回到寝宫时,总会在卧房里发现一碗擀切得均匀细长的长寿面。
那面条筋道弹牙,每一根都沾满味道香醇的骨汤,入口并不油腻,反而有种清甜的滋味。
罗平一吃就喜欢,问是谁做的,人人都不言语。
罗平也没放在心上,转天也就抛在脑后。可从那一年开始,每一年他寿诞之日,罗平都会在卧房里发现一碗执乎乎的汤面。
渐渐就走了心思。多少个寂寞的夜晚,仿佛都被那甜美的汤汁吸走了。罗平觉得温暖,每一口面条都像治愈人心的良药,将他一点一点的从无尽冷清里解脱出来。
站在刘俊旁边,看他两手面粉,正和着一个雪白的面团,揉了又揉,直到揉得不沾手了,刘俊才将面团放下,用屉布盖好了,放在一边醒着。
罗平看了一会儿,出声道:“我帮你吧!”
刘俊吓了一跳,惊愣的看着站在旁边的人,结巴着,“皇,皇上?你,你怎么?”
刘俊是想问罗平是怎么发现的,他一向小心谨慎,还以为寿面的事罗平是不知道的。
罗平戳了戳面团,又说道:“我帮你!”
刘俊愣了一会儿,心里突然觉得甜蜜,原来他心里也是期盼的,期盼喜欢的人能注意到他,期盼自己卑微的情意能够不被罗平嫌弃。
“愣着干嘛?朕还等着吃呢!”
刘俊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就好了,万岁回寝宫歇着吧,膳房里腌臜,再污了万岁的衣裳。”
罗平站着不动,拿起桌上的食材,得意笑道:“朕帮你切萝卜,朕切的好着呢!”
刘俊笑意温柔,看了一眼罗平手里的东西,“真不用了。万岁,你手里拿的是藕……”
第30章 赐府
赵婕妤认罪,小亭也不敢再抵赖,把她如何被人收买,收了多少手饰、银子,帮赵婕妤与肖云清支开冷宫中的看守,为他二人把风等事也一一如实招认。
肖云清低头无语,羞愧不已,真觉得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不过,他不后悔,自己家中父母亡故,也不会累及亲人。他假扮太监,被人带进宫里,能与赵婕妤相会,已经了却了今生所愿。此刻他只盼能与赵婕妤一同赴死。
罗平听完赵婕妤等人的供述,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方面为罗铭洗清冤枉而高兴,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实在当得失职、窝囊,连自己的后院都管理不清,还让这些个女人心生怨恨,才牵扯出了这样的丑事,还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若是重阳那日他稍有些想不开,一时气极下旨杀了太子……罗平的冷汗淌了下来,真觉得后怕。
罗平目光怅然,向罗铭的方向望了望,幸亏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否则自己死后,还有何颜面再去见他的母亲。
罗平抬手吩咐,将赵婕妤等人押下去,好生看管,日后再做处置。赵猛领命,带人押着赵婕妤一干人等下去。
罗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后白婉,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虽然皇后谨慎,几乎把所有与赵婕妤有过接触的太监、管事都杀得干净。赵婕妤也不知是不是有所顾及,把罪名全都揽在了她自己身上,一句都没有提到皇后。
罗平没有下旨追查,算是给皇后最后一点颜面。可今日之后,他怕是再也没法信她……夫妻一场,罗平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若是皇后执意要害罗铭,那这个女人恐怕是留不得了。
皇后面沉似水,目光里像含着两道冰茬儿,冰冷而锐利。她站起身来,向罗平欠了欠身,“臣妾身体欠安,先回宫歇息去了!”说罢也不管罗平的反应,下了高台,扶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罗铮,招手叫过两个小太监,抬着罗铮,一行人往丽坤宫去了。
皇后离开时,最后的目光扫在了罗铭的身上,罗铭也算见惯了狠角色,也被皇后的目光盯得后背生寒。罗铭叹了口气,后宫中的争斗,永无休止,且血腥、残酷,今日之后,他算是彻底与皇后站在对立面上,要想活命,就要不停的去算计和防备。想想都觉得累得慌,这也是当初他不愿回来的原因。
皇后走了,百官却不敢擅动,罗平当着百官的面,宣旨道:“二皇子罗铭,孝悌恭亲,仁爱有礼,前日又蒙不白之冤,险些被人害死,传旨,二皇子即刻起封为靖王,食双傣,赐府,着内务府从内廷分拨太监、宫女数人,禁卫营中选精兵三千,为靖王府护卫。”
百官今晚做了一晚的旁证,赵婕妤等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都知道罗铭受了冤枉,皇帝封王赐府,抚慰一番,也是人之常情,自然都没有异议,连丞相刘裴都无话可说,跟着百官跪下,口称,“万岁隆恩!”
花朝会开到此时,谁还有兴致再去御花园中游玩?罗平宣完旨后,百官纷纷告乏,带着家人渐渐散了。
与开始不同,百官走时,有不少人主动过来与罗铭道喜,口中说着吉祥话,说罗铭经此一难,日后定然万事顺遂,还说罗铭开府之日,一定登门道贺。
罗铭与他们客气了几句,说了无数,“托福、托福。”
马士詹走时,脸上还是沉得黑锅底似的,罗铭看见心里打怵,硬着头皮上去笑道:“嘿,老师!”
马士詹袍袖一展,差点甩在罗铭脸上,恨声骂道:“谁叫你说那些话的?”
“哪些?”罗铭装傻。
“你……”马士詹气得抬手,终究不敢打他,又骂了一句,怒道:“明日起再把功课加写一倍!”
罗铭差点栽倒,他每日都要去禁卫营当值,除去日常操练杂务,还要进宫陪罗平说话、吃饭,其余时间还要被蒋念白抓着,讨论朝中局势和日后的计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忘了完成马士詹留给他的功课。可如今再要加倍……真是要了命了!
罗铭赶紧上前讨好,狗腿的跟在马士詹身后,说了无数好话,才算让这位严师收回了成命。
罗铭知道马士詹是为什么生气。他今日也是故意当着百官的面,直言他喜欢男人的。
可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太子当日只是偷偷摸摸的在后院里蓄养男优,就被万夫所指,时常被言官上疏弹劾。何况是像罗铭这样高声直言,明日不知会有多少奏折抬到天庆帝的龙书案前,斥责罗铭有悖天理,大逆不道。
也难怪马士詹生气,刚刚才洗清了辱淫庶母的冤枉,又要背上一个有悖天理的罪过,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如果日后罗铭想成大事,登基为帝,这话就更说不得了。在这个时代,子嗣传承乃是大事,哪有个皇帝不立后,不生子的道理?
罗铭不是不知道这些,他清楚明白得很。
之所以敢当着百官的面这么说,就是因为他有那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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