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不到几个照面,竟将四人全数送了终,石继志不由一时泪流满面,单膝跪地,喃喃地叫了声:“去世的爹娘啊,孩儿今夜为你们报了仇了……保佑孩儿能够把那万恶的莫小苍杀了吧!”一时禁不住泪如雨下,伤心欲裂,几乎哭倒在地。
忽然一阵冷风由窗外吹来,石继志不由暗吃了一惊,心想好险,这是什么地方呀!怎么能容得自己这么失声痛哭?要是惊动了莫小苍,那还得了!”
他忙擦干了泪,由背后掣出了剑,把地上四人的耳朵都割了下来,用布包好,小心地放在鹿皮囊中,以备回家后祭奠死去的家人。
一切就绪,这才又在灯下把那张图形小心地观察了一番,知道莫小苍住处就在附近第三间房中。他收好了图,心情十分紧张。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飘身而出,室外走廊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行其上,丝毫也带不出一点声音。
石继志紧压着双掌,一路前行着,果然他看见第三间房门半掩着,内中仍亮着灯光,只是光线极为暗淡,浅黄色的软帘低低垂着,内中却是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正当他欲闪身而入的刹那,忽然看见这条走廊的尽头走出一个少女。
这少女穿一身黑缎夜行衣,因系低头而出,石继志只觉其体态匀称,却看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样子。这少女突然出现,不由令石继志大吃了一惊,慌忙一腾身,将全身贴在了房梁上。
他身方藏好,那少女已飘然而过,似往前室而去。石继志定了定心,又飘身而下,再次一掀软帘,把身子闪进了这间房中。
他这种进身的姿态,可谓大胆已极,身方一进,目光已扫在室内的软榻之上,果然昏暗的灯光之下,正有一古稀的老叟背朝自己躺睡着,这老人床前放着一盏古灯檠,点着豆大的一点火花,散着昏昏的光,这老人却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正在侧身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石继志不由热血一阵上冲,眼前这老人无疑正是杀害自己满门的一指魔莫小苍。他不由感到一阵发指,方要举掌往老人后心“志堂穴”上猛击下去,就在此时,耳中却听到一声少女的惊叫,石继志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收掌撤身,闪在门后。
再看却没有什么事情,那老人依然像是没事人儿似的,依然是那么安详地在灯下看那本书。方才那一声惊呼像发自别室,离着这房间少说还有好几间呢!
石继志不由深为叹息,暗忖自己真是作贼心虚,要不然方才那一掌推出,这莫小苍岂还有命在?只是奇怪的是,这莫小苍难道是聋子不成?否则方才那一声少女惊呼,他焉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可是到了此时,石继志也没有心情再去想这些怪事了,他二次壮胆,向上一长身,用“移形换影”的绝快身法,已飘闪到了那躺着的老人身后,口中低喝一声:“冤家!纳命来吧!”一双掌贯足了内劲霍地推出,只听见“砰”的一声,直把那老人击得一溜猛翻,已飞出丈许以外。
石继志见一掌得手,不由向前一纵身,方要举掌第二次击下,耳中却听见一声亡命似的惊呼道:“石继志!你敢!”跟着一条纤影,比闪电还要快地一闪,已到了石继志身前,一口长剑流星赶月似的,直往石继志劈面砍来。石继志早已将生死置诸度外,一翻长袖,以“卷云袖”的绝功,把少女这口剑卷向了一旁。
惊怔之间,他看见突然现身的少女,竟是追随自己一路去天山的关小晴,不由大吃一惊。可是到了此时,他已顾不得再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趁着小晴剑身一偏的当儿,向前上步,已又欺近到了那莫小苍身前,突然大喝了一声,右掌挟着一股疾劲之风,直往地上老人顶门击去。
他这掌力往外一递,目光已扫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身上。那老人本是面向里,此时突一回首,石继志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面色大变,那只即将击下的右掌竟是再也打不下,倏地停在半空,身形一连后退了五六步,面色惨白地道:“怎么……是你……你是……”
目光所见,正是两度救自己性命,和自己同船相处得极为和谐的老人。此时这老人已奄奄一息,口中所吐的血已把整个前襟都湿透了,然而他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微笑。
那一旁的莫小晴,早亡命似地扑上,狂叫了一声:“爹……”一时抱着老人,泪如雨下。而老人却是不理他女儿,那双黯淡失色的瞳子,却紧紧地盯视着石继志,用沙哑的声音道:“好孩子……这一掌打得太好了……只是还太轻一点,你补上一掌吧……”
一向是铁打的英雄好汉,见此情形也没有不动心的,石继志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莫小苍见状挣扎着道:“孩子!一个人一生之中,谁也不能保证不做一件坏事……只是我做得太,多了……能够死在你手中,我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莫小晴早已哭得死去活来,闻声不由睁着泪眼大奇道:“爹……你认识他呀!”
一指魔只是苦笑着不言。石继志竟是再也抑制不住,一翻身竟跪在了老人身前,用泣不成声的语调道:“老哥哥……我错了……我现在才明白了……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同我用真本事一分上下呢?啊……”他说着话,禁不住号陶大哭了起来。
老人气若游丝,更为衰弱了,但他耳中听到了石继志的每一句话,嘴角不禁挂上了一丝惨笑,他挣扎着往上坐了坐,嘶哑地道:“石继志,你的大仇已报,湘中八丑也全死在你掌下了……你该走了,我不愿让你看见我死的样子……你快走吧!”
他说着话,左手却偷偷指了指痛苦中的莫小晴一下,石继志知道他是怕等一会儿莫小晴眼见父亲惨死,定不与自己甘休。然而他心已碎了,忽然拼命扑在老人身前,把他由血泊中抱起,回身放在床上,一面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白脂玉瓶。
老人已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由苦笑了一声道:“傻孩子……我要是想活,也不会这么做了……”
石继志抖颤着由瓶中倒出了七八粒丹药,然而老人却是血目怒凸,牙关紧咬,死也不张开口,平白使石继志急得热泪交流。
忽然那莫小晴往老人身前一站,用颤抖的声音道:“石继志!你好狠的心……不错,我父亲与你有血海深仇……可是你竟忍心杀一个没有抵抗的老人……你……”
她花容失色,玉指战抖地指着石继志,又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石继志!我要告诉你,我恨你,现在……来吧!”
说着话,这姑娘站起身,一道霞光一闪,竟把那口长剑掣了出来,她用剑尖一指石继志道:“来吧!你快拨出宝剑来……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莫小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钢针,深深地刺入石继志的内心,他变得像木头人一样的呆痴。
床上的老人,忽然呛出一口鲜血,大喝了一声:“好丫头……气死我了……”
莫小暗流着泪大叫道:“爹!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今天还叫我到娘那里去不要回来……原来你想死,怕我找他报仇……您这是何苦?要不是女儿回来寻宝剑,真是连你老人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她把泪眼又转向石继志,往昔的日子里,这青年曾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心,自己为他不知流了多少泪,伤了几次心……而这一刹那,他竟变成了自己杀父大仇人,现在她心目中完全被新近的血仇占满,哪还会顾念到那一缕儿女私情?
她话已说完,见石继志仍然如木头人似的,只是看着自己不动。她不由娇叱了一声,一扭娇躯已至石继志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直往石继志前心就扎。
石继志本能地一翻长袖,将小晴这口剑扫向一旁,他那深湛的内功,已可做到“甩袖为刃”、“抡衣成杵”的地步了。
莫小晴一剑不得手,早已疯狂地再次扑近,掌中剑“横扫千军”向石继志刺去。石继志仍然木立着不动,仅把长袖向外一分,再次把莫小晴掌中剑挥向一旁。
那种罡劲的袖风,竟把小晴右掌掌心震了个火热,掌中剑差一点出了手。她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一时失声大哭了起来。
其实她的愤怒伤心,也只不过就是在这开始的几剑之上,头几剑不能得手,她的心也禁不住软了,眼前这俊美的青年,曾是自己的心上人,这口剑,怎么能往他身上刺下?这一哭,充分显出她内心的矛盾和犹豫。
就在这时,床上的老人吐出一口血,他奋力喊道:“丫头……你过来……”
莫小晴哭着行至床前,她不忍把目光注视父亲的脸,所以只是抽搐地看着地面,耳中却听到父亲沙哑的声音道:“小晴,你把剑丢下……听我说……”
小晴竟情不自禁地把宝剑丢在一边,莫小苍这才喘道:“好孩子……你坐下……爹有要紧话对你说……”
莫小晴依言坐在父亲床边,老人喘息了半天,又咳嗽了几声,石继志在几上倒了一杯水端过,莫小晴用右臂一荡叱道:“你滚开一点……”莫小苍却含笑点了点头道:“好孩子……我正要喝,快扶我喝一口吧……”
石继志忙把杯子递过,单手把老人扶得坐起,莫小苍喝了满满一杯,才又躺下,喘了半天道:“小晴……你不要恨他!他为了屈死九泉之下满门大小而复仇,这是对的……”
说着他喘得更厉害了。石继志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他就像是一块木头,又如身在梦中,仿佛这一刹那,自己已没有生命,而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小晴已哭得如带雨梨花似的,那哭声就是铁打的汉子听了,也万无不动心之理。
莫小苍喘息了一会儿,又接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要告诉你……”莫小晴抽搐道:“告诉我什么?爹!”
一指魔目视着自己爱如性命的女儿,也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喉头哽结,只是他仍然狠着心不让泪水流出来,勉强镇定着道:“我……我要告诉你,不许你再存报仇的念头……不但如此……还要你答应决不要把我死的原因传出去,外人如问,只许说是病亡……我已经在五天以前,传出话去……说我患了重疾……说我病死……大家都会相信的……”
莫小晴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一指魔莫小苍却看了一边的石继志一眼道:“我……知道,你二人早已有情,尤其是小晴,一心只爱你了人,可是……”他惨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可是……莫小晴却不能嫁你!”
石继志仍如木人,莫小晴还是啼哭着,他们此时脑中,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莫小苍喘了一阵,又接道:“这意思并不是说……我恨你……”他看了石继志一眼,又接言道:“而是……我这一辈子作恶太多了……小晴,你是我女儿……你要为我忏悔……为我……因此,你要削发十年……十年后再还俗……小晴,你要记住……”
莫小晴忽然抱住了父亲痛哭道:“爹!你放心!别说十年,就是终生,为了你老人家女儿也心甘情愿……”
一指魔莫小苍无力地举起手来,摸在爱女的头上,脸上带着痛苦的微笑,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石继志关一旁听得回肠绕结,他自己心目中才真正认清,原来一指魔莫小苍竟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关小晴也应该是莫小晴,她是莫小苍的女儿……
大仇已报,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在这里的理由了,面对这一对父女,只有令自己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双手涂满了血腥的人,人是罪恶的人,手是血腥的手,而事实上,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么一个人呢?
难道说为全家大小冤屈的死而复仇,能算是一项罪恶吗?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于是,他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就在他父女对泣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黎明之前,石继志身着素白麻服,哭拜在他冤屈而死的父母及全家大小灵位之前。他用断肠的声音泣诉道:“冤死在九泉的父亲啊!志儿总算为您们报了仇了……您们和全家的亲人们,都可以闭目安息了……”
他哭得是如此伤心,几次晕了过去。灵前烧着熊熊的火,他一张张往火里抛着纸钱儿,还有叠好的金银元宝,眼看着它们烧成了灰,为夜风吹旋着往上飘舞着。
最后他由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包,内中是血淋淋的八只耳朵。他用剑一一把它们穿起来,在火上烧得劈劈啪啪直响,直到焦臭成灰为止。
一直到了天色大亮,他才站起来,整了一下衣服,回转到自己房中。
三天之后,他才请来了几个专门的工人,一连定做了大小十三口棺木。石继志整整一月的时间,没有出去,他等着这些棺木做好,把父亲及家人的灵骨重新又放在了崭新的棺材之中。
整整七年时间,这些冤死的人,包括他的父母,都被搁置在后室的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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