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平日文雅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也觉得少主摇扇微笑,比拿剑杀人要好看多了。
香逸雪还没来得及动手,郭老板就自己死掉了。
香逸雪走後没多久,郭胖子带著一箱金子,迫不及待地跑来领人,结果被一寨尸体吓得屁滚尿流。
逃回家後他托人打探,听说少年正在华山,郭胖子做贼心虚惶恐不安,没过多久得了重病,随後一命呜呼。
抱月楼一直未去,虽然蓉莲又回来了,却总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秋叶落尽的时候,香逸雪站在山廊上,眺望抱月楼的方向。
蓉莲大哥,你可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兰之谷番外──2。光明(下二)
又是一年,春光无限,香逸雪赖在丝被里面,梅风从门外冲进来,叫道:“快点,快点,师兄要我们去巡山!”
巡山?哦,对了,凡满十六的弟子,都需要巡山!
香逸雪翻了个身,道:“我肚子疼……”
梅风不听他废话,硬生生地把人拽起来,外袍扔到脸上,道:“师兄说了,你要是再不去,他就告诉师尊!”
烦呀,有什麽好巡逻的,有贼也不会笨到爬悬崖来偷窃,有高手也不是几个弟子能挡住,脱裤放屁多此一举!
月黑风高,巡山弟子鱼贯而列,莲花峰、落雁峰、朝阳峰……挨个走个遍,天亮之前要回云台。
走著走著,前边的弟子无意回头,发现华山二少又溜走了。
山间小道,夜风吹拂。梅风抓著火把,从树丛里钻中出来,一惊一乍地道:“憋死我了,猜我看到什麽,树上盘著……”
咦,人呢?一泡尿的功夫,怎麽转眼就不见了?
那家夥刚刚还在这儿,一只脚踏在石头上,拿著扇子摇呀摇,脸上带著似笑非笑。
在玩躲猫猫吗?梅风左右看看,小心地唤了两声,四周无人应答。倒是不远处的山谷,传来一阵阵狼嚎,比往日来得急促,又凄厉了几分。
奇怪了,黑不溜秋的,又没带火把,这家夥能跑到哪里去呢?梅风嘀咕著,边叫著那人名字,边往前边走去。
这是什麽地方?怎会走来这里?自己又站了多久?
香逸雪被迎面而来的腥风吹醒,发现自己置身山谷,四周都是野狼的尸体。
衣服上血迹斑斑,连扇子也沾了狼血,所幸的是人却毫发无伤。
说到底也只是一群畜生,连洞山寨的人都伤不了他,几十只绿眼畜生又耐他何?
爬上山谷,先找水源,这副模样回去,恐怕逃不过蝶儿眼睛。
他信任叶影,却不信任蝶儿,所以他跟蝶儿分外亲近,意在迷惑蝶儿和香令艾。
一轮明月,溪水流淌,香逸雪走进水里,扇子也一并扔进水里。
闭上眼睛,却是满地狼尸,有些脖子被拧断了,有些肚子上血窟窿,有些被撕裂几截……赤手空拳的自己,比带剑的自己,更加可怕更加血腥!
香逸雪自嘲一笑,根源不在剑上而在自己,一颗渐渐入魔的心,一颗渐渐杀戮的心!
一叶扁舟,蓉莲坐在船头,眼眸似水中星星,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是,我早就知道,杀又如何?!放下屠刀照样成佛?!
香逸雪扇子飞旋,割下蓉莲首级,将一溪水染红。
头颅滚入水里,一沈一浮,飘到香逸雪的面前,犹在说话:“执著於佛,你入魔了!”
五雷轰顶,电闪雷鸣,雷公发怒,天要收人。香逸雪哆嗦一下,从环境中醒来,才发现天光大亮,潺潺流水将血污洗去。
不妙,恐要耽搁晨训,香逸雪飞身上岸,往大殿方向疾驰!
奇怪,明明是往玉女峰的路,怎会走到後山来了?
糟了,辰时已过,索性不去了。
回头找个理由,只要师叔们不废话,师傅也不会追究。
对了,梅风呢?梅风在哪里?
我们好像一起……一起……一起做什麽来著?怎麽想不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什麽声音?是啄木鸟啄树吗?还是猫头鹰的叫声?
香逸雪轻轻走上前去,肩头猛地被人抓住,恶狠狠地摇晃著。
天地被撕裂了,黑暗又笼罩过来,梅风的脸在眼前放大,表情不悦地道:“见鬼啦你?走得这麽快,我喊了你那麽多几声,你耳朵聋了吗?”
“……”
梅风瞪大眼睛,道:“喂喂,怎麽不说话,你,你那是什麽表情?”
“……”
梅风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撞鬼吧?”
说到後来,这家夥举著火把发颤,紧张地四下张望,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众所周知,梅少向来胆大,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半夜遇到鬼。
香逸雪睫毛一眨,眼神缓和,歪著头道:“你听……”
梅风竖起耳朵,凝听半晌,紧张地道:“听什麽?我怎麽听不到?”
香逸雪指著密林某个方向,道:“那个咚咚的声音,你没听到吗?”
梅风反应过来,一脚踹过去,怒道:“你去死,人家砍柴,你听不出来吗?”
香逸雪灵巧躲开,笑道:“看你吓得,汗都出来了,别气别气,我来帮你扇扇风!”
咦,扇子呢?香逸雪望著双手发愣,难道他真的把扇子丢在水里了?
不可能,身上干净清爽,衣衫鞋子整齐,山谷厮杀和溪边扔扇都是幻觉!
可是……谁又能保证现在不是幻境?眼前的这个梅风不是幻影?
要不要拔剑?万一是真的呢?
香逸雪伸手,捏捏梅风的脸,有弹性有温度!
可是……幻境之中……也有温度……
如果血流出来……还有一股血腥味……比现实更真实……
梅风打掉他的手,又踹他一脚,道:“我去树後小解,还看你抓在手里,一会工夫就不见了?”
香逸雪眼神飘忽,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在手里,也许掉路上了!”
梅风皱眉道:“不可能,我一路火把照过来,也没看到你的扇子。”
香逸雪淡淡地道:“算了,一把扇子而已,丢了就丢了!”
梅风嗤了一声,道:“丢三拉四,你怎麽不把你自己丢了?”
哈,我自己,早就丢了!
香逸雪转移话题,道:“什麽人,三更半夜砍柴?”
梅风道:“你是猪脑子呀?逍师叔就住前边林子里,他弟子不在的时候,师尊还叫我们送过药呢!”
好象是有这麽回事,他跟梅风来过这里,给那个瘫痪的古怪师叔送药。
梅风舔舔嘴唇,道:“有点渴,讨杯水去!”
走上岔道,遥见灯光。一轮明月,当空皎洁。坡上木屋,好似皮影。
一位少年在院中砍柴,一下一下认真专注,在外人眼里是砍柴,在内行眼中是练功。少年人虽拿斧头,举手投足却是剑道,罡阳之力流贯全身,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打扰别人练功很不礼貌,偏偏二少不拘小节,也没不什麽好意思,大大方方上前招呼。
华山尊师重道长幼有序,後生晚辈必须见礼。梅风咳嗽一声,彬彬有礼地道:“师兄,我们巡夜至此,想跟你讨口水喝!”
说完,他凑到香逸雪耳边,小声道:“是叫师兄吧,姓什麽来著?”
“师兄,叨扰了!”香逸雪甜甜一笑,悄声对梅风道:“记不得,就叫他师兄吧!”
梅风嘀咕道:“不是叫师弟?我看他也没多大呀!”
香逸雪悄声道:“不会,我记得听人说过,逍遥子的徒弟很早入门!”
院中少年充耳不闻,斧头也未停止,一下又一下,劈好木柴飞落两边,整整齐齐摞成两排。
“师兄?”香逸雪微笑道:“我们是华山夜巡弟子,我叫香逸雪,跟师弟梅风前来讨水……”
少年不理不睬,继续劈柴,连头都不回。
香逸雪又笑道:“上回师尊要我们带药过来,恰逢师兄外出无缘会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凡,难怪师尊要我们多向你学习讨教!”
阿谀奉承没有用,少年默不作声,只管对付面前木柴。
香逸雪笑靥如花,道:“好些时间没来看望师叔了,不知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泥牛入海,悄无消息,庭院只有咚咚劈柴声,那位师兄根本不理人。
香逸雪上前几步,让月光把自己拉长的影子,投射到柴墩子上,道:“师兄,师叔有什麽需要的话,请别客气尽管开口,让我们也为师叔尽份心力!”
梅风悄声道:“情况不对,他是聋子?”
香逸雪压低声音:“废话,就算听不见声音,也该看到我的影子!”
梅风哦了一声,小声道:“你得罪过他?”
香逸雪白他一眼,骂道:“白痴,我又没见过他,怎会得罪他?!”
梅风道:“怎麽办?”
香逸雪道:“走吧,别自讨没趣!”
两人刚刚走下山坡,砍柴之声就消失了,看来古怪师兄停止劈柴。
梅风舔舔嘴唇,道:“现在要是有碗酸梅汤,那该多好呀?”
香逸雪笑道:“做梦吧,水都没讨到,还想著酸梅汤呢!”
梅风骂道:“什麽狗屁师兄,讨口水都不肯,小气鬼!”
香逸雪道:“逍遥子就是怪人,他的徒弟也不例外,以後还是少去後山!”
梅风叫道:“你还敢说,上次去後山送药,你发疯把药都丢了,害得我们连夜下山抓药,还把老板从被窝里拖出来!”
香逸雪淡淡一笑,道:“不是说了嘛,我被一只蜜蜂蛰了!”
溪水边,梅风抿了口水,洗洗手脸,优雅地道:“好了,走吧!”
香逸雪啼笑皆非地道:“你叫我跑老远路,就为你这一口水?”
梅风悠闲地道:“那你要怎麽样?”
香逸雪道:“你给我把一溪水都喝掉,不然你就别离开!”
梅风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香逸雪眼神一闪,道:“鱼……”
梅风举著火把,凑近水面,狐疑地道:“哪里?这麽暗你看得见吗?”
香逸雪掷出一截树枝,道:“喏!”
梅风拿过树枝,果见一条活鱼,还在甩动尾巴。
篝火冉冉,梅风把鱼架起来烤,道:“可惜没有油盐……”
香逸雪侧身躺在火堆边,道:“将就点吧,谁把那东西带在身上?”
铛──铛──铛,警锺敲响有人闯山,香逸雪梅风对视一眼,迅速往云台赶去!
云台之上,火把闪耀。人来人往,手握兵器。师尊师伯,神情严肃,似有大事发生。
大师兄非沁看见他们,责备道:“你们两个家夥,巡山巡到哪里去了?”
香逸雪眨眨眼睛,委屈地道:“大师兄,是你们走得太快了,我们两个小解回来,就看不见你们了!”
梅风道:“就是嘛,我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香逸雪道:“好恐怖,林子里还有鬼,把梅师弟都吓哭了!”
梅风怒道:“死小子,你就乱编吧!”
非沁皱眉,道:“好了好了,有人闯山,师叔们带人赶去,你们两个没事就回去睡觉,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非沁走了,梅风打个哈欠,手肘拱拱香逸雪道:“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白莲峰上火把成龙,师叔带队进山搜寻,香逸雪一边眺望,一边笑道:“你这就困了?有热闹,不跟去瞧瞧吗?”
梅风眼皮打架,道:“你下午睡饱了,我看了一下午商函,晚上还要巡山,困死人了!”
香逸雪嗤笑道:“你看什麽商函,是去湖边抓鱼了吧?”
梅风眨眨眼睛,道:“你忘记了,我也是梅家堡的三少,难道天下只有你香世山庄是做买卖的,我梅家堡就不能经营生意吗?”
香逸雪一笑,道:“这倒也是,不过太费神了,不比捉鱼来得轻巧!”
梅风打著哈欠,道:“别想了,先睡吧,我都困死了!”
香逸雪道:“那边热闹,真不去瞧吗?”
梅风道:“与我无关的东西,有什麽瞧头?”
香逸雪道:“也对,我也困了,睡吧!”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响起尖叫──在这里,在这里,快来呀!
三更半夜,谁在喧哗,吵死人!
声音越来越噪杂,有人高叫──还活著,还活著!
谁还活著?屋外出事了吗?
听起来象非沁的声音──师弟,师弟,师弟你醒醒?
他在叫谁?梅风吗?梅风怎麽啦?不会、不会、被我杀了吧?
梅风,你没死,你没死,对不对?
香逸雪猛地起身,额头撞到什麽,就听对方哎哟一声,又惊喜道:“醒了,醒了,还蛮有劲的,撞得我生疼,应该死不了!”
一双双眼睛盯著他,师叔傅千寻和师兄弟们,还有一些认不识的人。
腹部疼痛,香逸雪呻吟一声,道:“梅风……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