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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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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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图抵抗的汉军发起猛攻,北汉军溃,后周军一路追杀到高平。山谷中,尸身相叠,兵械遍地,另有北汉降兵数千,北汉主刘崇仅率百余骑兵狼狈而逃。高平大战,以后周军全胜告终。
  精彩、壮烈,这是记入史册的部分。史册之外,多少亡魂多少生还,若非王族贵户,却有几人萦心挂怀?
  酒肉喷香,人声喧赫,周国营地到处充盈着胜利的欢腾。一个兵士打着酒嗝,晃晃然来到马直军使赵匡胤的大帐前,冲跪在地下的另一个兵士道:
  “我看算了吧,被汉军捉住的俘虏哪还能活着回来,军使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何鲲抬眼,一张混了血污的脸颓废不堪,目光却亮得吓人。那兵士见了,立马噤声,却见他又低下头去,懒懒地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当日阿六不过推了你一下,若换作我……就该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那兵士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开了。
  日影由西至东走了半个圆,当天边最后一道霞光被黑暗吞没,何鲲终于抬了抬僵硬的头颈。月华将一个人影投射在他脸上,遮住了半张血迹斑斑的面孔。
  “你当真要去救苏六?”
  “是。”
  “非去不可?”
  “是。”
  “倘若——他已经……”
  “我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夜风微凉,扯动了贴着额面的头发,凝了血,如肢体一般僵直。
  过了很久,赵匡胤吸入一口气,徐徐吐出。
  “此事,本将会禀告皇上。后面的事,本将也做不了主了。”
  北汉太原府。李府内,一灯如豆。
  云生烟拧干了一条毛巾,将它轻轻搁在苏六额头上。苏六双目紧闭,两颊潮红,手心也依旧很烫。白衣青年叹口气,执了苏六的手放回被窝里。
  “时候不早了,李大人,在下得回去了。苏六……就多劳您费心了。”云生烟起身,向身后那人施了一礼,便欲告退。
  “回白将军那儿去?是要陪他最后一程,还是……”
  说话的是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存环。这李存环乃后唐庄宗李存勗从弟,后蜀主孟知祥甥,身世非常,官居显赫。
  云生烟顿住,回头,眼神带了询问。
  “莫说你不清楚,白将军的身子骨……怕是捱不过这个春天。”李存环沉声道。
  “大人有话便请直说。”云生烟语气冷淡。
  李存环一笑,来到桌前拿起拨火棍将灯芯挑开了些,道:“云公子爽快,坐吧。”说着自己也就着桌子另一边坐了,不紧不慢地开口,“据线报说,柴荣已屯兵驻于潞州。”
  “这么快?!”云生烟失声道,“莫非他打算……”
  “进军太原。”李存环略一点头,“你我想到了一处。情势危急,但情势也能造就英才。”语毕话锋一转,问道,“云公子对此有何高见?”
  云生烟却没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偏过一偏。光影斑驳,将半张俊朗丰神的脸庞映出梦幻般的色泽。若即若离,似凡似仙。
  李存环微不可查地凝了眸,道:“听闻云公子精于象棋?可巧,李某也会几手。这下棋,最重要的便是——”
  他有意停了停,才接着一字一顿:“取、舍。”
  灯火“噗噗”一跳,闪耀的瞬间,也照亮了白衣青年墨色的瞳仁,宛然一点星光。
  “这一次,由我率军会同契丹兵攻取潞州。”
  李存环说完,便沉默下来,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果不其然,云生烟终于转了头,目光中赫然多了几分期许。
  见时机已到,李存环浅笑一声:“李某身边正缺个得力谋才,若能得云公子这般玲珑人物,必将如虎添翼,攻破周军不在话下也!”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云生烟下意识想要推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贯伶牙俐齿的人,平白变得拙嘴笨舌起来。
  “云公子无须立刻答复本官,左右你朋友的伤也需将养几日,何必急于这一时。”李存环道。
  云生烟听他突然改了自称,心头一揪,这会儿也顾不得颜面,离了坐欠身道:“生烟愚钝,还望大人海涵。周国乃我大汉之敌,自也是在下敌人,杀敌卫国,生烟义不容辞!”
  “云公子这是做甚?快快免礼!”李存环起身扶住云生烟,借黑夜的掩护捉了他两手一捏,感受不同于寻常练武之人的细致,以及练武之人的根骨,喜道:
  “云公子不仅足智多谋,更是个表里如一的妙人儿。”
  漫天飞红,一树桃花。枝梢下,白衣少年依坐于石桌旁,桌面落满花瓣,几乎遮覆了整个棋盘。眼见为风吹落的花瓣愈来愈多,苏六终忍不住提醒道:
  “云哥哥,该你了!”忽而眼眸滴溜一转,笑道,“莫不是被我困住,犯了为难?”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只幽幽道:“六六,如果有一天咱们离了这里,你会去哪儿?”
  苏六一怔:“为什么要离开?”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囿于一处。”少年“啪”地将一颗棋子敲在桌上,带着几分得意,“将军!”
  苏六吃了一惊,道:“云哥哥你这一步,可把我将死了!”
  少年笑道:“早先便说过,你永远下不赢我。”
  苏六泄了气,撑了石桌起身,正对上那一树桃红娇艳。花叶随风而舞,虬劲的枝干偏生留不住这满目缤纷,任之自流。
  “对了,云哥哥,”年方双七的苏六有些出神地望着,忽然道,“你要离开这里吗?”
  久久等不来回应,低眼看时,徒余飞花残叶,白衣少年却已不知所踪。
  苏六白了脸,四下里乱转,无头苍蝇一般,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云哥哥!云哥哥——”
  “我在这儿,六六!”
  云生烟一把抓住苏六伸出的手,连声应道。
  苏六睁了眼,瞪着眼前的白衣青年,茫然而怔忡。云生烟见状不免忧心,抚上苏六面额。烧是早已退了,观其神态却着实介怀,蹙了眉问道:“怎么了?身上可有不适?”
  “云哥哥!”苏六猛地坐起,一头撞入他怀中,双臂环抱,气力大得惊人。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滚落指尖,从心底烧灼起来。
  云生烟只默默抚着他头顶,垂了眼帘,遮蔽了一闪而逝的柔情。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下颌紧紧抵住了对方胸口,发音含糊,云生烟却是听清楚了,一字不差。
  “傻六六。别哭鼻子了,当心动了伤口。”他拍了拍苏六的背,一如年少时候。
  “我才没哭!”苏六放了手,挺直身板抬手狠狠擦了两眼,“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云生烟呵呵一笑,道:“好六六,你黑了,瘦了,却是愈发精神了。”他本生得俊美,这一笑更如春风拂面,天下焕然。苏六面上一红,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云生烟见状只是微笑,转身端来一碗药汤,道:“你大伤初愈,身子还需调养,把药喝了,才能好得快些。”
  苏六“嗯”了一声,接过药抿了一口。药很苦,他却全没尝出什么味儿。这一日,等得太长太久,久到已分不清对方是真是幻。便是幻觉,也甘愿沉迷不愿醒。只怕一醒来,一切皆已成空。
  缓过一刻,苏六才慢慢理清了思绪,问道:“云哥哥,咱们这是在哪儿?”
  云生烟和颜道:“此地是太原府。”
  话音刚落,苏六两手一松,药碗掉落,药汤泼了一床,最后摔在了地下,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期间码文俺容易吗TAT
  某云:你把我写得太……了!
  某刀:您是绿叶啊绿叶……

  ☆、骗局

  
  一刹间,昔日的梦如影随形闯入记忆,命中注定般应验。
  云生烟脸色一变,唤了下人来清扫地面,嘱他们换上干净的被褥。一通忙乎之后,对苏六道:“我再去煎碗药来。”
  苏六猛地伸出一手抓住了他腕子,眼中透着自始而终的迷惘:“这里是……汉国?”
  “是。”云生烟直言不讳。紧跟着手腕一痛,却是被对方的指甲深深嵌入。却站住由他攥着,面上平和无波,不见变化。
  “为何……你会在这里!”苏六喊道,“你怎么会在汉国?!”
  “那么你呢?”云生烟反问,“怎么会去周国当兵了?”
  “我是周国人啊!”
  “那我呢?”
  “你……”苏六顿时语塞。
  云生烟惨然一笑:“我都不知自己是哪国人,生身父母是谁。如果不是义父收养,教我武功,连性命都不得苟全。”
  陈年旧事,不堪重提。
  “可惜义父去得早,未得善终。”垂于衣侧的两手握了拳,舌根似乎有什么堵着,如鲠在喉,“那一日,仇家寻来,都是江湖上的厉害人物。我被义父扮成女孩儿,才侥幸逃过了一劫……此后,为掩人耳目,便一直以女子的身份活着。”
  “别说了。”苏六颤声道。
  云生烟却自顾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一边沿街卖艺乞讨,一边四处寻找活计。饿狠了什么东西都敢吃,穷疯了什么活都肯干。人人都可以欺负我,地痞、恶霸,甚至遇到过做娼妓买卖的人贩子。要不是我还算机灵,会武功,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一个男人,何以偏偏要学着做个女人,甚至……连女人都不如!
  “好在,遇见了你,六六。”云生烟看向苏六,眼底含了笑意,“当年你还只有六七岁吧,却端的英勇无畏。”
  苏六有些难堪,低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啊。”
  “十一年而已。”云生烟轻声道。
  “云哥哥,”苏六突然将头抬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回到桃源?”
  云生烟回眸,对上那双充满希冀的眼:“那儿的桃花的确很美,你很喜欢,对吧。”
  苏六点点头:“其实我更喜欢……”
  “下棋么?你的棋艺可有进步?”
  “还是及不上云哥哥……云哥哥,我……”
  “我知道。”云生烟走近几步,探下身子,指尖拨开苏六颈边的头发,捋到耳后。指腹擦着脖子擦过肌肤,惹得后者打了个激灵。
  一脉淡香袅袅飘来,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从耷拉的领口散出,由不得教人想入非非。苏六觉得一张脸快烧熟了,吐息都无法自如,赶紧扭开头,却听对方又道:“若是你想,咱们随时都能回去。”
  “真的?!”苏六喜出望外,一抬头,赫然发现对方的眉眼近在咫尺,凤目迷离,红唇微启,极似无声的邀约。脑中轰然一响,登时便定住了。
  片刻,云生烟忽然笑了两声,退开尺许,从桌上取来一面铜镜,“你看看。”
  苏六还未从方才的乱绪中抽离,随意投去一瞥,却也不禁呆住——
  原本乱糟糟的头发经过一番精心打理,服顺地梳在脑后;脸也已经洗净,健康的肤色蜕出几分耀人光泽。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分明是个俊俏英朗的青春少年。
  “我的六六真是愈长愈俊了。”云生烟一旁笑道。
  苏六赧然,放下铜镜道:“云哥哥别取笑了,我哪有你一半的俊。再者说了,男儿保家卫国,靠的可不是这张脸。”
  说话间,下人又端了药来。云生烟抬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苏六嘴边:“别怕苦,来。”
  苏六再一次红了脸,却乖乖地一口口将药喝完了。云生烟笑着,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有些事走开会儿。”
  苏六点点头,目送那一袭白衫到了门口,突然问道:“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这个自然!”云生烟回头笑道,“待你伤势痊愈,我便择个合宜日子,备了车马出发,就咱们两个,好不好?”
  苏六连连说“好”,待对方走后,面上却浮出一层伤愁。伤愁未去,困意涌来,苏六打了个哈欠,合衣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何鲲最后一次整了行装,戴好面罩,检视了兵刃。兵刃不多,一支袖箭,工设机巧;一把短刀,锋利锃亮,乃军使赵匡胤所赠。彼时,他拍着何鲲的肩,神凝气郁:“此去敌营,吉凶难卜,自己小心。救出苏六后便回来,切莫久留。”
  何鲲应了,却又添上一句:“属下一定将人带回,哪怕是一具尸首。”
  心明眼亮如他,自是看得透彻。当日赵匡胤答允了他的请求,自此杳无音讯。再过一日,汉军攻来,周军在天子柴荣的统率下将其击退。翌日,便得了即刻赶赴太原的命令。赵匡胤找上何鲲,将皇上的口谕转述与他,大意便是皇上念何鲲、苏六忠诚爱国,同意援救苏六云云。点到即止,个中余义,何鲲心知肚明。
  试想,苏六一个小兵,纵然立有汗马之功,又如何触得动皇上调遣全军,发下包围太原的军令?只为他一个,无论从兵力上抑或财物上的耗损来算都无法圆说。
  因势而导,因利而趋,皇上如此,将领亦如此。何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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