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之间虽然主人互相看不顺眼,下人们却很相得,时常互相送个东西串个门,交谈几句,倒是一件奇事。
十一月间,储信的胭粉铺子开张了,凭着自己一手做胭脂的手艺和纯良温厚的品行,储信很快就站住了脚,慢慢的货品丰富起来,各种首饰香粉和手帕纸伞等各种东西都齐全了。
京城毕竟比那小镇繁华多少倍,虽然铺子的租金也高了几倍,但是收益也高了几倍,渐渐的陶家两口就不让赵泰给家用了,说是自己能挣家用,不必花家里的钱。
其实家里的钱都是陶令华管着呢,姐姐不要,陶令华就偷偷塞给姐夫储信,储信回头还是给了陶令荷。
陶令荷无奈,只好把银子收下,暗暗收藏起来,自己挣的钱用的也很节省,就怕小弟万一有需要,可以提前有个准备。
陶令华除了去医馆帮忙,有时候也去姐姐姐夫的铺子看看,日子忙碌而平顺。他常常有些晃神,觉得头顶的太阳有点不真实,太幸福了。
只是最近街面上不是很太平,有时候见到大队的锦衣卫在街上策马疾奔。行人纷纷避让在两旁,还听到有人耳语道:“真是缺德啊,听说梁太监去南方,把人家的祖坟都掘了。”
另一个道:“难道没人能管吗?挖坟掘墓可是斩立决的大罪!”
旁边又有一人悄声道:“挖坟掘墓算什么?听说国库几窖金子都被他们偷光了!”
另一老者咳嗽了两声,轻声喝道:“不要命了?莫谈国事!”
众人纷纷道:“对对对!莫谈国事,还是保命要紧!”
看看马队疾驰而过,掀起遮天的尘土,陶令华小心地贴着街边走到家里。
赵华今天出诊,要晚点才能回来,他去厨房看了今晚的饭菜,安排好了就坐等家人回来。
不一时只见赵泰拉马进门,扔掉鞭子就骂道:“什么世道!奸臣当道,忠臣反而受枉入狱!没法活了!”
陶令华接过他官帽挂好又帮着脱衣,问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事?”
赵泰点头:“刑部的林员外郎因为弹劾阉党被老太监陷害入狱了。”
陶令华吃惊道:“不是你平时很说的来的那个林大人?”
“是。如今朝中臣子忙着结党,太监忙着捞钱弄权,天子一味宠幸万妃党羽,暗晦不明,民不聊生。何时是个了局?”赵泰一边伸脚让他脱靴子,一边愤愤地说道。
闻言,陶令华有些担心地皱眉,劝道:“唉,官场凶险,你还是小心些。不行咱们就不做这官了,哪里不能过活?”
赵泰笑嘻嘻地答应:“我晓得。”回头亲了一口笑道:“担心我啊?来来,亲热亲热安慰我一下。”
“去!”陶令华转身去拿官府和靴子准备出去洗。
赵泰一脸的鄙夷: “不过隔壁穆大人可算是火中取栗,倒便宜了他。” “便宜什么?”陶令华回头,奇怪地问。
“你的穆大哥如今不止是户部侍郎了,还兼任刑部员外郎!可不是便宜了他么?我看他还有的高升呢!”
“他不是我大哥,你才是。”陶令华拿着衣服和靴子出门,面无表情。
赵泰一喜,连忙跟上。
☆、第五十九章 鞑子
穆大人情场失意,官场得意,除了担任刑部员外郎之外,又担了礼部侍郎的职位,而且户部尚书年纪老迈,迟早退休,这尚书的位子,弄不好还是他的。以此,穆大人的官途愈发平顺,身价如腾云般蒸蒸日上。每日上门的络绎不绝,送礼的求事的,纯粹拉关系的,挤的水泄不通,弄的小小的宅子无处下脚,不得不挂上免见牌。
按照平常人的习惯,升官之后宅邸狭小,必定会换个豪华些的,可是穆大人就是稳如泰山不挪窝。以至于朝野称赞:富贵不忘本,荣华不骄人。其实外人哪里知道他是贪着这每天一顿的家乡菜呢?当然这也只是个借口,穆大人什么吃不起?贪着那人每天一次送菜而来的半刻温情时光才是真实目的。
说是温情,也不过是穆启自己想像出来的罢了。陶令华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就算能每天吃这个人送的菜,又怎么样呢?人在咫尺,心在天涯。穆启也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求而不得,也懒得用什么手段了,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赵泰等人联名上本为林俊求情,却是如石沉大海,毫无声息,每日闷闷地去来,眉头紧皱。
陶令华和赵华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敢高声,只是默默地吃饭睡觉,不时也开导几句。
陶家大姐见赵泰闷闷的,听说是朝中之事,就偷偷对弟弟说:“要不要去找找穆大哥?他做大官的,应该能帮忙吧?”
陶令华撇嘴道:“算了吧。”其实他很想说就是死都不去找他帮忙。可是没敢说出来,要是说了,姐姐必得问原因的,又是一场麻烦,还是沉默算了。
后来那位林大人怎么样了,陶令华没敢问,只是听说是革职不用了。
渐渐地赵泰也放下了些心事,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腊月里,下了两场大雪,赵家开始打扫院落房子,擦拭家具,洗涤衣物被褥,买年货准备过年,因为人多,大人喊,孩子叫的,很是热闹,整个三层院里,都是人声,连黑马乌金都被感染了,时不时叫几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陶令华想起小富春不在,有点想念,但是千里迢迢,也没办法。赵华见他喜欢狗儿,就跟来看病的病人家里要了一只两个月的小狗,乌黑的毛色,白爪子,卷尾巴摇的似一阵风,很是喜兴,取了个名字就叫小黑。陶令华把些小块的肉骨头、鸡爪子给它吃,那狗儿就跟着他进进出出的跑动,欢实的很。连陶令华去穆府送菜它都跟着。也没人拴住它,大门都关着的时候它就钻狗洞,来去自如。有时候在家里找不到必定是在穆府,穆启时常用好吃的勾引这狗儿,弄的陶令华很郁闷,觉得穆启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真是——不要脸。
送菜送了几个月,恨的要死。可是姐姐还是逼着他每天去送。
其实陶令华也想了很多办法来推脱,比如装病,可是那样就得吃药。
比如派下人去,比如从墙头给扔过去,都被姐姐发现,狠狠批了一顿。陶令华快二十的人了,这样被骂还真是脸上下不来,可是姐姐也是个腼腆的人,轻易不骂人的,这样骂那就是生气太过了,陶令华怕气坏了姐姐,只得听从。
有时候也想冲动一次,把穆启做的那些事告诉姐姐,可是那样的话姐姐就会埋怨自己小小年纪不读书就想着那些事情,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所以,这种额外的折磨就如影随形的每日跟随,无法摆脱。
赵泰提议:他去送。可是穆府的人见他来就关大门,他又不好大吵,因为要是让陶家大姐看见朝廷命官打架,这也太丢脸了。
所以,赵华想了个办法,在菜里放了点巴豆,少量,不至于死人,但绝对是难受。
穆启吃过一次就知道被人做了手脚,就趁陶令荷来自己家里做客的时候告黑状,陶令华又被姐姐责备了一顿,最后还是由他来送菜,也不敢放巴豆了。
好在穆启除了吃菜回礼,从没有什么多的要求,连话也不强求说,只是每天笑嘻嘻地多吃几碗饭。所以,赵宅也没再对他采取什么动作。
不过最近穆启忙的很,有时候很晚才回来,陶令华把菜交给俞三就回来,都没见过他。这天,俞三一边接食盒一边笑道:“我家老爷说这几天礼部那边忙的很,因为蒙古那边来了朝贡使团,这些日子都脱不开身,让老奴准备好了您爱吃的给送过去呢。”
陶令华赶忙说道:“不用,我什么都不爱吃,你留着自己吃吧,回头他问,就说我吃了就行了。”
俞三笑呵呵应了。对于自家老爷和陶公子之间的事,他是很清楚的,他也不明白自家的老爷为什么一定要和人家纠缠不休,唉,大概是孽缘吧,俞三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眼看着腊月二十了,陶令华照例去给穆宅送菜。
今天特意早去,最好每次都不碰到他。可是,失算了,小黑直接跑进前厅里去,还叫了两声。陶令华惊觉,今天穆启竟然在家,似乎在前院客厅里招待客人,时不时听见豪爽的大笑声。
止步想留下食盒回去,下人却早进去禀报了,穆启立刻从里面掀开棉帘子出来,笑呵呵地正想接过食盒把他拉到后面去坐,忽然从他身后跟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面目黧黑,但是很英俊,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然而却像鹰隼一样,十分锐利。
陶令华一见,心里一抖,立刻明白这就是蒙古来的使臣,下意识想躲。
只见那人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惊喜万分地笑道:“小桃花?竟然是你!”说罢上前就想拉人。
陶令华连忙向旁边一闪躲过去,心中安定下来,心想,当日在野外,自然怕你,今日在我家门,还惧你不成?想罢正色道:“布日古德大人,想必是作为使臣来访,请你放尊重些!”
布日古德一抓竟然抓空,倒有些意外,收回手背在背后,颇有些玩味地笑着看陶令华。
穆启倒吃了一惊,连忙把陶令华拉在身后,对布日古德道:“黑台大人,你认识我这义弟?”看来这鞑子竟然认识小华,而且心存不轨。
穆启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全神戒备着。
陶令华拨开穆启的手对布日古德道:“原来大人贵姓黑台?那失敬了。小的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没资格和大人说话,这就告退。”说完丢下食盒转身就走。
布日古德伸长手想勾他,穆启伸出右手让道:“屋外冷,请大人进屋叙谈吧。”布日古德只好暂时进屋,边走还是转着身子朝陶令华出去的方向看。
须臾进屋落座,问道:“穆大人,这是你的义弟?在下有一事相求。”
穆启不动声色道:“黑台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布日古德起身一揖到地:“在下在北地的时候和陶贤弟一见钟情,曾经共度一宵。如今重逢,也是前缘,意欲求婚,既然大人是他的义兄,还请大人看在两国交好的面子上周全此事。”
什么!
穆启太阳穴青筋爆出。
共度一宵!
小华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难道赵家兄弟都不管的么?竟然让个鞑子得手!
真是——笨蛋!
☆、第六十章 较量
布日古德深揖到地,穆启连忙起身双手相搀,笑道:“这件事,下官恐怕帮不了您。”
“哦?”布日古德坐回椅上,皱起眉头问:“可是他已经有了家室?我在大同倒是见过他和一个人一起,难道还是那人?功夫倒是不错,不过,只要美人自己愿意,他能耐我何?您只要去帮小弟去说和一下就成了,别的小弟自己去做。”
穆启端起茶杯,垂目用盖子慢慢刮那茶叶,缓缓说道:“是有了家室,而且,这家室恐怕不是很好惹,您要是去的话,只怕会碰这个钉子,讨不了什么好来。”其实穆启并不知道布日古德和赵泰的恩怨,所以才会这么说。
布日古德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踏了两圈,一拂袍摆又坐下,朗声笑道:“那小弟倒要会一会了。”
穆启抬眼看他,眼神嘴角含着一丝笑:“那好,下官这就安排您和他家人会面。”
布日古德大喜,起身告辞而去。约定明日再来。
穆启送人出门,回到自己卧室。
俞三带着人伺候穆启洗手,安排晚饭,把陶令华送来的凉透了的菜肴又热了热,看自家老爷开心地端起饭碗吃饭,这才担心问道:“老爷,您真要让赵大人和那鞑子打一架啊?会不会有危险?”
穆启一边安安稳稳地吃饭,一边冷笑道:“让他们先咬一架,就伤不了也得咬一嘴毛!”
俞三失笑:“老爷,要是让陶公子知道,又该生您的气了。”
“关我什么事?小华明明认识那鞑子,不会扯到我身上的。”穆启四平八稳地往后一靠,下人端上清水,他漱了口,又用帕子擦嘴,得意地笑了笑。
俞三看着自家老爷笑的那个狐狸样子,不由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心里暗叹,老爷真是可怜啊,得不到陶公子,也只能这样看看戏了。当然这话俞三打死都不敢说出来的。
晚饭后,穆启写了个帖子命人送去隔壁,自己就等着看好戏了。
赵泰回家,陶令华立刻告诉他当初那个鞑子布日古德来京了。赵泰哼了一声道:“到处找不到他,他倒送上门来了,上次他掳了你去的仇我还没报呢!正好!大爷我很久没操练了!”
陶令华脸色发白,劝道:“算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跟他计较什么?再说他是来使,你伤了他也不好。”
赵华也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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