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华羞红了脸不语。赵华又道:“再说,我既是大夫,断没有见死不救之理。”见陶令华脸色缓过来些,不似先前灰败,想是参汤起作用了,应该能经得起一点刺激了,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递给陶令华道:“这是你家姐给你的信,让我看到你交给你的。家人期盼重逢,你若不好了,让他们怎么办?”
陶令华疑疑惑惑接过,颤巍巍举在面前看了片刻,忍不住泪落如雨,手臂也无力垂下。赵华给他擦眼泪,他就抱住赵华的手嚎啕大哭起来,眼泪瞬时湿了枕头。
原来这信真是陶家大姐让赵华捎来的,询问弟弟是否安好,家里十分思念,让他多保重。本来也只是抱了微弱希望,没想到这信还真送到了。
赵华见他哭,知道舍不得家人,立即接着道:“还有些东西,因为太多,我都留在代王府,等会吩咐赵兴去拿过来。本该早告诉你的,只是你昨天身体太虚,怕禁不起,所以今天才告诉你。”
陶令华哪里还有心思寻死,只剩下哭了。半晌才轻声哽咽起来。
正在乱着,赵泰排门进来,见此情景,急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好?”
赵华摇头表示没事。赵泰往炕上一看,陶令华枕的枕头都湿了,连忙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给他换上。
陶令华泪痕满面,气堵声噎,正在彷徨间,忽然看到窗户外面伸进一个巨大的——马头。
黑金!
陶令华一见,立时半撑起身体,想去够乌金,泪水顺着脸颊扑扑簌簌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原来赵泰很着急地拉马进了门,关上街门,也顾不上把马牵到马棚里栓好,就把缰绳一扔,直奔里屋。所以乌金才能走到窗子下面。这几天乌金被牵去换马掌,所以没在这里,这会儿嗅到旧主人的气味,忍不住从窗子外面就伸了头进来,见陶令华在炕上,就用力伸嘴向前够,“噗噜噜”打着响鼻。
赵泰也拿信看了,笑劝道:“你看,你家里人都念着你。你要是去了他们得多难过?还有乌金,你舍得丢下它?”
陶令华撑不住,赵华忙扶他躺下,只是流泪。
赵华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道:“好了,没事了,今天就开始治病,等病好了想办法和家里人通个信息要紧。”
陶令华无声点头,停了一会,又陷入昏沉,这次是因为用尽力气哭了一场,睡的更沉,赵华探了脉息,见沉稳了许多,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些。只要他有想活的意思,就好治。只是要多受不少苦了。看看陶令华瘦的尖尖的小脸,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就剩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了,只是这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华彩,变得呆滞。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怎不令人心疼?
总算是劝他有了活下去的意志,两兄弟都松了口气,连忙忙碌起来。
赵华先吩咐赵兴去代王府搬来自己的行礼,自己先用药碾子碾药材,一样一样都磨成细粉放在旁边。只是那龙血竭和和上好的犀角、雄黄等物,需得更加细细地磨,方能一丝一毫不浪费。
赵泰命刘虎子去买些粮食肉菜等物回来做饭。赵华拿了一大块猪油对哥哥道:“大哥,我来碾药,你去帮我把这猪脂用慢火细细熬成油。”
赵泰奇怪道:“啊?还用猪油?这是为何?”
赵华笑道:“猪脂是合伤药的必用之物,《本草》有云,猪脂有疗治创伤、滋润肌肤之效,和人的肌肤最是契合,不过得用小火细细熬制才可用,这样出来没有油烟气,颜色乳白,方好入药。”
赵泰见弟弟给自己掉书袋,他是最厌读书的,就有些不耐烦,但是这件事上,自己是没资格插嘴的,又很嫉妒弟弟能救治陶令华,这样自己的胜算就又少了一成了,没有办法,只能诺诺连声,在心里叹气,却也不敢耽搁,连忙拿了猪脂去外面灶上去熬制。
因为大锅是煮饭的锅,怕不干净,赵华还特意买了个小锅,专门来熬猪脂,以后怕是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用到了。另外,熬药的砂锅也买了几个,以防摔碎了,备用。
大热天的,赵泰一个精壮的汉子本来就是大汗淋漓,在灶火前烤的满脸是汗,身上尽都湿透了,只好把上衣都脱了,赤膊上阵,却并不敢离的火远了,用细细的干柴在小灶上烧火,小火细细地煎熬着那肥猪肉,“吱吱”作响,冒着泡,慢慢煎出透明的油来。然后放到后面的井里晾凉。
此时已经近中午了,赵兴也回来,和刘虎子一起把午饭做好,因为要晾猪油,几个人才有空匆匆吃饭。
灶房窄小,四个人急忙吃了就各自去忙,赵泰这几日都有空,就打发那两个都回代王府赵华的住处暂且安身,这里窄小,房间少,占不下这么多人。留下自己和弟弟亲自来照料陶令华。因为人越多,陶令华面皮薄,怕他不自在。见陶令华一直没醒,赵华只好又噙着参汤撬开他齿关硬喂进去。
赵泰噘着嘴道:“下次我来喂!”
好容易等猪脂凉了浸成半瓦罐乳白色纯净的膏脂,赵华才挖出来加进碾的细细的药粉开始合药。
合好了药脂,才拿出一块极细软的棉纱布,撕成几条,沾了药脂想探进陶令华后|穴,需得把脓血都清理干净才行。
可是,只轻轻一触,就觉得他身体一抖,连忙放手,发现却还没醒,赵华只好咬着牙硬着心肠稍稍用力向里探,陶令华侧着的身体忽然巨颤,眼见得身上就覆上一层细汗。
赵泰本来跪在炕上在他对面扶住,看到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一下睁开,脸部扭曲,嘴里低低惨叫一声。兄弟两个同时吸了口气,赵华只好住手。这样上药,无疑是上刑一般。好比在地狱走一遭。平人都受不住,何况陶令华身体极其虚弱,只怕经不住痛苦会咬舌。而且这样的痛苦会极大消耗体力,要是体力跟不上,一口气喘不上来,那就麻烦了。
并且这样不停地出汗腌到伤口,更疼。
赵华无法,只好把先前煮好的麻醉汤端到陶令华面前,轻声道:“好兄弟,把这个喝了就不疼了。”先前不想给他喝,是因为这个毕竟对身体不好,如今见他无法承受这痛苦,只得如此。
其实陶令华一方面是疼的,一方面是回忆起被邱老八蹂躏的情景,不寒而栗,还有一些,是羞赧,以这样一种羞耻的姿态面对这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他觉得实在是没脸。可是如今有活的机会,就是为了姐姐,再疼也要活下去了。所以,毫不犹豫喝下了这碗药汤。
赵泰拿个手帕给他沾身上的汗,一边擦,一边对赵华说:“老二,你有没有把握啊?要不咱再请个好大夫给看看,代王府的御医,你认识吧?请一个来。”
赵华气的鼻子都歪了,“我难道不比他们医术好?不比他们用心?你以为御医是谁都给看的?要是他敷衍,还不如我自己来!”
说话的功夫,陶令华已经昏睡过去,赵华连忙拿了细纱布蘸取了药脂开始擦那脓血,外面都擦净又探到里面,慢慢把那面纱塞进去,又慢慢抻出来扔掉,换新的,反复几次后才停止,最后又把新的膏脂填进去,可是真的很难进去,努力好半天也只是填进一小部分。这样的话,好的就慢了。可是如今也只能做的这种地步。
赵华一边擦汗一边心里想着办法。赵泰在旁边聒噪:“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赵华瞪了哥哥一眼,帮忙放陶令华躺下,盖上肚腹,就到西屋去接着合药去了,顺便想想更好的办法。
☆、第二十三章 疗伤
傍晚,赵华又试着拿纱布条上了一次药,陶令华昏睡中都被疼醒,神智恍惚也难开口说话,只是痛苦呻|吟,冷汗频频都湿了身下垫的布单,赵华只得罢手。赵大是个急性子,走到后面拉马想出去找别的大夫,赵华连忙拉住道:“大哥你看着他,我去去就来。”说完打开包袱,换了件新鲜衣服,理好发髻,拿了些银子,匆匆出门。
赵泰没拦住,眼看着弟弟急急走出去了。
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还换衣服?
等了一下,正好刘虎子进门,抱着一个木桶,说是代王府小公子送的冰块。赵泰点头,命他看着炕上的病人,自己出去追弟弟。出门见他远远地向南去了,连忙偷偷跟上。
天色已然是傍晚,街上行人匆匆,地上一天的暑气尚未散尽,十分闷热,天上乌云却渐渐起来了,远处的天边隐隐有雷声滚滚而来,看样子要下雨。
赵泰满脸是汗地跟着前边匆匆疾走的赵华,看他向行人问话,接着又向南走,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以前没到大同来过,不熟悉,可是这街景却让他心里怀疑是条花街。两边的楼上站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女子,浓妆艳抹,妖娆万分,挥着手帕招徕路边走过的人,门口的红灯笼已经点上,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有单身男人,有女人相伴的男人,拉拉扯扯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是花街无疑了。
可是阿华来这地方干嘛?难道他要寻花问柳?
赵泰心里犯疑,眉头紧皱。他自小父母家教甚严,从不许他兄弟进出这花柳之地,说是非君子所为。父亲更是个妻管严,别说寻花问柳,为官多年,就是纳妾都没有,两老一辈子相亲相爱,双双离世,也算得前世的姻缘了。所以赵泰和赵华兄弟两个也都想找个可心的人相依到老。赵华虽然喜欢游山玩水,却是个清高的性子,并不肯胡来。所以赵泰才疑心:他几时有了这癖好了?
想着心思脚下却没停,眼看着赵华在一家家门口走过,有人拉他,他就拱手说了几句话,那女子皱皱鼻子悻悻答了一句就去拉别人。赵华加快脚步向这条街的更深处走去,曲曲拐拐到了一个富丽大门前,门上有匾,黑底金字,上写:流枫南馆。门前红灯高挂,也是很热闹,眼看着赵华就进去了。
赵泰不相信自己兄弟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寻花问柳,可是若不是找女人或者小相公,到这种地方干什么来了?
悄悄躲在一棵一抱粗的大槐树后面偷看,只见一个妖娆的年轻男人正好从门里扭到门外,一身红衣很是耀眼,看见赵华,眯着眼似乎顿了一瞬,一下扑到赵华怀里,“咯咯”笑道:“哎哟~爷,你怎么才来,等死奴家了。来来来,奴家准备好了酒菜,快来快来~”拉住就往里走。赵华挣脱,但是立刻就跟他进去了。
赵泰气的鼻子歪到一边去了,心想,好你赵华!把爹娘的教诲都扔在脑后头去了,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你哥!
这样想着就从树后出来要抢上前去拦住赵华,抬了一只脚却忽然一咧嘴,想到:要是阿华喜欢上了别人,那么小美人不是不用争就归我了?啊哈哈哈哈!
赵泰放下脚回身想走,却有些过意不去,看着自己兄弟到那肮脏地方去不管,爹娘一定会找自己算账。
纠结。
管吧,多一个情敌,还是不能暗算的。
不管,失了大哥的职责。
怎么办?
在那里来回走动了好半天,脚下的地都被踩实了。
忽然一阵风来,卷起落叶和尘沙,“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响起,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了头上身上,一瞬间就湿了衣裳。
赵泰一咬牙,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看着兄弟堕落,正要抬脚,就见赵华出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小的提盒。
那漂亮的红衣男人满脸带笑地送出来,还挥挥手绢叫道:“公子,再来啊~奴在这里等着你~”
赵泰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上前一步拉住赵华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了!”
赵华倒惊讶了一下,神色又平静下来,答道:“下雨了,快走,还好离家不远。”说完拉着赵泰就跑,赵泰见雨点越发急骤起来,只好不问了,先回家再说。街上行人都在跑,有的就避在两旁的店铺街门处。
两兄弟急着回家,也顾不上形象了,反正离家不是很远,也不值得雇车,大步向前奔到了家里,衣服都湿透了。
进里屋换了湿衣,赵华没喘匀气就先洗了手,把那盒子打开放在炕上,却是一些小玉棒等物,不知有什么用。
刘虎子连忙回道:“将军,二公子,陶公子刚才醒来,我喂他喝的水和参汤。”
赵华点点头,平复了自己的心跳,按了按陶令华脉息,去包袱里拿了一串铜钱递给刘虎子道:“你先去那肉铺子里买些牛里脊,记着,要新鲜的。”刘虎子领命打着伞去了,外面雨却大了起来。
赵华只穿里衣,挽起袖子,先把那些玉棒等物连带盒子都用烈酒洗过,拿了备用的棉布条,浸透了膏脂,一点点塞进去,再抻出来,如之前一样,除尽污血。陶令华梦中还在呻|吟。两兄弟皱着眉头,却也只好暂时硬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