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旁有侍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木言师傅将两个侍卫遣出,道,“无妨,这船上都是知情人。”
庆之面色柔和下来,他开口道,“你们终于来了,父皇的身体不太好,近日在圣岛调养。”他的声音已经异化成女声,他与我对视的那一刻,眼光有些闪烁。
木言师傅了然道,“庆之吃了易声丸。”我其实觉得无妨,阮雨当日陪我去雁南关的时候,亦是如此。
我娘道,“庆之,难为你了。”
庆之恢复常色,温和一笑,“没什么,我习惯了。”我娘不停的询问庆之我爹的近况,阮雨不说话,我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庆之说着我爹的病情。偶尔,庆之的目光会飘向我,待我回视他的时候,他又会回避,他眼中的那丝不安,在我看来,有点像狼狈。
船行了半个时辰,终于靠岸。我看得出我娘很紧张,其实我也很紧张。真的要看到我爹了,十七年分别,如今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登上圣岛,还要爬上圣山。庆之说我爹住在半山,圣岛山顶的万佛寺,是大丰祈福的地方,十分灵验。一路皆布了阵法,庆之说这样我爹调养的时候,可以不必劳神掩饰。看得出庆之很孝心,想想这么多年,他也算是替我尽了孝道,我心中感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被阮雨瞥见,他眼眸暗了下来。阮雨这一路都是沉默,我握住他的手。他叹了口气,没有挣脱。
快到之时,庆之想要提前去通报我爹我们来了岛上。我娘拦住他。她卸下自己的易容,又让我和阮雨也除去面具。她停下来,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仪容,又替我拢了拢头发,拉了拉衣角。我笑道,“娘,你今天真好看。”我娘笑的格外温柔。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没再多说什么。
看到圣岛半山宅院的时候,我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那门楣,那围墙,那院落,盛极之时的江南箫家,就是这番格局。一切如旧吗?咸湿的海风吹来的时候,我苦苦一笑,白驹过隙,早已不复江南。
站在院外,门扉紧闭。我娘的双手抚摸着门上的青铜貔貅门环,久久不言。当年被人从故宅赶出,而后不久,听说那所几百年的老宅,毁于烈火。我和我娘赶去的时候,那里早是一片灰烬。我娘不停翻找,庆幸未有人伤亡。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我爹的踪迹。谁曾想当年的门环,会在这千里之外。当年那人,如今在这精仿的院内。
我平复下内心的波澜,轻道,“娘,进去吧。”
我娘像被惊醒,她看了我一眼,强自镇定。她叩了叩门扉,片刻,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娘,无比诧异,他擦了擦眼角,对着我娘道,“家主,您来了。”
我认出来,那是眷叔。他是我爹的侍从,当年我学步,还是他手把手的扶着教会。如今,他的两鬓,已经斑白。
我娘颤声道,“阿眷,你主子可曾安歇?”
眷叔又擦了擦眼角,“家主,主子还不曾歇息。在书房里。”
我娘点了点头,步入院子。我再次惶然,当年我爹总是在书房,等着晚归的娘亲。那时我娘和眷叔的对话,总是如此。我没有跟着我娘,其他人也没有。这格局与当年的箫家一模一样,我娘早已熟稔的走向书房。我看着我娘轻轻的推开房门,听见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我听见我娘唤了声“益儿。”……而后,眷叔对着我道,“是小强吧,木言说你如今已经改名叫箫能。”
我连忙点头,“眷叔,是我。您还是老样子。”
眷叔笑了笑,“木言说你会哄人开心,果不其然。能儿,你长大了。一旁休息一会,让你娘和你爹单独说会话吧。”'网罗电子书:。WRbook。'
我们随着眷叔到了偏院。众人闲话,谁也没有提当年的事,就好像我们一直在一起,如现在一般。
不记得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温暖的男声,“能儿。”我猛的站起身,走向门口,我看见我娘拉着一个身着云白衣衫的男子,我看见那人两鬓全白,瘦骨嶙峋,容颜憔悴,唯独不变的,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温情脉脉。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扑到他的怀里,“爹。”
我爹揽住了我,被我一撞,他咳了起来。我吓得赶紧放开他,我爹一边咳嗽,一边安抚的对着我微笑,“没事。能儿,让爹好好看看你。”我看见他捂住嘴的帕子上,渗出了殷红。庆之赶紧走上前,“父皇,您歇息一下,用点药吧。”
我爹坐在了椅子上,眷叔去给他端药。我爹对着庆之说,“庆之,去换身衣服过来。”庆之顺从的离开。
我爹端详着我,“能儿长大了,除了眼睛,其他都长得很像你娘呢。”我嗔道,“爹,我除了眼睛,都长得很像您。”我爹微笑,“是吗?让爹仔细看看。”我娘在一旁看着我贫嘴。我瞥见一旁怔怔的阮雨,方察觉忽略了他。我急忙拉着阮雨到了我爹面前,“爹,这是阮雨,我的夫郎。”
阮雨急忙行礼,我爹温和的看着阮雨,“不错,知书达礼,样貌风流。”阮雨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我忍不住笑道,“爹,我的眼光很好吧。”我爹点头。阮雨的脸更红,连白玉一般的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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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人各有志,何可思量 。。。
我爹用毕眷叔端来的药,庆之亦换了男装出来。雨过天青色的儒衫,一片明朗。我爹道,“庆之还是男装好看。”我没有接话,我娘笑着点头。阮雨看了看庆之,也没说话。
众人闲话,我娘和木言师傅说了很多我幼时的小事。木言师傅说初见我只觉沉稳,越大越多了些闲情野趣,喜欢遛狗,对茶对酒颇爱研究。不懂追逐功名,对经营也没有想法。好在中了状元,否则真担心我要成了纨绔子弟,荒废一生。
我不记得我是从何时有了一生平凡逍遥,便是快意人生的念头。如今想来,我确实是一个乐于安逸的人。若天下皆太平,有何不可。
庆之笑道,“人各有志,何可思量。”我爹道,“庆之倒是替能儿说话。”
我笑道,“爹,庆之师兄说的很对,人各有志。能儿没有鸿浩之志,惟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爹看了看我娘,叹息,“能儿和你娘一样,也不是不好,只是太安于现状。”
我娘笑道,“生在盛世,难免贪恋安稳。人生匆匆,韶光易逝。能儿不是苟且贪生之人,她当肩负的,必不会推却。想必当年见过繁华如浮云,性子恬淡些,不是坏事。”
我爹有些怅然,“箫飒,提到当年,我这一生,无愧天地,却独独亏待了你和能儿。”
我娘拉住我爹的手,“都过去了。你看,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
我娘后来告诉我,我爹对我和我娘心怀愧疚,不知我们能否原谅他,但他一生无悔。我想人的一生能够无悔,便已足够。求仁得仁,自当无怨无悔。
那一夜,诉的都是团圆。那样久别之后的重逢,没人舍得破坏一星的美满。庆之和眷叔劝了几次我爹早些休息,我爹都不肯离去。到了后来,我娘拉紧我爹的手,称实在困乏,我爹方依依不舍的命众人散去。我看着我娘和我爹亲密无间,并肩回房,只觉得心中有一处,变得分外柔软。我已不会再问我娘,那么多年,是否值得。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值得二字就能说得清的。
庆之连夜离开了圣岛,他如今监国,身负重任。他身着男装的时候,谈笑自如。他再次换上太女常服,也不再尴尬。他恢复了当日温暖高贵的神情,无论男装还是女装。他温和的对我和阮雨道,“蕖之,雨弟,有你们来陪父皇,我真是欣慰。”
我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庆之,这么多年,谢谢你照顾爹。”
阮雨道,“至亲不言谢,你们两人既是亲如兄妹,何需这么客气。”庆之点头,“雨弟说的对。如今只盼着父皇能早日痊愈。”
我颔首,领着他两念了遍《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
和阮雨回到眷叔安排的房内,他宽慰我,“箫能,你爹一定会好起来,不要担心。”我凝视着他,“生死有命,活一日,惜福一日,已是很好。”他用力抱紧我,“我很珍惜。”我反抱住他,不再说话。
而后几日,其乐融融。只是我爹每天都会咳血。眷叔私下告诉我们,我爹的病请天下第一名医薛暀看过,如今药石已是无济。我娘闻言,生生喷出一口腥甜。那醒目的红,刺痛了我的眼,刺痛了我的心。我娘看着我泛红的双眼,连忙道,“能儿,不要担心,娘只是一时心急。”我强颜,“娘,您也不要担心,爹吉人自有天相。”
我爹待我极好,仿佛要弥补曾经的缺憾。他总是有意无意将我和庆之相提并论。有一日,他将我单独唤去,嘱咐,“能儿,爹希望,你能照顾庆之的一生。”
我不想让他难过,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遂回道,“爹,庆之是我的兄长。我会照顾他的。”
我爹道,“当日我一己之私,不愿亲生的孩子面对未知的波澜,却让庆之背负起若大的责任。大丰国现今日渐稳定,爹希望你能给庆之一些幸福。能儿,别说你不懂。”
我看了看湛蓝纯净的天空,回道,“爹,娘这一生,只爱您一个,您觉得幸福吗?我想给阮雨的,便是这样的幸福。庆之,也会有属于他自己独一无二的幸福。爹,您不要替我们操心。”
我爹不悦,“能儿,庆之的身份,你让他如何去找他人怜惜。他背负你应尽之责,你给他一些男人应有的幸福,理所应当。”
我正视我爹,“爹,庆之不需要别人的怜惜。”
我爹道,“这些年,木言时常和他说你的事。上次庆之从大逆回来后,爹能看得出,他喜欢你。”
我道那只是木言师傅的错配,庆之不是轻易会动心的人。我爹还想再与我商讨,我娘领着庆之阮雨走了进来。
庆之道,“父皇,昨夜收到消息,大胭攻破雁南关。”
我惊问,“怎么会?”
庆之凝视着我,“蕖之,此事千真万确。雁南关守将一周前暴毙,大胭火攻雁南关数日,战况惨烈。据悉,大逆国三皇女已率亲部前往雁南关收复失地。”
刘谨死了?雁南关失守?三皇女统兵?这一连串的意外,让我陷入深思。我娘见状,将我单独叫至一处,与我研商。我决定明日回大逆,我娘不舍,但也选择了支持。
从房中出来,我去找阮雨。在山顶方寻到他。他神色有些恍惚,我心中奇怪,还没发问,他已开了口。
“箫能,你爹让我替你纳了福音。你爹还说,希望你能和庆之有个子嗣,将来继承大丰。”
我连忙道,“雨儿,这只是我爹的想法,我不会娶他们,你不要误会。”
阮雨的声音很平静,只是仔细一听,能听出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去掩饰他的情绪。他看向远方,我从侧面看去,他的眼神,有些飘渺。
“箫能,我有时不明白,为什么两颗心不可以安安静静相守。有时不明白,为何这个女尊的世界,不能要一颗纯粹的女人心。你爹说我自私,说我只顾自己的幸福,看不到别人的付出。箫能,要一份专一的感情,就是自私吗?我给了你全部的真心,要你的一心一意,算强人所难吗?你爹说他离开的这么多年,一直希望你娘能有其他男人陪伴。他说他知道不久后会辞世,已经安排了眷叔将来陪伴你娘。他说这才是真正的爱。他说的这些,我做不到。我不过是希望生同寝,死同穴。箫能……”
我没有再让他用这种平淡出奇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我用力拥住他,“雨儿,我和你想的一样。每个人对感情的想法不同,你不要怪我爹。我这一生,能和你相守,已是上天最大的眷顾。我只会和你在一起,其他的人,我会替他们找到更好的归宿。”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沉默不语。
“明日我们就回大逆,回去我们就成亲。大逆和大胭已经交战,以后会是什么世道,谁也难料。只要我们坚持我们的感情,没人能改变我们的幸福。”我续道。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将我抱的更紧。
我爹没再和我提娶亲的事,临近分别,他只嘱咐我凡事三思,莫陷迷局。别忘了大丰也是我的家。我自应下。我爹又道,这么多年,为了保护我和我娘,他在顺安城也有一些部署,真遇急难,可以调遣,符令在福婶那里。我爹这么为我们着想,我心中激动,想了想,也只道,“爹,您要保重身体。能儿这么多年没能尽孝,还让爹牵挂,能儿真的惭愧。待能儿将答应大逆女帝的事完成,就回大丰陪您。”
我爹笑了笑,“好,爹等你回来。”他笑得那样安详,我却几欲落泪。
和众人分别,我和阮雨踏上回程。临别,庆之道,“蕖之,别忘了,这里也是你的家。事情妥当,早些回来看父皇。”
我道,“我会的。庆之,你保重,替我照顾母父。”
庆之郑重应下。我们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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