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略有些失望地摇头,“我倒是,希望你能多睡会……结罗……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告诉我,你究竟在怕什么?”
身子一僵,结罗勉强笑出声来:“看来,我不能在离开之前……回避掉这个问题咯。”
后背一沉,身后突然压上的重量让结罗深吸了一口气。
“你究竟怕什么?怕被辜负,怕睿儿不受善待,怕前途不明,怕世人非议?结罗,别骗我说睿儿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你心思澄明到何种地步,若不是早看到看清了一些事实……你何必惶急要走。”这人滑如泥鳅,望山便只好咄咄逼人,非要逼得他说得一清二白。
“大人,我不好龙阳,不是断袖!”结罗睁眼狡辩。
望山要紧不慢地凑到他耳后,一声不吭,微微张嘴,哈了口气。
只见得结罗炸毛似的缩了脖子,一扭头,狠狠瞪上他一眼。
望山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连连叹息:瞧,明明你又在骗我!
沉默了好一阵,结罗这才言语沉郁得开口:“就算现在不走,迟早也是要走的。世上芸芸众生,总有触手可及之一份情可以选择……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是不敢,不是不行,只是我不曾生就纤云弄巧之手,飞星传恨之情。注定长久不了的,我如何要得起?”
原来……他不是不懂,而是早已想得这样多,这样深远。
望山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历来认为……情之所至,顺势生发,情缘到了便是到了,情思断了便是断了,他从来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翩翩佳公子,也从来思虑过,情深深几许,才担得起彼时这一眼倾心。
“看来,大人也未有想得透彻清楚……”结罗莞尔,“走吧,这会儿回去说不定能赶上给睿儿喂早饭呢!”
懊丧地垂下眼角,望山生起了自己的气。
明明想好了如何晓之以情,明明想好了如何死缠烂打,必定要让他心甘情愿、感心动肺,怎么就……怎么就……被他绕进了圈子里呢?
直到两人回到了射月谷,坐在了福坎准备好的一桌酒菜面前,望山还在苦苦思索,一旁紫夜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见。
“咳咳……”结罗清了清嗓子。
他刚把睿儿从福坎夫人那儿抱过来,就看到望山在饭桌上板着一张脸,震得众人都不敢动筷子。
“怎么,睿儿想吃什么?”一回神,望山就化身为保父,已经端起小碗要给他添煮好的鹌鹑蛋。
紫夜在后面扶额,心说,看来自家老大美男计失败了啊,唉,还得继续帮他想辙。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望山总算想起要处理公务,将紫夜、紫潭都叫进了房里。因为睿儿早在望山这儿睡惯了,赖着不肯走,结罗怎么哄小祖宗就是不买账,他只好采用纠缠战术,坐在床边跟儿子死耗。
望山没有一点让他避嫌,请他出去的意思,紫夜与紫潭心照不宣,还没等望山问,便开始禀告。
紫夜道:“爷,昨夜一战,楙月谷兵卒现都收归到了帐下,共五百多人。偷袭射月谷的那支队伍,被紫潭带人给围歼,伤亡者比较多。投降者中有少数想要回家务农的,都发了五两银子放了。”
望山欣慰地点头,“做得好,死伤者呢?多吗?”
紫潭上前一步答道:“这队人马自以为射月谷内空虚,贸然进攻,因此死伤者较多,约七十人,伤者现留在谷内几家农户里养伤,有人看着。已经派人带着银子和粮食去安抚死者家属了……”
“嗯,那……楙月县县令何在?”关于结罗所说的那个黑纱蒙面人,望山想要从他口中问出线索来。
“被关在柴房了……爷不如等几日再去审问他,那秃头鬼有些骄横,还闹不明白自己失了靠山,不如给他点苦头吃吃,他就老实了。”紫夜说道这里时,言语里透着兴奋。
又问了些其他情况,望山冲结罗招了招手,指着紫夜道:“他就是我安插在大王子那儿的细作,名叫紫夜……以后,你想弄死谁抑或者想让谁生不如死,找他就对了。”
紫夜:= =!
结罗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看了看四周,问:“怎么不见叶祯?”
“他在房顶呢,你想见他?”
望山话音刚落,叶祯便出现在了院子里,对结罗一拱手,“先生有事请吩咐。”
对于他面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恭敬的转变,结罗心知肚明是自己帮他在望山面前求了请的缘故,但还是不自在地支吾了一下,“哦,我就是想问问……你屁股上的伤好全了吗?”
叶祯不解地抬着头,“屁股……无恙啊。”
望山身后,紫夜和紫潭捂着嘴笑,快憋出内伤。
一皱眉,结罗回头推了推望山,问:“你不是说……解除他禁闭思过三月之令,就打了屁股二十板子吗?”
叶祯无语,仰头望天。
望山赶忙将他们三人赶出门去,拉着结罗到床边,笑:“这板子的确打了,是内家功夫,表面看不到伤的,但能叫人变得听话……”
“叶祯还不够听话?”结罗纳闷。
“现在他连你的话也听了,不是更好。”狗腿似的拉起结罗的手摩挲着,望山故意神秘道:“这门功夫用来管教孩子也好,想不想学?”
结罗犹豫道:“会不会很难,你愿意教我?”
“不难,我教你便容易得很的……只要你……”望山嘿嘿一笑,“今晚和睿儿一样,与我同榻而眠,好不好?”
瞬时,影卫三人组站在门外,清晰听到了自家主人高亢的尖叫声。
紫潭:“你们猜,爷被打了哪儿?”
紫夜:屁股^^
叶祯:OO”…
作者有话要说:本宫是不是很勤快,求虎摸~~~~
21、第二十章
21、第二十章 。。。
22、第二十一章
22、第二十一章 。。。
结罗还有件心事未了。
许诺给望山矫正的那把弓,还挂在他房中的墙上,只重新贴了角,弭还未换,弦也未续。昨夜提及何日离开时,他并没有提。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说。
那个赌,望山还是答应了。
他赢的可能性……很低。结罗暗自喟叹,有些责备自己虚妄之用心,但说出口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之理,且等着瞧……那位流氓大人使出何种手段吧。
静下心来瞧着这把弓,两宿一日用来换弭上弦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干就干,结罗打定了主意,便把睿儿彻底交给望山托管,将桌子拖到了卧榻边,依靠在卧榻上,用小刀刮用剩下的两块牛角片儿,比了比大小,正好做一对弭。
所谓的弭,是用来挂弦的小部件,在弓的两头,一边一个。一张弓有诸多部件组成,弓干是弓的主体,弓两端末梢称之为箫,箫端装弭。弭用以挂弦,多以骨、角制作,也有人用铜制的弭。制作弦的材料有牛筋或丝,也有用丝绳绞合而成的,因了弓人采用材料、打弦的水平不同,弦的好坏参差也大。
弓干的中央则被称为彛羰撬沃频墓瑥}与弓梢之间有两个孤形的部分,称之为渊,亦名肩。人们常说“骍骍角弓,翩其反矣”,说的就是双曲反弯的,且在弓臂中衬垫了动物角与筋的弓。
结罗推崇并擅长制作的,也正是种弓。望山交给他矫正的,同样是这种弓。
严格推究起来,制造双曲反弯弓,过程相当之繁复——
需要备齐六材,这六种材料分别是干、角、筋、胶、丝、漆。只有“六材既聚,巧者合之”,才能做出一把良弓。真正称得上良弓的,每一道制造工序都需要严格依照节气时令来做的。大致说来,大工序有这样几个:
首先,负责挑选弓干材料的弓人要在第一年冬天将完全干透的木材或竹子削制成型,做好弓干。然后,第二年春天时,弓人将前一年备好的牛角削成大小合适的片。第三步,在夏天将从牛身上取下的筋梳理成型,用酒蒸、锤打、拧紧、手撕等法子处理好,使其不再收缩成细条。第四步,到了这年秋天时,弓人就可以在弓干外侧粘贴筋丝了,并在弓干内侧贴上片状的角。第五步,冬天就可以用束好的丝来缠弓了,将精细牢固的丝缠绕在弓节上,使弓更加牢固。第六步,等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给整把弓上漆。
第三年春天方可被弦。
这样做出来的弓才是真正称得上“材美,工巧”,弓身弹力远胜于那些短时少工的弓……但这也不过是普通的良弓罢了,若是王侯将相所用之弓,非得更加费时费力不可……结罗一想到过去师傅教导自己要牢记的做弓守则,忽的就心虚起来。
他罔顾师门教训,不但偷工减料造了一大堆冒充良弓的竹弓,还改造出了一把“上德玄弓”,绝对的败坏师门声誉、造假制假,□裸往师傅头上扣屎盆子。
若不幸哪天自己做的这些个荒唐事儿被师傅得知,一定少不得一顿打,说不定……还会被踢出师门也未可知。
想想心就痛了,这心底的气呀止不住地往上涌,结罗放下小刀,拿起仅有手掌长度的小锯子,咯吱咯吱锯起了即将成型的弭。
都是你,就是你,全赖你……
若不是遇上你,我怎么能……
仿佛手中锯的是望山的皮,是望山的骨,真真要在心里折腾出一片血肉模糊。
心里想着要快些结束这些吧,然这一夜比以往的夜都要长,结罗磨了整宿,一对精巧的弭出现在了桌面上,天才刚微亮。他却依然不觉得困倦,迷迷蒙蒙从屋子里出去,走出府外,顺着青石板路往不断往前走,直到误入谷内薄雾,轻轻渺渺,如柔纱缠绕于天地之间,才仰起头睁大了眼。
又走了一程,面前有一块平坦开阔地,地上有细细的土壤,应当是有人平整过的。
转了个圈,听到了马蹄飞驰,箭声呼啸而过。
原来这里,就是望山近日训练新兵们的地方……掩藏在一片竹林之后,没有打猎务农的百姓经过,只要安置上整齐的箭靶,就是一个绝佳的骑射场。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在师傅的督促下跨马射箭……终究忍不住,还是走近了想看。
远远的,就瞧见被雾气笼罩在中央的那个人。
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眼眸里只剩下他气势威武的身躯,立在精神抖擞的追日背上,盘马弯弓,以扳指挂弦,箭气顺势从指尖中冉生而出,手臂轻微一震,整个人却如磐石不动,气贯长虹,一箭中的。
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翅飞箭到时。
结罗愣愣地,静静地站着,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早已失了神,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重重叠叠都是同样的影子……兴许时间能够就这么停留着,任凭弓矢速如飞,就这般遥望着他……看他腰间带两绶,转盼生光辉……
怎么是好,怎么是好……不知不觉竟生出了贪恋。结罗自嘲地笑着,转身,快步往回奔走。
还剩下一日一宿。
回到屋里,从乳娘那里抱过睿儿亲自给他喂早饭,睿儿难得的不吵也不闹,吃得格外顺畅,乖乖巧巧的,只时不时歪过头来瞧上他一眼,咯咯咯摇晃起胳膊笑着。
结罗的脸上也浮现出欣然的笑意。
没有等着与望山碰面,结罗快速结束了早饭,放开了睿儿紧紧扣住他的小手,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取出了几片胶来加热,认真细致将一对弭粘好。然后,去了弓弩作坊一趟,挑拣了几十根从天昭国进口的蚕丝线,准备打弦。
打弦首先要搓绳,以二十多根蚕丝线作为骨,用搓绳似的手法将这些细线拧成一股。结罗手指细长,最适宜这种工作,将蚕丝搁在掌心,应着有规律的节拍,一上一下,不需半刻,便将一股蚕丝搓得美观细密。
再来便把准备好的弦架子调节好,估摸了一下弓弦的长度,使其两个弦刀之间的长度大约合适,才将把蚕丝套在两个弦刀的钩子上。结罗手指轻轻一勾,提溜着蚕丝开始套圈,将近套了有二十多圈。再用丝线把其横向绑紧,总共要分为三段,每隔七寸空出一二分不缠,随后小心将其从钩子上取下来,目测了一下长度。
以结罗的经验,他估摸算出的弓弦长度,误差不超过一指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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