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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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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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的宁亲王刚刚加冠,外表还未脱去少年的青涩轮廓,行事却已经老练得令他吃惊。一晃五年,他随着莫云笙创赤水军,平藩王叛,镇压宫变,诛杀谋逆的前朝太尉秦彧,看着莫云笙一步步踏着敌人的尸骨拾级而上,从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逐渐蜕变为权倾朝野的摄政亲王。
  做事狠辣果决,对人淡漠疏离,莫云笙在一场场血与火的斗争之中蜕变得越发成熟,却也越发高不可攀起来。这样随意甚至于显露出些许脆弱的样子,却是已经极少见得到的了。
  炉中一片木炭炸裂,发出轻微的爆鸣声。莫云笙惊得突然睁开眼,目光还未聚焦起来,猛地起身,手向前伸去像是要抓住什么:“陆……”
  刚吐出一个音他已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猝然收声。带着些微歉意,莫云笙向骆衡笑了笑:“让怀卿见笑了。”
  “王爷近日劳累,还是早点安歇吧。匈奴之事并不急于一时,三日后的祭天大典,万事还要王爷过问。”骆衡诚恳劝道。
  莫云笙摆摆手,将失了温度的帕子揭下来,抛入同样冷掉的水中,骆衡第一次清楚看到他肩上伤口,竟是新旧几处叠在一起,分外骇人。
  莫云笙却不以为意,整整衣衫起身在桌案后坐下:“你既然来了,便先简单说说。”将桌上摊开的信纸递过去,“呼衍单于的信。”
  骆衡迅速回神,探身接过。莫云笙后靠在椅背上,见他读到了末尾,开口问道:“如何?”
  “发兵定在北燕明年春赋,届时其朝中繁忙,国库又恰好处于尚未再次充盈之际;草原又恰好雪融,原本是个大好时机。”骆衡微微蹙眉,“只是我国征赋之时和北燕相近,可否会有影响?”他顿了顿,“须知我国国库……恐怕要比北燕还要吃紧。”
  “那便早一个月征收。”莫云笙不假思索地道。
  “早一个月?”骆衡吃惊道,“骤然调整,百姓怕是难以适应。”
  “赋税减三成,但这一年之中,皇宫及各王爵公侯开支减半,禁狩猎,禁大肆宴饮
  ,禁收罗奇珍美人。开战之后便去夺北燕的粮草钱银,以战养战。”莫云笙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轻蔑,“不过一年而已,也该这些蠹虫放些血出来了。”
  骆衡依旧蹙眉不语。莫云笙又道:“匈奴要向北燕复仇,并不需要等上七年,只是他们势单力孤,难以成事,故此要待到西楚遗民心思彻底活泛,而我也在南陈经营起自己的势力,并训练出一支能拿得出手的军队来。长久无战事,玄韬军又失去了首脑,很难在短时间内回复到往日所向披靡的程度上来。”
  搭在扶手上的五指微微收紧,“北燕皇帝向来多疑,七年以来陆啸的行动一直被限制在上洛城内,不曾有半点放松,连近在城外的玄韬军营都不准去;离开了军队的将军,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只是世事无常,若是再度延后怕是会再度生变。这一战,不能再拖了。”
  骆衡看上去终于被说服,低叹一声道:“王爷既然已经有了决断,怀卿遵从便是。只是限制王公贵族开销一事,怕是会引起反弹啊。”
  “这个你无须担心。”嘴角微挑,莫云笙瞳中刹那间已是一片冰冷,连眼角那道十分浅淡的伤痕都狰狞地鲜明了起来,“事关国家,江山社稷面前依旧贪图一时享乐者,留他何用?从重论处便是。有了第一个杀鸡儆猴,其他人自然乖乖遵从。”语气骤一和缓,他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小皇帝若是带头做了榜样,下面的也就不得不仿效了吧。”
  听到前一句话时骆衡神情还没什么变化,待到最后一句时却是脸色微变,起身一揖,低声道:“皇上尚且年幼,请王爷务必把握分寸。”
  他此言已是有了几分怀疑告诫之意了,莫云笙却并不动怒,反倒微微笑了起来:“哦?”
  骆衡并未抬头,语气却有些急促:“怀卿知道这龙椅原本应是王爷的,若非当年之事也不会让于先帝;然而稚子无辜,如今南陈正在紧要关头,请王爷……”
  “怀卿啊怀卿,我在你眼中是如此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么?”莫云笙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神色颇有些无奈,“‘辅佐皇上到十六岁便将权力尽数交还’,我可是在先帝榻前发过毒誓的,你又不是不知。”
  骆衡顿时噎住,呆了半晌才又坐回原位,有些赧然地低声道:“怀卿失礼,请王爷恕罪。”
  “无妨。”莫云笙笑道,眼底划过几许异样神色,一瞬又被压下,“都是我莫家江山,皇位是他莫云笙的,还
  是我莫云箫的,又有什么分别呢。”见骆衡放下心后神情越发尴尬起来,知道他是为了刚才怀疑自己而心存愧疚,摆了摆手道,“夜深了,怀卿去安歇吧。”
  骆衡的身影消失在书房之外,莫云笙身体后仰,闭上眼睛,感受着左肩处从未消失过的疼痛顺着经络一点点蔓延,渗透到四肢百骸中去。
  痛得越狠,便记得越深。
  九死一生跨越重重深山,为了重回献阳不惜卖身为奴;朝中党争,毛遂自荐做了一方的傀儡、另一方的靶子,在夹缝之间周旋求存;顶着重重怀疑挫折白手建立赤水军,终于将军权握在手里;直到莫云箫死时才知道受了他的算计,被逼着发下毒誓,将来要将拼来的这一切双手奉上。
  陆啸,我经历了这重重磨难,如今终于足够资格和你并立天下。
  执念已了,七年前欠你的,往后会如数偿还。
 

    ☆、第四十九章 宫宴

  “皇上驾到!”
  “宁亲王到!”
  随着大太监的两声吆喝,清一殿的满朝文武齐齐站起身来,肃容而立。看着摄政王在皇上前面一马当先跨入殿内,几位老臣的眉毛都是狠狠跳了一跳。
  北燕服色尚玄,而南陈尚朱;莫云笙今日穿了一身绣着八条金龙的绛色摄政王朝服,头戴金冠;即使是大年初一的喜庆日子,他依旧是神情淡漠疏冷,却越发显得气势慑人。反观被他牵着左手,身量还不及其一半的小皇帝莫文皓,虽然穿着象征九五之尊的皇帝衮服,神情却还带着些畏缩,完全不及自己皇叔半分气度。
  莫云笙对两旁脸色各异的大臣视而不见,笔直向前方的御座走去。他步子大,才六岁的莫文皓自然跟得吃力,磕磕绊绊地几乎小跑了起来。这下子几个老臣表情更加难看了,有一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身旁同僚眼疾手快地压下,以目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宁亲王在朝中说一不二,就连皇上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哪个不长眼的去开口顶撞,纯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云笙将莫文皓抱上龙椅,自己也在旁边另设的位置坐下。百官面向二人,齐齐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百人的齐声高喝在大殿内回响,渐渐消弭。一阵沉默之后,自上面才传来微弱胆怯的童音:“众……众爱卿平……平身,落……落座。”
  “谢万岁!”
  众人谢过,复又坐下。只听得小皇帝结结巴巴道:“新年伊……伊始,朕……朕……欲与民……同……同乐,众位……众位爱卿不必……不必……”后面却是忘了词,急得他坐在位置上直扭;偷瞄了一眼旁边十指交扣神色淡淡的皇叔,小嘴一瘪,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一片死寂,动一下衣袖袍角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阶下百官都是屏息凝神,生怕出点动静让小皇帝当场哇地哭出声来。听说今日匈奴的贵客可是在的,千万别丢了南陈的面子!
  这令人尴尬的状态又持续了不知多久,上面终于再度传来了声音:“皇上之意,乃是众卿不必如在朝堂上一般拘礼。”莫云笙悠悠道,一瞥莫文皓,“臣猜得可对?”
  “皇……皇叔所言……所言极是!”小皇帝找到了救星一般,眼泪汪汪地点头。
  “谢万岁恩典!”下面百官又是一齐躬身称谢。这次莫云笙也不待莫文皓出声,直
  接越俎代庖道:“众卿不必多礼。来人,奏乐!”
  精心编排的歌舞很快献上,然而有了前面这一段插曲,众文武的兴致也被消去几分,气氛并不热烈。莫云笙像是毫无所觉,斜倚在一旁扶手上,慢慢啜饮着杯中美酒,目光似是漫无目的般在阶下逡巡;在正和旁边鸿胪寺官员低声交谈的苏勒身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了开去。
  一曲歌舞顷刻演奏完毕,门外的卫兵很适时地高声吆喝道:“庄靖儒庄公到!”
  这一声吆喝出了,下面的微弱杂音瞬间都静了一静,众臣面面相觑,俱是不解:已经致仕多年的怀化朝丞相,如今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有眼尖的却看到顶上的摄政王坐直了身体,一向鲜少有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愉悦,顿时心下通透如明镜。
  当年六皇子自北燕逃回南陈之时,听说便是庄公替他在朝中牵的线,这才有了今日权倾朝野的摄政宁亲王。借宫中大宴之际将庄公请了过来,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情。
  莫云笙探过身去与莫文皓说了几句,便见小皇帝点点头,向着外面道:“宣!”
  庄靖儒现年七十有七,已是近了耄耋的高龄。他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蹒跚而入,直至行到御前;刚要下跪,便见到上面的摄政王把手一拦,温和道:“庄公年事已高,不必多礼。来人,赐座摆酒!”
  他可以越过莫文皓施号发令,但庄靖儒却不能不顾及小皇帝的脸面。虽是无需叩首,也依旧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颤巍巍向着二人长揖及地,照例说了些新年的吉利话,这才去新给他摆出的位置上坐了。
  身旁的工部尚书闻睿探过身来:“这么多年还被王爷惦记着,庄公真是好福气。”
  庄靖儒呵呵笑着,嘴里却是一阵发苦,心中只道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被上面那位惦记着,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清楚。
  先朝奉宣帝生性懦弱,被太尉秦彧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只能忍气吞声,他受不了朝中越发恶劣的局势,便在秦彧将苗头对准自己之前早早提出致仕,这才避开了后来大批朝臣被诬陷下狱,或贬官或流放的命运。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此便可摆脱这永无休止的朝堂倾轧,却哪里想得到不过到了奉宣二年,竟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来,却是这位自北燕九死一生逃回南陈,如今还是行商家奴身份的七皇子!
  这位七殿下对自己的过往经历只字不提
  ,却是开门见山地向他分析了如今南陈朝中的局势。皇帝病重且尚无子嗣,殡天后势必要从分封各处的众位藩王中选一个继承皇位;然而各藩王实力大体相当,又是谁也不肯服人,届时必定会引起刀兵之争。更何况后宫如今由秦彧暗中操纵,若是太尉随便抱出来个婴儿便说是皇帝的遗腹子,那么这莫家江山,可就真的不保了。
  这些事情庄靖儒自然晓得,也知道如今朝上与太尉对立一派的大臣们正在头疼此事。然而接下来莫云笙之所言,却真正令他大吃一惊。
  莫云笙对此事的解决很简单:毛遂自荐。一来,莫云箫在做太子时便鲜少出现在百官面前,当年知道调包之事的大臣原本便不多,如今朝中更是新人换了一茬旧人;如此一来在真相不明的官员和天下百姓眼中,他才是原本真正的太子。二来,他自北燕只身回到南陈,正是件有勇有谋的证明,可以安定人心。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他现在无权无势无根基,就算将来登上皇位后依靠的依旧是现在朝上的这些人,是个绝对趁手的傀儡。
  话都说到了这般露骨的份上,庄靖儒也有些动心。权衡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动用自己在朝中残存的影响力,将莫云笙送入了朝堂。
  然而他制造了这开端,却没有料中后面的结局。这位七殿下哪里是能够任人摆布的羔羊,分明是头得了势便回头反噬饲主的狼!
  无论是平定藩王叛乱,还是诛杀秦彧,莫云笙的每一步棋都让他看得胆战心惊。奉宣帝又奇迹般地拖了五年才病逝,临终前却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个皇子;而莫云笙虽然没有坐上皇位,却成了与皇帝无二的摄政亲王。将年仅五岁的小皇帝牢牢把持在手里。而那些原本准备将他当做傀儡培养的大臣们,如今却只能战战兢兢地伏在其脚下,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庄靖儒品了口酒,因衰老而变得迟钝的味觉已经尝不出皇家今年的佳酿是何等口味。他眯起有些昏聩的双眼,望向上面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
  当年若是自己将七殿下拒之门外,又将如何?他不知道。
  时光不能倒流,历史不能重演。他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人生难得糊涂,这往后的事情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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