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指着高元破口大骂。高元心里不禁思忖这是什么奇怪的愿望,可是又不敢说出来。
“我也不是非要赶他走,只是县衙的工作总要有人来做。”
“哼,强词夺理。那我代替老爹去总可以了吧?”
“李姑娘毕竟是女儿家……”
李牢头管的可是关着男人的大牢,她怎么能行呢?
“男人做的我都能做,这个就不用你这狗官来操心了。”
“可……”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就会到县衙报到!”少女不容辩驳地说,“还有,我不姓李,我姓叶。”
说完,叶姑娘就一口一个“狗官”地把高元和高艺推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高元本意是来训人的,没想到自己却被抢白了一通,还搞得那个比他娘更凶的女人要来县衙当牢头,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失策失策。早知道就应该勤快点翻翻县衙里的人事案牍,而不是只从林若光口中问个地址就算了。
“高艺,你去告诉叶姑娘明天不要来县衙了。”
高元拉着高艺的袖口恳求道,他实在不想再面对那个女人了,一想起来就胆战心惊。可是高艺根本无视他的请求,一把甩开了他。
“我才不去,狗官。”
“大胆!”
“你也就敢跟我使劲,人家叫你狗官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太吓人了。”
“欺软怕硬。”
“那你不也是什么都没说?”
“那种时候当然沉默是金了。”
高艺说完扭头就走。高元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说话就是欺软怕硬,高艺不说话就是沉默是金。回到县衙,发现曹文和林若光已经把大堂收拾得干干净净,发霉的公文案牍也都拿出来晒了。不过县衙的大门合页都已经锈死,木头也都烂掉了,需要整个更换。可是县衙衙库里一两银子都没有,别说换大门了,就连工钱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来,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搁浅。
一整天下来高元累得要命,应付了曹文和林若光几句就早早休息了。一躺到床上,他就好像昏过去一样睡得死死的。半夜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因为他……饿了。虽然个子小,身体又瘦,但是高元很能吃,又非常容易饿。从某种程度来说,吃是他最重要的事。
摸黑走进厨房,里面却连个碗都没有,更不用说吃的了。他迷迷糊糊走到高艺的房间,想让他帮忙找点吃的,结果里面根本没有人。高艺的床铺整整齐齐,应该是出门了还没回来,问题在于,他去哪了。
呆呆地等了一会儿,实在饿得不行,高元打了一桶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过一会儿就有了反应,到茅厕小解。小解完又饿了,就再喝水。一来一回折腾了七八趟,高艺终于踩着日出回来了。
“你到哪去了?”
高元不高兴地问。他们一起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可是高艺竟然自己偷偷出去不叫上他。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高艺面带桃花,神情异常轻松舒畅。
高艺淡淡一笑,扔给他一个纸包,里面装着热乎乎的葱香饼。□的他立刻狼吞虎咽,转眼间就把手里的东西消灭了。舔了舔沾着肉香的手指,高元没忘了追问高艺昨晚的去向。
“我去了南寮。”
高艺干脆地回答,可是高元实在想不明白他去哪里干什么。
“昨天林县丞跟我说,那里有很多年轻漂亮又便宜的姑娘,果然很不错。”
高艺摸着下巴美滋滋地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你……你……”
高元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高艺比他大两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高元无法想象他跟烟花女子玩乐的画面。
“少爷,你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去过好几次啊,不过不如这里好,同样的钱,长安只能找到又干瘪又丑陋的姑娘。”
这句话对高元来说简直称得上骇目惊心了,在他心中,共赴巫山这种事只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做,而不是花钱来买。高艺对着大张着嘴巴,眼神呆滞的高元晃了晃手掌,不由得笑出声来:“少爷,赶紧把魂找回来,我有重大发现。”
“啊?”
“何掌柜说的游民,实际上是因为家乡发水灾逃难到这里的。昨晚与我共度良宵的秋月就是其中一员,现在在南寮做没有挂牌的私娼。她说她们村子里三百多人一起逃难到这里,一路上死的死、走散的走散,只剩下一百零几人。她和几个健康的姐妹来做私娼养活家人,有些能走动的孩子出来乞讨,情况非常凄惨。”
怪不得那天把葱香饼给了小乞丐以后他不自己吃掉,八成是有家人在等着食物。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秋月说他们躲了起来,一时说不清楚,不过她可以带着我们去那里。”
“他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高元不解地问。
“这件事说来奇怪,他们本来在城郊聚集,后来突然来了一群蒙面人,抓走了十几个壮丁,还杀了上来阻挡的人。就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他们才躲了起来,却始终不肯离开安平县,落入了这么悲惨的境地。”
城中有很多壮丁,为什么有人偏偏要抓走路过的流民呢?这真是奇怪至极。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看看那些流民的情况,听高艺的叙述,他们挺不了多久了。
“快带我去见见那位秋月姑娘。”
话音刚落,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后院响起:“哟,狗官,一大早就要去花街柳巷啊!”
昨天说要代替李牢头工作的叶姑娘不早不晚到了县衙,这正好提醒了高元。他喜形于色地拿出二两银子交到叶姑娘手上,匆匆地吩咐道:“你去买二百个蒸饼,剩下的钱买下饭的小菜。看见曹文就让他找朱掌柜,然后你们一起到南寮来找我和高艺。”
叶姑娘被他弄得晕晕乎乎,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了。高元立刻跟着高艺到了南寮。这里跟昨天到的明月巷境况差不多,唯独多了女人的脂粉味。白天这里显得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的人都低着头,迅速离开。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花灯把整条街照得红彤彤,小巷的两侧站满了招揽客人的女子,个个妖妖调调,眉宇间却满是疲惫。
七拐八拐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小楼门前,高艺熟门熟路地径自走了进去。他跟门口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就带着高元上了二楼。他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声慵懒的“请进。”
“秋月,这位就是高县令。”
一个窈窕温婉的女子向他行了一礼,她尚未涂脂抹粉,显得有些憔悴。
“请高县令一定要救救小女子的乡亲。”
说着,秋月跪倒在了高元面前。高元连忙把她扶起,答应一定会妥善安置。秋月喜极而泣,要他们在门外稍等片刻,出来时已经换上了荆布叉裙,俨然一幅农家女子的模样。高元本以为她会穿得更漂亮,不由得吃了一惊。秋月捋了捋鬓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乡亲们不知道我和姐妹出来做什么……”
若是家人知道她们出来做私娼的话,一定会伤心欲绝的吧?高元不禁心头一酸,也低下了头。因为王县令的失职才逼得这些女子不得不做这些违心的事。高元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但无论如何都要妥善安置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尤其是这些坚强大胆的女子。
“咱们走吧!”
高元笑着说。
☆、流离失所2
叶姑娘他们在南寮附近的大街上等候,曹文和朱掌柜都到了,就连林若光也来了,他背着一个大包裹,悻悻地站在叶姑娘旁边。高元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几个人就一起出了城。
据秋月所说,她的乡亲们暂时躲在一个废弃的道观里,四周都是密林,很容易迷路。她们自己开了一条路,不过隐藏在芜秽的杂草中,不易被外人发现。高艺和秋月一众姐妹走在前面,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笑声连连。林若光背着一大包热气腾腾的蒸饼,吭哧吭哧地走在高元身边。
“高县令,你为什么告诉叶姑娘只通知曹参军,不通知我?该不会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县丞吧?”
林若光面无表情地盯着高元,不知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心的。从头至尾高元就没想起这个人,不禁惊得脸直抽筋。可是转念一想,本来就是林若光自己先无视他这个县令的,他这么做也不算过分啊,于是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撒了个谎:“没有这种事,我只是觉得林县丞今天应该继续打扫大堂。”
“哦,是吗?”林若光冷冷地斜睨着高元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辜负高县令的期望回去好了。这一大包蒸饼,高县令你就自己背着吧。”
高元一听吓出一身汗,这一包蒸饼虽然不沉,但光是看看就觉得热,如果背在身上还不得汗流浃背。那副德行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他县令的形象就全毁了。
“既然林县丞都来了,又何必回去呢?”
“不,高县令认为这件事不需要我的话,我还是回去好了。”
说着,林若光就要解下背上的包袱,高元连忙按住他的手,性急地说:“需要,需要,非常需要林县丞,没有你就不行!”
“这样啊,”林若光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想着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高元心事重重地继续赶路。他们穿过一片密蓁蓁的丛林,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道观。废弃已久的道观残破不堪,早就没有了庄严肃穆的气势,但作为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还是不错的。门口的雕花木门已经被虫蛀得七七八八,就只是挂在上面而已。高元踩着满是枯叶和灰尘的地面走了进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里面大多是老弱病残,个个面黄肌瘦,好像被饲养的蚕一样散乱地排列在阴暗的大殿里。大概是害怕高元这个陌生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的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戒。路上想好的冠冕堂皇的说辞顿时在他脑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愣地杵在那里一时语塞。片刻之后,他回头吩咐林若光和叶姑娘尽快把饭菜分给大家。朱掌柜很自然地开始为病患诊症,而曹文和高艺则在秋月的带领下去溪边打水。
高元从未想过大唐盛世之下竟然也会有如此悲惨的事情发生,不由得怨恨起自己的天真。朱掌柜站起身来,把高元拉倒了大殿外,汇报他诊症的结果。
“高县令,大部分人都是因为长途跋涉加上饥寒交迫造成气血亏虚而病倒的,每个人症状都有些微的不同,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人感染了瘟病,只要能够得到悉心治疗,应该都可以治好。”
听到没有瘟病,高元心里的大石就落了地。然而眼前的问题依旧严峻——这些人不能再呆在这里,需要转移到县城安排到各个药铺医馆进行治疗。另外,没有生病的孩子也需要给他们安排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而不是任由他们上街乞讨。做私娼养活家人的秋月她们,虽然其心可嘉,但终究违反了律例,也得给她们安排一个去处。
“总共有多少人需要医治?”
“一共九十四人。我只是粗略查看一番,真正有病的人数可能比这个少,但不会多于十人。”
“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呢?”
“这个嘛……”朱掌柜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思考了一下说,“应该不会少于两千两银子。”
高元心里咯噔一下,说来可能有些丢人,不过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衙库亏虚,连换个大门的钱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两千两银子了。而且雇轿子抬这些人进城估计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少说也得一白两银子。就算把高元的全部家当拿出来,也不够雇轿子的钱。
“如果我求城中药铺的掌柜以成本价卖药给我们呢?”
“两千两这个数目,已经是成本了。”
这句话真是让高元欲哭无泪了。于是他做了个逃避现实的决定,今天先带着病得最重的人进城医治,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一天可谓忙忙碌碌。他们几个年轻男人先是背着病重的流民送到朱掌柜的慈生堂,这个时候高元也顾不得形象了,因为一个流民吐在了他身上,也没有时间清理,只拿汗巾擦了擦就要继续上路。来回背了五六趟,总算完成了任务,接着又把其他人的药送到道观,这又走了三趟。秋月和她的姐妹暂时留在道观照顾那些人,不再回到南寮,她们五六个人要给七八十人煮饭熬药,任务也不轻松。
叶姑娘还要照顾李牢头,忙完了以后就直接回家了。剩下他们四个男人一起回了县衙。一关上县衙后院的门,四个人就像烂泥一样瘫倒在了空地上。高元只是在早上吃了葱香饼,其余时间连口水都没喝上,现在已经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