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之时,孟子攸往身旁望了一眼,王妃沈怀秀知他的意思是想问皇后怎么不好好在中宫待着,也出来抛头露面,沈怀秀索性不理他,只看脚底地面的青草野花。妇人家的心思也不难猜,她镇日在宫里闲坐,连皇帝的脸都不让她一见,能有这个机会和皇帝面对面在一起,别说是大肚子不雅,哪怕是天上下刀子拼却一身剐也要来了。
孟子莺坐在正中的肩舆之上,一身黑色常服,白发如雪,脸上带着病容。他的眼光在萧渊藻身上略一逡巡,心里便刀割般疼,萧渊藻与萧瑀确实一点儿也不像,慕容德所说得只怕一点也不掺假,如此说来,他与白雁声就有杀母之仇。
世变推移,不复可识,他眼望着漫漫江波,回忆在临溪的一幕幕,真正是水声山色年年好,春华同好不同看。
恍惚中只觉有一团黑影兜头扑上,身边响起尖叫声,他回过神,双手如庖丁解牛,游刃而上,直击鹰腹,两头海东青立毙双掌之下。耳边疾风刮骨浸肌,有人掌风已到,饮冰踏雪直取要害。孟子莺倏地飞起,头巾被掌风劈断,清溪泄雪,形如鬼魅,一掌闪过一掌又至,以分筋错骨手去拆对方手腕穴位,对方中途变招,双掌叠加,力压千钧,四掌相抵,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惊愕的倒影。
“萧瑀!”
“孟子莺!”
三招不过一瞬,孟子攸,萧渊藻同时加入,孟子攸卸去萧瑀掌风之中的内力,一手搂住孟子莺的腰肢,萧渊藻亦提着萧瑀脖颈从孟子攸明月流风步法下湛湛避过。
四人刚刚站定,孟子莺一口鲜血喷出,萧瑀也被萧渊藻点穴掷于地上,却还狡辨道:“我只是想试试蜀帝的功力如何……”
他话没说完,孟子莺又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上,支持不住委顿在地,孟子攸内力全开,源源不断自他后腰输入精纯真气。
饶是萧瑀也呆住了,想不到自己那一掌能伤他如斯:“你,你内力怎么没有了?”
萧渊藻一见今日不能善了,刺杀盟国皇帝,莫说是大燕千秋功业了,只怕从此要天下大乱,遂一脚踏在萧瑀背上,厉声喝道:“住口,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错,我替陛下除了这个祸害。”
“手下留情!”孟子莺忽然睁开双眼道。
然而为时已晚,萧渊藻一掌击在萧瑀天灵盖上,孟子攸内家高手瞧得仔仔细细,这一掌雷霆万钧,用了十成十的功力,震断了萧瑀奇经八脉,也震断他四肢百骸,只余一口气在了。
萧渊藻面不改色,双膝跪地,慨然道:“犬子不识分寸,伤了陛下,要杀要剐交给陛下处置。大错铸成,臣肝脑涂地,死不足惜,但不愿见燕蜀两国从此交恶,若有些微用的上的地方,请陛下、王爷吩咐。”他从四人混战中救出义子萧瑀,又亲手毁之掌下,大逆转之下,气量之巨城府之深委实不可测。
孟子攸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怀里孟子莺身躯震动,低头一看,他竟然是在笑,边笑边哭,眼角已经裂开,道:“我要这个半死之人有何用?我先害他母亲,又害他亲弟,便是他的孪生妹妹都是……仇深似海,要我有何面目见他?”
孟子攸心头一惊,事情缘由大约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方要开口,身边又是一阵喧嚷,举目望去,不远处,皇后肩舆翻倒了,众人都围在四周,沈怀秀回头望他,以唇语示意:皇后受惊,有小产迹象。
孟子攸一手打横将怀里人抱起,对萧渊藻咬牙道:“大将军不必多想,贵我两国屡缔盟约,已蒙金诺,绝无背约之理。舍弟伤得极重,某先告辞了,稍后自有人来此善后。”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瑀,怨毒之深,令萧渊藻不禁打了个寒战,庆幸自己下手够快,阿戎若是落在对方手里哪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孟子攸一手抱着子莺,兔起鹘落,飞身上马,拼命往城里赶。及至回到禁苑,早有太医宫监等一干人等待命,孟子攸却喝道:“通通滚开,看好门禁,一只老鼠也不许放进。”
他径直走进卧房,将子莺放在床上,后者睁开眼睛,虚弱一笑道:“拿纸笔来。”
“做什么?”孟子攸握住他的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正逐渐变淡。
“写遗诏传位与你。”子莺笑着咳出一口血来。
孟子攸肝胆俱裂,只觉一生戎马倥匆,从未有今日这般忧惧,心脏都好像要跳出胸膛。遂好言宽慰道:“阿宝乖乖的,不要多想。”
殿外有人道:“王妃命人送来了药箱。”
“放在外面。”孟子攸去取东西,他方才抱着孟子莺一直掌不离身,不断注入真气,一旦稍离床榻,子莺脸色顿时灰败,胸腔震动,血水汩汩涌出,命悬一线。
孟子攸知道他此刻离不得人,来去迅疾,回来先把他上半身抱着,左掌继续灌注真气,右手打开药箱,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是沈怀秀的字迹,他看了一眼,丢在地上,从药箱里取了一整瓶红彤彤的药丸直接倒进自己嘴里,咯吱吱大嚼出声。
孟子莺弱声道:“王爷脑子也叫萧渊藻敲坏了不成,那是我的药。”
血眼朦胧中,一张面庞直贴过来,孟子攸见他连服药的力气只怕也无,索性嘴对嘴将药喂给他。孟子莺睁大眼睛,顿时骇住了,他嘴里除却血腥的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甘草香味,孟子攸一尝之下便不能自抑,在他唇瓣上辗转多时,瞻恋弗舍。
舌尖倏地一疼,两人面庞分开,孟子攸心想还有咬人的力气倒也不坏,避开孟子莺杀人般的眼神,单手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根细长的管子,那管子几乎透明,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衣制成,管子两头各绑着一根中空的银针。孟子攸用嘴咬着银针,对准手腕上的血管平刺进去,管子里有血线蜿蜒,眨眼整根管子都红了,从另一头银针末尾冒出血珠来,孟子攸手指掐了细管,将银针另一头刺入子莺手上的血管里。
“你做什么?”这下轮到孟子莺惊恐万状了。
“以血洗血”,孟子攸顺手点了他身上几个极为关键的穴位,将他另一只手腕割破,道:“你余毒未清,重伤之下怕要反复。怀秀配得解药药性大,需至亲之人的血做药引方可。”
孟子莺冷笑道:“那叫十七妹妹来,你留着她不就是这般用途?”
“你和子鸾并无血脉相连,你是我和青荷的孩子。”
一言既出,满室萧索。
纵然已知事情的原委,但是亲耳听到这样尖石嶙峋犹如锐刀利剑般的无耻卑鄙下流的话语,孟子莺还是气的快要晕过去了。
“我留着子鸾,是因为她从小待你好,又和沈家嫡子有婚约。”他胸口起伏似是压抑着什么。
孟子莺咳出几口血沫,道:“我宁可从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我不要你的血!”他话说完,只觉脖颈上落有温热水滴,身子顿时僵得不能动弹了。孟子攸把脸埋在他白发间,也是一声不吭,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地下银盆里已聚了一汪紫黑血水,从腕间留下的血也恢复了正常颜色,他这才拔了银针,在各自伤口上抹好金创药。
方要把银针药瓶归位,怀里的孟子莺泥鳅一样从他腋下滑出,从药箱里抢了一把银刀抵在脖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我说过不要你的血。”眼一闭就往里划,忽听孟子攸大叫一声:“白雁声,你是如何进来的?”
孟子莺恍然开眼,孟子攸把他扑倒在床上,手里银刀已被夺走,狠狠打了他几个耳光,怒道:“什么出息!要死要活的,我都替你难为情,世间人相爱相杀的多了去了,你便是白家七世的仇人,他要是敢负你,我也灭他满门。”他说完这番霸气的话便也倒在床铺上,方才疗伤用力过猛,真气一时运行不畅。
孟子莺眼望帐顶,相爱相杀么,他怎么舍得杀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他都嫌不够。
两人一时静默,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有人在外面道:“皇后难产,王妃说一时过不来,嘱咐奴才,若是王爷不出来,就要用木板把窗户和门封起来。”
只听孟子攸低声道:“叫王妃看好皇后,这边不需她操心了。”
外面应一声,便有人拿木板遮挡窗户,叮叮当当上钉子,室内渐渐变暗了。孟子莺大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用力去摇孟子攸,后者却纹丝不动,结果累得自己又吐出一口血来。
孟子攸从方才起便似在压抑着什么,这时把头从被褥间抬起,眼神有些微迷离,喘气也加重了,道:“换血之法一旦开始就不能停,否则你我两人都不能活。血气运行至全身要七七四十九个周天,把你一身的毒血洗干净之前,你我哪也不能去。”
孟子莺精通医理,便也明白了,换血攸关人命,此时最怕人打扰,但皇宫内院哪有闭关清修的场所,只有人为封起来,造一个密室。
但他是蜀王,四十九天不问朝政,只怕外面要沸反盈天了。他正要去劝孟子攸,对方却撑起身子来,高高俯看着他。借着室内微弱的光线,孟子攸的眼睛亮得可怕,孟子莺想伸手去触碰他,却觉得浑身一丝力气也无,他嘴里忽然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气息,惊惶的想起,方才那解药里含有一味龙舌草,孟子攸以嘴喂他,不知道吃下去多少。
他吓得魂飞魄散,刚想一提气,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里内息一闪即散,无迹可寻。
“哼”,孟子攸冷笑道:“阿宝,你每次服解药之后为什么不用我给你送进来的那些人?”
孟子莺瞪着他,不言不语。
孟子攸一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上带着淡淡的冷香,道:“那些女人不漂亮吗?还是你不喜欢女人?更喜欢男子?可是沈家和薛家的孩子也不见你怎么亲近。”
孟子莺几乎要放声大哭起来。
孟子攸手指往下,开始解他中衣的盘扣,孟子莺带着哭腔道:“哥哥,你放过我吧,叫沈君理进来。”
“晚了”,孟子攸手下不停,脸上绽开一个笑靥,他本来就和子莺有几分相像,这么一笑简直令人不敢逼视。自子莺记事,只知他淡漠寡欲,从不流连美色,亲近姬妾,因此从未看过他这副沾染了情、欲的模样,“还是让我亲自来教一教阿宝吧。”
孟子莺又急又怕,泪水真的夺眶而出了,哽咽道:“你在我身上看到的只是我娘的影子。”
孟子攸岂容他自欺欺人,一手拭去他腮边泪水,斩钉截铁道:“小时候是你娘的影子,不知何时起眼里就只有我的阿宝了。”
孟子莺眼前一时恍惚,他想起芙蓉阁外那一池青荷,竹林里那一抹青色衣衫,眼泪流的更凶了:“哥哥,你定要亲手斩断我们的缘分吗?”
纤长的手指顿了一顿,男人浑厚的声音从胸膛传出:“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不问是劫是缘。”
“即使这样的事是天理不容?”
“你与白雁声难道与世所容?”
在劫难逃,孟子莺只得死心闭上嘴巴。两人不多时就chi luo相对,室内忽然一阵风过,将猩红艳丽的帘子放下,帐内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阿宝”,孟子攸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刚刚长大,雷震就把你带走了,哥哥还有许多事没有教你。”
“我不要你教!”他明知与他斗嘴从来也没有赢过,却还是忍不住孩子气。眼前忽然一黑,下、面已经被人抓在手里了,手指细凉而掌心滚烫,抚弄那里端地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孟子莺脸腾得红起来,还不死心道:“你欺负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孟子攸吻着他的脸,道:“我一辈子对不起你娘,死后自会去给她陪罪。可我却从没有对不起你,你是在我掌心里长大的。”
这个人怎么能寡廉鲜耻到这个地步?
他这样想着渐渐也浑身滚烫,神色迷离,恍惚间被翻了个身,那手指不知从药箱里蘸了什么膏药抹在后、庭,凉凉的,缓缓伸进去扩张按摩,青年的身体洁净美好如同一方古琴,琴身滑不腻手,意蕴雅致,含情无限,抚弄之下则微风余音,靡靡猗猗。
他身体渐渐放松,孟子攸便看准了那个时刻,直冲了进去,他一时痛感喉结突出,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孟子攸大惊失色,连忙给他推宫过穴,过了几息,他便汗满天庭,渐达四肢,孟子攸便知这是药效发散得狠了,想到这几个月他服了解药之后都是独自忍受这份刮骨钢刀的痛楚,不觉也落下泪来。一边不住亲吻他的眉眼,一边抱紧他抵死缠绵,时而如千钧击石,时而如溪水潺湲,就在孟子莺释、放的那一刻,他听见细不可闻的喊声:雁声。
他忽然就明白了子莺为何不愿意用那些美女少年,这与他年轻时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一样,杀尽相思还相思,只盼留有他日相见的余地。
孟子莺于这一瞬的失神之中仿佛窥见了另一重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