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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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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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里大有意味,谢连璧原以为今日小胜父亲的心情应该还好才对,却没有想到恰恰相反,于是小心翼翼搀着老父步入书房。尚未发问,忽见书桌上一张梅红信笺,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心中一跳,霞生双颊,嗔怪道:“爹爹又在操心这个。”
  谢鲲含笑看看她,眼中大有不胜寂寥之感。
  谢连璧忍不住说道:“爹爹操心太甚,天下岂无良匹。以女儿才色门第,何患无贵介婿,纨绔子弟敖不足数,如欲得乘龙快婿,请无以贫富门第论。”
  谢鲲瞠目。
  谢连璧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第一次对这个名媛淑女都应该回避的话题做出如此直白的回答,一时间脑袋轰地一声,脸上挂不住,连安都忘了请,扭头就走了。
  谢鲲知道女儿虽然生得婉柔如水,却是倔强有主见,觉得她话里大有内情,连忙唤管家前来,忧心忡忡问小姐近日见过什么外人。管家搜刮肚肠才想起前几日白雁声来赴宴的事,连忙禀告谢鲲。谢鲲初听不快,后面听说当时还有其它人在,心中稍安,才觉女儿的清誉是保住了。
  这个人仪容秀美,本事了得,堪称少年英雄,自己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一来了解不深,怕爱女所嫁非人,二来此人刚刚拒绝了与华阳公主的婚事,正在风口浪尖,他也不愿意为爱女树敌。但其实他真正害怕的是,此人日后会不会与孟烨、卢辙是一流,养寇自重,拥兵割据,成为乱世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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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事家事都让他愁肠郁结,正百转千回踌躇之际,有客来访。他走到前厅,见堂前一个穿鸦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双手负后,正在悠然欣赏墙上的书画,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凤目舒展,嘴角微扬,问道:“谢大人可是在思量破敌的良策?”
  第三日清晨鲜卑军队又到,没有了前两日战俘开道,攻势却只增不减,箭矢火石急如骤雨,护城河里流血漂橹,外郭之间死伤枕籍,城里城外俱是伤亡惨重。谢鲲仍旧是不发兵,徐州城池坚固,鲜卑军队也无计可施,到了傍晚留下一地尸体收兵而去。
  于是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到了第十日傍晚,从南边奔来几匹探马,鲜卑人撤军途中看见了,问徐匡要不要截下,徐匡马上遥遥望了一望,脸上露出笑意。
  那三匹探马到得徐州城下,人马俱疲,领头的人容颜憔悴,声嘶力竭高喊:“八百里加急军报,谢鲲接旨。”
  守城的人不敢轻易放进,请白雁声来查看,白雁声在城头略看了看便命人放进。自有人查验他们身份,不在话下,事毕,白雁声亲自领他们往知州府去。谢鲲早得了消息,换好朝服,摆好香案,府衙众人分列两旁,一见传信之人禁军打扮,俱是下跪行礼。
  那禁军统领也不拿腔作调,干脆从怀里揭出一个缝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拆开了取出一卷黄帛念出声来。
  白雁声、孟子莺、孙叔业三人目光交汇,果然不出所料。鲜卑大将萧渊藻领十万大军取道襄阳,沿汉水南下,不日即到江北,皇帝命八州将士往邕京勤王。
  孟子莺刚一听到襄阳的地名便不禁抖了一抖,满嘴都是苦涩之味。
  谢鲲似是也料想到了,沉静接旨,问道:“皇上龙体可好,邕京领兵的是太子殿下吗?”
  那禁军统领愣了一愣,苦笑道:“太子不过五岁孩童,如何领兵?”谢鲲眼前发黑,几欲晕倒,叫身旁众人一把扶住了,只听那禁军统领一字一顿哽咽道:“半月之前大行皇帝殡天了,停灵昭阳殿,太子继位,改元靖宁,立皇太孙,谢大人,邕京之中一团乱呢。”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是悲声大作。
  白雁声跟着跪着,额角突突地跳。
  不过一时三刻,知州府就换上了醒目的白布白幡,众人也手脚麻利换了素服,齐聚一堂商量对策。没待谢鲲问话,他手下的两名策士先自吵了起来,一人主张立即弃城南下救驾,一人主动拥兵不动暂观后效,吵到几乎要打起架来了。
  谢鲲头裹白布,转向白雁声问道:“白将军有何看法?”
  白雁声据座拱手肃然道:“邕京被围国难当头,在座各位食俸禄忠王事,千里驰援义不容辞。只是白雁声名为徐州守备,徐州百万黎庶也不能舍弃。国门要守,社稷要救,请谢大人明日带军南下,雁声斗胆请留,势与徐州城共存亡,决不让鲜卑一兵一卒踏过徐州城。”
  他说话字朗声清,在座众人除了孟子莺、孙叔业都是惊愕难言。谢鲲一时肃然起敬,望着这年轻人沉吟良久,方道:“你说得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是守城光有将没有兵也不行,徐州六万人我带走五万,留下一万给你,你可想好了,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守徐州?”
  白雁声摇摇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堰,实在不行徐州城还有十几万壮丁,保家卫国也能尽绵薄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意尽了。
  因着第二日要开拔,谢鲲先命众人退下,自己回到后院去收拾。府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他到书房还没有坐下,已听见管家在外面叫道:“小姐小姐,您慢点,别跌着。”
  谢连璧从外面进来,因为国丧一身白衣白裳,去掉了钗环粉黛,只在鬓角带一朵白绒花,不减丽质,反增空灵之气。此时脸上表情奇怪,朝谢鲲问道:“爹爹要带兵回邕京勤王?”
  谢鲲点点头,慈爱看她道:“你稍作收拾,不要带太多东西,明日乘为父的车舆一起走。”
  谢连璧咬牙问道:“那管家和婢女们怎么办?”
  老管家在外间跺脚道:“我的小姐,这时候还管得上老奴们怎么办。”
  谢鲲敷衍道:“等鲜卑退兵了,再来接他们。”
  谢连璧目光锐利,剑一般指向父亲,谢鲲竟然承受不住女儿的眼神,尴尬低头,只听谢连璧发问:“既然如此,为何单单带上我?父亲回京救驾,怎能带女眷上路,以致耽误戎机?女儿生在江南,长在彭城,已将此乡当故乡,愿在此地等候父亲佳音。”
  谢鲲只觉太阳穴又钝痛起来。他这个女儿慧黠聪灵,兼之说一不二,不忍弃朝夕相处的家仆而走,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白雁声从知州府出来,就忙着调兵遣将。事出突然,为防哗变,邕京被围和新皇登基的消息谢鲲下令不得外传。但是深夜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几乎倾巢出动,到底能瞒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他点将完毕,正要往校场而去,孙叔业在门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将军”,他待其余人等都走远了,一揖到地郑重道:“请允许卑职随谢大人往邕京勤王。”
  这不啻是一个惊雷。白雁声凝望着他,倏地就想起崇明十三年在明山秀水的临溪,宗祠堂前走下来的那个青布衣衫的中年文士,从南到北这一路走来,飘扬云会,万里相赴,男子双眉纠结,形容清羸依旧,鬓边不知不觉多了风霜痕迹。他眸中闪烁,一时不能言语,好半天才涩声道:“孙宗主,多保重。临溪的同袍请你一起带走。”
  孙叔业听他话里大有诀别之味,明知是误会了,却并不辩解,嘴角微扬,抱一抱拳,匆匆而去了。
  白雁声望着他的背影眼酸难耐。
  三更时分,大街上火把攒动,几万人的队伍开拔,不免走鸡斗狗惊动附近人家。白雁声一面命人维持秩序,一面目送前锋从城门出去,随后中军逶迤而来,领头是谢鲲,他惯常乘车,这晚为了行动方便也换做了骑马,看见白雁声在城门口,便打马上前。两人依次行礼,谢鲲扶起跪在地上的白雁声,用力握着他的臂膀哽咽道:“白将军,我不在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小女了。”
  白雁声大惊,望他身后一看果然只有长随在侧不见家眷,连忙问道:“谢小姐为何不与大人同行?”
  谢鲲眼里泛着泪光,似是不愿多说,只道:“千里赴国难,无暇顾及,劳烦将军了。”
  白雁声瞬间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只得点头道:“大人放心,末将定当竭力保全徐州城。”
  他目视这五万人走出城门,方登上城楼,暗夜里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看不见人影,只听见马蹄咄咄响动如雷声翻滚渐渐远去。
  天边慢慢翻起鱼肚皮,谢鲲走后几日,寒冷的风吹过平原,扬起漫天尘土,白雁声登上外郭,见城墙下又多了两具尸体,随行亲兵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卒走过来,道:“将军,昨夜摔死两个,走脱三个,还有一个没走掉的,挂在墙上吊死了。这孩子一夜睡死过去了。”
  白雁声看了看那小卒,面色一沉,道:“玩忽职守与临阵脱逃同罪,先关着再说。”
  亲兵扯着那个小卒子走了,孟子莺不知何时上了城墙,走到他身边。见他脸上有愁苦之色,心里也是无以排解,极目远眺,鲜卑人的大营每日号角不绝,人马调动频繁,却不再靠近徐州城。
  白雁声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徐匡是想等谢鲲走远了,徐州城溃不成军,然后以逸待劳。”
  胡虏压境,此地长官和守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徐州城就变天了。浮言胥动,莫知从来,米价菜价几日就翻番,富家大户四处打探,戍卒都无心操练,更有甚者,夜坠下城,向南逃亡。
  他这几日为防徐匡偷袭也是未曾合眼,眼下两团浓浓黑影,孟子莺便来替换他。白雁声暂时下了城楼,回府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睡意全无,站在书架上想找本闲书看。忽然见整整齐齐的架子上有一本书是倒放的,他拿出来一瞧,是本《说文解字》。书里有几页新鲜折痕,他若有所思,又从书桌前的纸篓里扒拉出几张窝成一团的废纸,摊开来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却是比小儿描红还要差劲的习字。
  他望向窗外,褐衣的小胡奴已将木桶澡豆都收拾好了,于是朝他招手道:“阿戎,你过来。”
  阿戎从屋外进来,低头道:“将军,还有什么事吩咐?”
  白雁声看着他艳丽的眉眼温顺地平伏,收敛了初见时的桀骜不驯,心里也是一疼,于是柔声问道:“这是你写得吗?”
  阿戎闻声抬头一看,见他手里的书籍和字纸,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又低头,忽听白雁声道:“你过来。”
  他惴惴走到书桌前,见白雁声指着皱巴巴的字纸道:“你识字,但是不会写,我说得对不对?阿戎,你夏朝话是谁教的?”
  阿戎一怔,过了半晌轻声道:“没人教,我自己学的。”
  白雁声翻动手里的《说文解字》,书册沙沙地响,递给他轻声问道:“阿戎,不要骗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戎缓缓抬头,面前之人容颜如雪,目光温润,透着玉石一般的光芒,他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鬼使神差伸手在书上一指。
  白雁声看了一眼,心情格外地好,伸手拽过他手腕,另一手拿了毛笔,四下寻顾,砚台里蒙着一层薄灰,于是在旁边的朱砂盒里蘸了一蘸,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个“瑀”字,边写边笑道:“瑀是似玉的白石,有玉的洁白无瑕,又不会像玉轻易碎掉,谁给你起的名字,好得很。”
  狼毫笔刺得手心发痒,他话说完,那个铁画银钩的字也写成了,泛着红彤彤的柔光。
  耳边仿佛有人说:“我听先生说,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萧瑀,你娘说你是个杂种呢。”幼小的胡儿呆呆仰望着马上的同胞,怯弱道:“什么是杂种?”那群形容粗鄙的贵族少年闻言纷纷仰头酣畅淋漓地大笑。
  阿戎摊着手掌愣愣看着,好像第一次真真正正认识了自己。是了,瑀是似玉的白石,有玉的洁白无瑕,又不会像玉轻易碎掉。娘亲一定是这个意思。
  白雁声收了笔,笑看他道:“你要练字,不需偷偷摸摸,这里的笔墨纸砚自取就是。”
  阿戎猛地抬头,眼眶竟然红了。
  平生未识温柔色,朱砂一点在心头。
  外间传来一阵嚷闹的声音。白雁声疾步走出门去,院门口一个妇人拼命拉着两个孩子,正是多日不见的赵婉母子和白雁行。此时看见他,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更像人来疯了一样,雁行大叫道:“大哥,我要去杀胡狗”,裴烈比他多读几年书多吃了点墨水,稍稍文雅了点:“将军,我要结发从军”。
  白雁声顿觉头痛欲裂。赵婉一手一个根本制不住,阿戎也来帮忙拦,刚抓住一个,小裴烈拳打脚踢,原形毕露,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炸毛大叫着:“滚,你是胡狗,你是胡狗。”
  阿戎眉毛疼得一跳一跳,白雁声待要发火,正当时,院外又响起通通的脚步声,白家老三披衣赶来,走到两孩子跟前,裴烈和雁行明显瑟缩了一下。白雁峰二话不说,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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