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这大好河山?”
白雁声顿足,沉声道:“昔年谢鲲曾说过,功成不必在我。这帝王路是不归路,走到今日足矣。心轻万事如鸿毛。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他说完这话拔步又走。眼见他就要走出殿外去,裴烈心有不甘,喊道:“就算陛下要走,此事也应该托付两位王爷,为何是我?”
白雁声停下脚步,但始终没有转身。他仰头望着天上密密的繁星,叹气道:“天下易得而难安。细柳当年远嫁,也告诫我,要天下获安,不要一家江山。这些有益的话我都原原本本传给你。这天下到底是天下人的。雁峰和雁行,看他们的造化吧。告诉雁峰,我不知道当年永城的事给他留下那么大的阴影。白氏族内有成训,早夭、叛逆的族人都不会记入族谱,我不是有意要抹杀雁蓉的存在。皇后母子和朝事就拜托你了,乘风会留在邕京,供你驱使。”
他说完这些话便迅速消失在殿外漆黑的夜色中。
眼睁睁看着他走出自己的生命,裴烈摊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半天都茫然无措。曲乘风耐心等了一会,眼见灯烛都要燃尽,便上前提点道:“将军,陛下有口谕,遗诏可于明日早朝之上宣读,不过要再过三日才能发明谕昭告天下。”
裴烈猛然抬头,目眶尽裂,厉声道:“身为近臣,被无端抛弃,曲馆主不竭力劝谏,反而由着陛下任性。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曲乘风怔忡半晌,心中忽然明了,长吁道:“乘风活在世上,但求有趣罢了。陛下岂是听劝的人?真英雄必非无情人。将军还是看开些吧。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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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声:有权任性……
明天起休息一个星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章
白雁声离开邕京之后的第十日。
傍晚,周国公裴烈接兵部急报之后立即进宫面圣。与十日前相比,这宫阙已是改头换面。那些年节尚未收起的彩灯彩带之类的装饰都被匆匆扯下,有的来不及收起,便被丢弃在泥地上、树荫下、拐角处。
他匆匆来到延祚宫,却听说新皇已去太后宫中侍奉汤药。等他赶到凤仪宫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太后已经歇息,宫监径直将他带到了寝殿外的凤池边。
他沿着小石桥的白玉台阶一路走来,台阶上散落着一件件丢下的衣物:朝服、朝冠、鞋履,最后是一条方团玉带。他弯腰拾起这九銙玉带,只见八枚都是长方形的团龙纹白玉銙,镂雕的每条龙都姿态不一,惟妙惟肖。只有正面一枚是圆形青色谷纹璧,他凑近一看,上面镂雕着“长乐”两个篆字。
这条玉带是白雁声贴身之物,常见他佩戴在腰上。白玉銙入手温凉,睹物思人,裴烈握紧在掌中,抑制住那千头万绪,迈进桥上的凉亭。凭水的栏杆旁偎依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只着白色中衣,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裴烈先跪地请安,双手将玉带高举过头,然后道:“陛下的玉带掉了。”
建平帝白琼玉回头望他,两颊上有着一抹酡红,哑声道:“賜给你了。”裴烈一惊,伏下身子道:“天子才能配玉带,臣谢陛下恩典,不敢僭越。”
白琼玉靠在栏杆上,一手支颐,手腕之洁白与玉石阑干浑然一色。他凉凉的目光从裴烈头顶扫过,懒道:“君賜不可违也。”裴烈又将身子伏低一截,大声道:“神器至重,不可使负荷非人。请陛下收回玉带。”白琼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取走玉带。裴烈低头望着他赤足在地上来回走动,道:“春寒料峭,陛下何以只穿这么些衣物?该保重龙体才是。”白琼玉取回玉带,在手里玩弄,道:“你起来说话吧。朕才服过五石散,散散药气。”
年纪轻轻,竟用五石散,不知宫里哪个混蛋阉人进奉,待查出来一定要仗毙才是。裴烈蹙眉起身,束手站在一旁。月色下,少年的手指一次次划过那九枚玉銙,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裴烈忍不住道:“陛下不带上吗?”白琼玉扬了扬手腕,道:“太凉!”
玉器至重,但这贴身的寒气,也只有佩戴的人自己才知道。空濛月夜,苍茫独立,围白玉而冷天下。他忽然明白了这少年为何要服用五石散,皆因那宫闱深处无法驱除的空虚的冷。
白琼玉面容与白雁声有八九分相似,但老皇常年戎马,浑身英挺之气,此子却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眉宇间阴柔媚气,双目更如天上繁星,清冷无波。只听他淡淡道:“你深夜进宫,想必有要事上奏吧。”裴烈就将袖中拢了多时的兵部急报呈上,内容是大行皇帝驾崩之后,遗诏令臣工奔丧,但在淦阳的齐王白雁峰、凉州的征西将军虞得胜却迟迟没有动静。白琼玉扫了几眼,冷淡道:“朕知道了。”
裴烈问:“陛下有何打算?”白琼玉瞥他一眼,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道:“你是先皇留给朕的辅政大臣,朕也不瞒你。给齐王下密诏,让他不用回邕京,就地带孝,监视虞得胜的就是朕。若虞得胜敢反,就让齐王讨伐他。周国公专心西川事务即可。”
夜凉如水,裴烈心中也是悚然而惊。皇帝此语,有猜忌之意。而白雁峰、虞得胜皆拥兵过十万,用一毒制另一毒,弄得不好恐遭反噬,这样的招数难以想象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之手。
白琼玉此时也有些疲累,正好桥头跑来一个宫监,说太后醒了。他便站起身来,顺手将玉带围在中衣外面,振振衣袖便走了。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裴烈一句:那一夜,烟波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雁声为何消失不见。裴烈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想起方才他扣玉带时那浑身的一个寒颤,便觉得难过至极。
这大好江山,岂能无人主沉浮?这万人之上的孤独,从此便落在他一人肩上了。
太子孟庭登基后的第十日傍晚,太师沈东阳、大将军沈君理接到江东密报。两人商议过后,分头行事,沈东阳逼皇帝在含章殿写下密诏,沈君理随即赶到东宫承乾殿。
日已西颓,凉风带雨。承乾殿里,皇后白细柳正在窗下凝望什么。沈君理本来手提一个食盒,望见殿前侍女,便将食盒转交给她,命她随侍进殿。
白细柳绣罗金缕,丝带垂曳在地,看见他大喇喇闯进来并不意外。沈君理冷笑道:“殿下还有看风景的兴致啊。”白细柳扫视他一眼,漫声道:“蜀国多云雨,有情花解语。自然是美景看不够。”沈君理咧嘴幸灾乐祸道:“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臣奉旨来送殿下回老家。”
他一语双关,白细柳怔了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她脸上倒也不见得多畏惧绝望,反而轻拂肩上的雨珠,道:“江都宫阙,清淮月映,此时风景倒也正好。”
若不是身负皇命,沈君理真要为她临乱不惊的表现而鼓起掌来。他从袖里扯出一卷黄帛随手扔在地上。白细柳一手扶着腹部,慢慢弯腰捡起,见那黄帛上的字迹歪曲潦草,书写之人执笔之时惊魂未定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只有那最后加盖的玉玺清晰有力,似乎要为他人的命运打下深深的烙印。
墙上挂着一把古琴,风触鸣琴,拨动她的心弦。去年冬至那半床月光缓慢流淌至今。一时心软,悔结同心。
沈君理见她望着圣旨沉吟不语,以为她心存侥幸,便开口嘲道:“殿下怀疑这是矫诏?陛下此时还在含章殿,可遣人去问。”白细柳将那黄帛卷起,无所谓地笑道:“问是一定要问。我早说过,妇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陛下要我死就死,要我生就生,只要是陛下的心意。”
沈君理眯了眯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次她还想故伎重演死里逃生不成?也罢,便让你死也死得安心。他便任由白细柳唤出东宫一名小婢,往含章殿面见陛下。两殿相距甚远,沈君理怕她借机脱走,眼眨也不眨地监视着她。
死到临头,白细柳却举止从容,施施然在殿中落座,取出一盘棋子来,慢慢下起来。边下边问道:“将军来得匆忙,莫非是江东有事?”沈君理今日心情大好,也就忍不住多说几句:“江东确有大事。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十日之前,成朝皇位易主了。白雁声已死,其子即位,改元建平。”
一颗琉璃棋子掉落在棋盘上,白细柳闻听此言,脸上要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古怪的神情更多些。“十日之前?”“不错,正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三天夜间。定是畏惧我皇威名,吓得一病不起,才三天就暴毙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雁声出粪土之中,升云霞之上,遽骄傲如此,其能久乎?”
天意?白细柳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讥笑来。她一枚枚摆好棋子,轻声道:“父皇去世了,你们没有了忌惮,下一步预备攻打江东了吗?”沈君理道:“水军正在集结,只可惜殿下看不到攻破邕京的那一刻了。”
白细柳轻敲棋盘,道:“我劝将军还是莫要出兵得好。柴桑口有十万成朝水军待命,下江航道更有水雷埋伏,惊涛骇浪,颇多凶险啊。”
沈君理撇撇嘴,对她的威胁警告不以为然。此时外面天空完全黑了下来,风急雨骤,白细柳左手和右手对弈,闲敲棋子落灯花。沈君理冷眼旁观,想看看她到底能镇静到何时。白细柳忽然开口问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想问将军。”“你想问什么?”
白细柳停下手中的棋子,望着他道:“太上皇与我爹爹不同,西川江东格局迥异。江东多侨民,爹爹以铁血统驭,西川多门阀,太上皇长袖善舞,用的是水磨软功夫。大将军为何要行逼宫之事,破坏这门阀间微妙的平衡?”
沈君理冷笑道:“陛下一直对江东姑息忍让,辜负先王的国策大计。坐吃山空,长此以往,何日能收复江东、一统天下?为社稷着想,只能请陛下退位让贤。”
白细柳一枚黑子将下未下、悬在半空中,忽然微微一笑道:“果真是为社稷?还是为了私欲?将军的癫狂,难道不是因为追慕陛下的心潮常年难以平复的缘故?”
“哗啦”一声,沈君理掀翻棋盘,拔剑出鞘,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去含章殿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在搞什么鬼?”白细柳双手平摊,耸了耸肩。沈君理想起方才已命羽林卫随那婢女一同前去,便高声询问外面留守的禁军,要他们去含章殿看看。
吩咐完毕之后,他用剑挑开地上的食盒,盒子里有一瓶鸩酒、一叠白绫。沈君理狞笑道:“殿下,为防夜长梦多,您还是早点上路吧。”白细柳遗憾摇头道:“将军太性急了……”她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个羽林卫慌慌张张闯进来大声道:“大将军,在殿外不远处看见兄弟的尸体,那婢女带着利刃逃去多时,是否要去含章殿护驾?”
一颗黑色棋子落在他脚边。沈君理深吸一口气,脸若寒冰,阴风刹刹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人到哪里去了?含章殿戒备森严……”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细柳便起身整理衣袍,替他接下去说道:“含章殿戒备森严她是自投罗网,承乾殿龙潭虎穴她也不能再回来了。你说呢?”今夜的禁军,一半被太师沈东阳掌握,布置在含章殿外,软禁皇帝。另一半则由沈君理提着来了承乾殿,预备白细柳若敢反抗,就地诛杀。
“太极殿!”沈君理失声叫道。他再也顾不上白细柳的生死,转身大步往殿外走。
月落西沉,星斗渐微,沈君理从承乾殿的夜空望去,只能看见太极殿黑色的檐角。他已来不及带大队人马走辇路,提起轻功,跃上屋顶,便往太极殿而去。在殿外不远处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三三两两躺了几具尸体,他草草查看,都是一剑封喉,死不瞑目。他此时还不能判断到底有多少人进来,便沿着血的痕迹入了偏殿。殿外台阶上躺满了尸体。一个白衣少年提剑站在最高一阶上,剑尖还在滴着血。沈君理拔剑在手,仰头大声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少年方要张口,忽然从古殿深处传来极是浑厚的一声:“清商,让他进来。”从殿内到两人对峙的地方不下百步之遥,这一声却不急不躁,中气十足,好似面对面叮嘱一样。说话的大约是个中年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
那少年便侧过身子,将剑背在身后,示意他进殿。沈君理心脏砰砰直跳,顾不上其他,闷头闯进偏殿。画帘已经卷起,香冷风和雨。一人从尸山血海上傲然经过,走到囚禁孟子莺的床榻之前,弯腰探看。他一手举剑,宝剑的寒芒照亮了阴森的宫闱。沈君理惊叫道:“不要!”
电光火石间,玄铁的镣铐纷纷掉落。那人一手撩起孟子莺的头发,轻拍他的面颊,喊道:“醒一醒,子莺。”连呼数声之后,孟子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