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拿了定钱的,怎好再饶人家的木头,我攒的那些个,给妍姐儿打张床尽够了。”孙兰娘晓得再说丈夫也是这个性子改不了,往日也只图他老实本分的,便不再说话,摸了新打的妆匣子抿了嘴笑。
沈大郎见她高兴自家也乐:“等手头有了余钱,给你买面水银的镜子镶上,里面这一格格总有填满的那一日。”这是他说过最叫人意动的话,孙兰娘眼圈都红了,两个人挨在一处,正要说两句贴心话,听见外头院子里“喵喵”叫声不断。
孙兰娘“扑哧”一声笑了:“你抱这个回来,我瞧着秀娘这一夜都睡不了整觉了。”
蓉姐儿自家玩耍,听见墙头猫儿叫,迈了短腿寻了半日才找见出处,原是只白猫儿叫旁人家里晒的渔网给缠住了,她在下面兜了圈儿想爬上去,被家来的沈大郎瞧见了,借了梯子爬上去救下来。
一瞧倒是只白毛鸳鸯眼的猫儿,蓉姐儿一看就奔上去要摸它,这只猫儿在沈大郎怀里直叫,到了她怀里却乖乖伏了不动弹,蓉姐儿“咪咪咪咪”的直叫,力气不够也不肯放,走累就了坐到台阶上,叫猫儿趴在她身上晒太阳。
秀娘回来瞧见了也不当回事儿,这猫儿卖相好,又乖巧听话,听人喝斥,也不知道是哪家养了偷跑出来的,一只前爪缠在渔网上头脱不出,沈大郎瞧见了把它救下来,养在家里也不费事。
潘氏还在灶台下给它搭了个窝,拿碎布头拼了块圆褥子出来,让那猫团在那上头睡,她还高兴呢,老房子都闹老鼠,正好有了猫儿看食,不必再去买耗子药了。
可蓉姐儿觉得它可怜,别个都有床睡,偏把它放在厨房里,那里头又黑又冷,趁了没人,偷偷抱在怀里把它带进了屋,藏在她自己睡的那床小被子里。
夜里秀娘一抖被子抖出个圆球来,还“喵”的一声跳到了枕头上,蓉姐穿着小卦子,抱着这一团长毛,热得满身汗也不肯放。秀娘怎么说她都不肯放,犟起来跟王四郎活脱一个模样,
畜生哪能跟人一处睡,秀娘急起来训两声,蓉姐儿抱了猫,把头搁在猫儿脑袋上,一双眼睛沁出泪来,连那白毛畜生都瞪了圆眼睛,一齐看着秀娘,知道蓉姐儿哭了,伸出小舌头想去舔她的脸。
秀娘没得办法,只好把那圆褥子摆在屋子里,指着猫儿不许它再上床,蓉姐儿原来都在睡在秀娘头里,这回不再肯了,偏要睡在外头。
家家都灭了灯,秀娘只好依了她,在床沿给她围上枕头,搭了小被子盖住肚皮,手上拿了扇子给她扇风。
猫儿夜里根本不用睡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蓉姐儿却心满意足的枕着她的手,还央求:“娘,给它小鱼吃!”
潘氏只拿菜汤拌了饭给她,还念叨说它积了德,自家吃的米饭都舍了给她吃,蓉姐儿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菜舀给它,猫咪“喵喵”冲她直叫。
秀娘困得很了,耷拉着眼皮应下来,蓉姐儿“嘻”一声,爬起来趴在枕头上,脑袋往外探,看见猫儿一双发光的眼睛也不害怕,轻声轻气的说:“你明儿有小鱼吃。”
第二日秀娘一爬起来穿衣,蓉姐儿就醒了,眯着眼睛拿手去揉,眼睛还没全张开嘴里就念:“小鱼!”嘟了嘴儿又唤了声“咪咪”,那猫儿伏在褥子上,昨儿听蓉姐叫了半日,知道是叫它,立马抬了脑袋,尖耳朵一动一动的,张开嘴“喵”了一声。
秀娘应下来,泺水鱼卖得贱,寻常猫儿也都是吃鱼肉的,那些个野猫还会用尾巴到河边勾了鱼来吃,她开门收下一筐鲜鱼,此时的猫儿鱼不如春季里产籽的时候吃口好,秀娘便把那鳝鱼卤酱做起来,干脆就在陈阿婆家挂了幡,远近的人家不愿烧灶做饭的,驮了大包卖力气的,都愿到她这儿来买一碗面吃。
才拿骨头烧了汤,就有人拍门,秀娘应一声出去,打开门来竟是杏娘,她自年前到如今便不曾露过面,这个小姑子最是油滑,得是得着了消息,知道哥哥家里三灾七难不断,这才没有上门来。
秀娘见了她微微一笑:“四姑子来了,怎的这样早?”
杏娘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无人识破:“我还往家去了趟,拍开门见是个生面孔,一问才知道嫂嫂到了娘家,我在山阳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哥哥可真是福大命大,这往后咱们王家的日子可就好过了。”她手里还拎了东西,秀娘眼儿一瞬,上头的红纸还是过年时候的模样。
她常住山阳县,离泺水并不远,说不知道难免有些亏心,便又找些话来补:“娘自年后就得伤寒,好上两三日又咳个不住,这不,才好了些,急忙忙的赶过来送年礼呢。”杏娘嘴里的娘,就是亲娘的妹妹,王四郎的姨母,因着无儿无女,这才抱了她过去养活。
这时节不说年礼,就是端午都要过了,清明的时候几家竟没聚在一处上坟去,还是秀娘在家里点了香,烧了几碗大菜算是给婆婆过了周年,这几个当女儿的,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杏娘见她爱搭不理,更认定传言是真,哥哥这回跑船真真是发达了,她把手上的东西一放,连声问道:“哥哥可来信了不曾,如今贩茶最有赚头,家门口的小铺面里卖的陈茶还有五六十文一两呢。”
秀娘实不乐意理她,可既上了门便是客,她笑一笑,不接杏娘的话,指指灶间:“汤怕要滚了,你稍坐,我去去就来。”
她越是不说,杏娘越觉是真,她回来都有一旬日了,若不是听了二姐的话,还不知道哥哥发了财,心里埋怨秀娘嘴紧,就算没银子也该有些头面首饰,嫂嫂恁的小气,姐妹几个统共又能分了她多少去。
不一时沈家人全起来了,孙兰娘往杏娘身上溜一回,心里暗暗纳罕,哪有赶个大早出门的,又不是拜年,到灶下一问秀娘,秀娘难得哼一声:“嫂子莫要理她,只当她是来串门儿的。”
沈家人也不拿杏娘当客,一处围着吃早饭了,杏娘还只坐在那儿不动,孙兰娘发碗发筷子便往她跟前摆,杏娘眼见他们吃面,香味儿直勾馋虫,秀娘还单给猫剔了两条鱼摆在饭碗上。
她来的急,并没用过饭,秀娘还直笑:“咱们都起得晚些,不比你吃的早,四姑子且坐坐,我去沏个茶来。”一碗茶喝得她肚内更饥,饿火烧心直咽唾沫,听见他们扒拉面的声儿更撑不住,剩下的话儿也不说了,站起来就告辞,摸了袖子里的铜板到外头摊子上买了碗鸡肉蛋丝儿的馉饳儿吃。
一碗下了肚才去了汪家,槿娘看见她就问:“怎么的,问出来不曾,四郎到底发了多少财?”
“二姐忒急,茶还没吃上一口就问,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赶这么个大早去,一来一回连个汤饼也不曾吃。”杏娘一屁股坐在椅上捶腰,她才生了个女儿,还在喂奶,身子又圆又涨,一坐就满了整张椅。
槿娘知道她的性子,按说这个妹妹从小被小姨抱了去,家里又是开铺子的,好吃好喝没少过她的,她却漏底洞似的怎么也吃不够,荷包里必要藏一袋子糖豆儿,嚼上两个也好。
槿娘知道她来时定偷过嘴儿,还是到灶下盛了碗豆粥,杏娘拿筷子挑了上头的皮衣吃,嘴里还啧啧出声:“一颗黄豆一个屁,吃这些,都成屁篓子了。”
“赶紧,那一个怎生说的?”槿娘若不是有事儿求她,再不愿搭理,拿手肘推一推,杏娘拿红糖拌了豆粥吃了半碗才开口:“贼精贼精的,十句有八句不搭茬儿,想是大发了,怕着咱们上门呢。”
☆、秀娘送礼蓉姐走失
王四郎的信一封封往家递,夹在信纸里的纸钞数目也越来越大,蓉姐儿是夏日里生的,知了才叫起来,他便托人带了口箱子回来。
里头摆了两套成衣,两付头面,头面是给秀娘的,衣裳却是给蓉姐儿的,秀娘拎起来便抽口气,泺水出蚕出丝,也没见过这样的手工活计,小人儿的裙子能有多少尺头,密密麻麻绣了半幅都是蝶儿,拿金线儿勾出来的大团花,内裙封腰外衫一件都不少,竟是成了套大衣服了。
衣裳底下还压了双鞋儿,云头子还没有拳头大,每只上都绣了一只蝶半边花,两只鞋并扰正好拼出一朵大花儿,玉蝴蝶一上一下正往花心里头钻。
潘氏看见叹个不住:“这一件倒好抵上一年的开销。”她想伸了手去摸,又怕自家手粗勾花了料子,这轻薄薄的绢纱裙子,往光下照都能透出肉来。
两付头面更晃人的眼,实打实的真金,同原来秀娘戴的那些个铜渡金全不一样,拿在手里沉甸甸,凤嘴儿细巧灵动,衔了颗黄豆大的珠儿,才从匣子里拿出来,斗室满是珠光。
潘氏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捂有心口好一会儿才叫出声:“我的乖乖,女婿这是发了洋财啊!”拿在手上不住的摩挲,秀娘听见门户一响夺过来放进匣子里。
她知道王四郎的性子,手头有钱便往海了花用,这一箱子东西,拿在手里没甚份量,光是两付头面怕都要三十两金子才好打出来,那布料衣裳泺水不曾见过,想来也是难得,一套总要个二三十两,东西是贵重,也不思量一回蓉姐儿小人儿一个穿不穿得这样贵重的衣裳。
翻到底下才见着些赤金细银的单根钗子,圆头的雕花的各一根,秀娘这才抿嘴儿笑了,这东西个她倒好家常戴戴,又翻出件紫织金丝的布来,知道这是给她做衣裳的,揽过镜子把银钗儿插上,转头问女儿:“娘好不好看。”
蓉姐儿抱了咪咪用力点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衣裳,宁姐儿那套簇新鹅黄琐边绣花的裙子她就觉得顶好,这织金织银的往前一摆,她怯生生瞧了半日,小手就是不敢摸上去。
秀娘哄她:“等生日就给你穿。”新衣服都是要收起来的,蓉姐儿吮了手指头,眼巴巴看着秀娘把盒儿落了锁摆到柜子上头。
里头还有一方水晶雕的猛虎镇纸约摸是捎给王老爷的,王四郎存夸耀的心思,秀娘一捏到手里便知道了,这要送上门去还不知道朱氏又要生出什么口舌来。
东西既捎来了就没有不送的道理,如今也不惧朱氏嘴嘴舌舌缠个不清,媒人上门的事儿秀娘怄在心里,拿东西刺一刺她的眼也好。想着便拿绒布儿包起镇纸放进袖袋儿,抱了蓉姐儿往紫帽儿街去。
她头上换了插戴,脸上喜气盈盈,一路走过去都有人指点,王四郎没死初时没人信,这会子隔个三五日便有邮差上门送信,潘氏还常去铺子里借银秤,一传二传的,都知道王四郎在外头发了财。
王大郎那里又是另一番光景,他同没有血缘的弟弟倒了个儿,走了背字儿,他带了丝线茶叶往江州去贩,卖给过路的客商,因比铺子里头收货价底些,一年里也有好些进帐。
这回有个外来客商像是头回跑船,下了船晕了半日,叫王大郎在角店里遇上了,赠了他一碗酸汤吃,坐过去与他兜搭着问他哪里来,想买些什么货。
那客商人白白胖胖甚好说话,扯了王大郎定要收他的货,光他带去那些还不够,捎信回泺水托人又带了一车去,客商按着铺子里的价给他钱,荷包打开来黄灿灿全是金子。
剪下一角来拿秤秤了给他,王大郎只当他是个雏儿,不仅没把缠裹钱算上,连帐都算错了,听他的话里句句露富,便起了意,有心贪他的,哑了声儿把金银收进钱袋,还怕那客商回头找他,急三赶四回了泺水。
他自以为占了大便宜,往铺子里一兑,小伙计夹了金子在火上一烧,烧出五彩色来,这才晓得被人诳了去,客商才是走江湖的,下了套的仙人跳他一头就钻进去了。剪给他的不是真金是药金,道士炼出来的玩意儿,一文不值,这回连本带利全蚀了进去,外头还欠了货钱。
苏氏在家天天闹,又不敢叫王老爷知道,三个人一起帮着瞒,朱氏贴了私房赔进去,还要在王老爷面前夸耀王大郎在外头赚了钱。
秀娘一把那方水晶镇纸拿出来,苏氏的眼儿都直了,朱氏脸上也不好看,听见秀娘说这是王四郎特意收了来孝敬王老爷的,心里更是不得劲儿,脸上的笑都僵了,王大郎可是连根针都没捎回来。
“四郎信上头还说了,等去了宣州便多捎些纸来,裁了给爹日常写字儿使。”秀娘连正眼儿都不看见朱氏,王老爷接了镇纸在手里不住翻看,虎是王四郎的生肖,特特买了这个捎回来,正刺了朱氏的眼,她把绒布托在手里要拿了镇纸收起来。
王老爷手一翻捏住了:“不消收,等会儿我摆到几案上,今儿就用起来。”说的一家子没一个脸上有好颜色,秀娘招了手,把梅姐儿招过来,给了她一支银蝴蝶的发钗。
这是秀娘从自己那些里头挑出来给梅姐儿的,她喜得当堂就要插到头上,桃姐儿咬了唇儿,她不知道王大郎亏了钱,大剌剌的说:“哥哥怎么没给我带?说好了一套妆梳的!”
王大郎只好干笑:“哥哥走的急,下回,下回定给你补上。”
王老爷抱蓉姐儿抱到腿上,给她玩那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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