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人生一场醉沉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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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人生一场醉沉虞-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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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我的男人两鬓已生鹤发,面容不再年轻,可是他却当着我的面落下泪来。他仔细端详我,大手微颤着抚过我的眉毛和耳朵,如若寻回一件遗失多年的珍宝。
  
  良久,他喃喃:“这孩子长得真像我,确是我的儿子!”
  
  立在一旁的张公公也是老泪纵横,他扑通一声跪倒,一面高呼着“老奴恭喜万岁爷!”一面以头抢地。
  
  有张公公领头,大堂内外太监宫女齐齐跪下,哗啦啦伏倒一片,恭贺之语来涌如潮,一波漫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似惊涛拍岸,潮声直达云霄。
  
  面对一众宫人的跪拜,我坐在父皇怀里无聊地把玩着龙须,心已越过高高的宫墙飞到市井中……阿冉现在到了哪儿?在做什么?是偷路人的饰物玩,还是去青楼调戏小姑娘了?哪儿都好,就是别再去那间酒楼了,说书说得太差劲,还不如去听潇湘院的凤鸾姑娘唱歌呢!所谓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
  
  不妙,不妙,才刚分别,我怎么就开始想她了。
  
  见不着阿冉的日子里,我和娘的生活堪称倾覆从前。父皇命内阁起草诏书颁行天下,为我正名,并封我娘纪氏为淑妃,移居西内。重水这名字是用不得了,父皇命礼部会议替我定名叫佑樘。
  
  于是,继认回父亲之后,我又有了正经的名字,朱佑樘。
  
  但我还是喜欢重水多一些,它是阿冉为我取的,听了十年,早已在我心中扎根,轻易拔除不去。即便身份地位不同于前,很多习惯一时还是改不过来,如我偏爱重水这名字,又如我爱喊娘胜过母妃。
  
  听说大学士商辂请奏让我和娘住在一起,父皇准了,命纪淑妃携皇子居住永寿宫。我很高兴不用和娘分开,所以父皇驾临永寿宫时我挺给他面子,三人一同欢聚用膳也是和乐融融,好像过去的十年我们从不曾分离。
  
  日子看似平淡而美好,可那晚水边娘的眼泪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娘为何要哭呢?后来我问起,娘也不作答,让我好生烦恼。

《不胜人生一场醉》沉虞 ˇ陆至玖ˇ 最新更新:2011…01…23 12:30:29

  【陆抉择】
  
  不过这疑惑未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我便亲自尝到了个中滋味。
  
  那是某日半夜,胸口突然一阵绞痛折磨得我死去活来,我哭叫翻滚,引得娘亲惊惶而起,她连侍女都忘了传唤,只是哭泣着搂住我,一如过去十年在冷宫那无数个凄戚的夜晚,只有我们母子相互依偎。
  
  可是依偎有什么用呢,我终是喉头一甜,喷了她一脸的血。
  
  夜久烛暗,银蜡痕消,我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娘的身影亦是模糊。宫女们匆促的脚步声从珠帘外传来,有人胆战心惊地唤:“淑妃娘娘?”
  
  “传……”娘说到一半,生生将后面的话压下去,平复了语气道,“无碍,只是魇住了,都退下吧。”
  
  “是。”
  
  侍女来如疾风去如潮水,得了令,片刻便散尽。唯有去时步风拂动珠帘,空余叮叮清音。
  
  痛到极致便也钝了,我安静仰躺在榻上,只觉出气多进气少,气息愈发微弱。我努力扭头去看娘,娘却凝视着另一个方向,我张嘴想叫她,但喉咙艰涩无法出声。
  
  “冉姑娘,你看……”娘哽咽着。
  
  纱帘微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来到身边,冰凉的手指飞快点住我几处穴道,袖口拂过脸颊时有莲香入鼻,恬淡幽缈,是曾经无数次嗅着入睡的味道,被安定的气息包围,钝痛减轻了不少。
  
  阿冉收手,低叹:“宫里就是吃人的地方。”
  
  娘泣声道:“处处防备,到头来还是……我早已是半死之人,可我儿年纪尚小,无力抵挡种种龌龊手段。冉姑娘,求你带他走吧,若能医好,也莫要回来了,江湖再险恶,也险不过这皇宫。”
  
  阿冉摇头:“我可以带重水出宫医毒,但不能将你独自扔在这里,皇子失踪,作为母妃你要如何担待?那万氏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
  
  娘打断阿冉,坚定道:“我自有主张,你快走吧,重水的身体再拖不起了。”
  
  我朝虚空伸出手,哑着嗓子哀求:“娘也走,好不好。”
  
  娘沉默以对,继而掏出一方锦帕来,仔细拭去自己脸上属于我的鲜血,又整了整衣襟,拢了拢青丝,最后朝我黯然一笑:
  
  “本宫,乃淑妃。”
  
  那一瞬,我的娘亲恍如浴火凤凰,凄绝动人。
  
  【柒偷生】
  
  不知昏睡了几天,才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头下的枕席冷硬非常,硌得脑袋生疼,连冷宫里的枕头也没有这般不适的,看来我果然是出宫了。
  
  屋子里十分昏暗,唯一的光亮来自桌上如豆的烛火,映着桌边一袭白袍,为其添上几许暖色。那人背对我而坐,左手边一只精致酒壶,右手执笔,饮一口酒写几个字。
  
  木窗忽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缕夜风掠过,拂得烛火闪晃。
  
  桌旁多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白袍人随手将纸揉碎扔开了去,问:“可有受伤?”
  
  黑衣人摘下束巾,如瀑秀发倾泻而下,哼唧:“就凭西厂那群乌合之众?”
  
  白袍人将两腿交叠,一翘一翘的,坏笑:“小心暴露了身份。”
  
  “哼,一旦近身,只有他们暴露的份,”黑衣人抖出一堆金、玉、铜、牙牌,又从身侧取下一把绣春刀拍在桌上,“看来锦衣卫的高手都纳入西厂了,汪直那奸佞小人在贵妃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想必西厂提督的位子坐着很舒服啊。”
  
  白袍人举起酒壶仰头一灌,落手时将玉壶重重一砸,“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纵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所有的孩子。”
  
  黑衣人也气呼呼地坐下来,毫不顾忌男女有别,抢过酒壶大口畅饮。
  
  她愤然道:“将城里所有十岁左右的男童灭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哼,汪直可真做得出来,讨好贵妃不遗余力啊。”
  
  白袍人“啪”的一声打开一柄折扇,慢慢摇着,“不一定,或许这狠厉的法子正是万氏自己的主意,死在她手里的龙脉还少么?”
  
  黑衣人倏地起身,“我去折了她的臂膀。”
  
  白袍人悠哉道:“汪直?他为人谨慎多疑,又有众多高手环绕,合我二人之力也杀不了,你别自投罗网。”
  
  黑衣人倔强地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了白袍人一眼,抓起绣春刀拧身便走。
  
  木窗又发出咯吱的声音,屋里霎时少了一人。白袍人随后也站起来,提着酒壶从正门出去了。屋里一时空寂。
  
  我醒来后躺在床上听了半晌,这会儿四肢有了些力气,挣扎着爬起来,除了胸口还有点闷,并无其他不适感。
  
  甫一落地,我险些绊倒。低头一看,不由变了脸色……身上穿的竟是女装!绊住我的是那拖曳至地的裙裾,这本该是成年女子的衣裳,套在我尚未长开的身上,衣带坠地,累赘又滑稽。
  
  怒气腾起,可转念一想,便将惊讶和薄怒通通压下去。
  
  若非乔装改扮成女童,我怕是早已被汪直的爪牙砍成十七八段拿去喂狗了吧。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磕磕绊绊走到角落里,弯腰捡起那张被白袍人揉皱丢弃的纸,轻轻展开,几行凌乱扭曲的字赫然在目,依稀可辨是——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捌清欢】
  
  我将墨迹初干的纸揉碎,欲扔回角落,但转念一想,还是收进袖中。
  
  心里压了事,更觉屋内窒闷得慌。我粗鲁地揪起裙子下摆,默念着“君子能屈能伸不拘小节”,向前几步,鼓足了勇气推开那扇漏风木门。
  
  夜风涌入,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旋即被眼前的美景倾倒——渌水带青潮,水上朱阑小渡桥,照野弥弥浅浪,直欲醉眠芳草。
  
  白袍人惬意坐于河边圆石上,依旧执酒,只是这一回再无纸笔供其洒墨,他干脆朗声道: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
  
  酒涵花雾惺惺地,一点雪色破重迷,他就坐在那里,墨色长发如溶溶月华一泻千里,白色长袍如山颠白雪纤尘不染,只有黑与白,却不止黑与白。
  
  “喂!”我突兀打断他,惊破那寂寥的画面,“说书先生好大的口气,可是你真的见过王侯将相吗?该不会是说书成痴,在梦中见过便当真了吧?要说你见过猴王,我倒是相信的,啊哈哈……”
  
  没错,那白袍人便是那天用醒木砸我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没有因我的嘲笑翻脸,他甚至头也不回,只淡淡飘来一句:
  
  “这位姑娘好生粗鲁。”
  
  姑娘?啪——我仿佛听到理智断弦的声音!这是触我逆鳞!
  
  好啊,趁我没盯紧时不怀好意地和阿冉套近乎不说,居然还敢嘲笑我这身迫不得已的装扮!我怒了,炸毛了!
  
  热血涌上脑子,我抄起一颗尖利石子对着他的后脑勺猛然扔去!有其师必有其徒,和阿冉呆了这么久,我学得最好的本事除了行窃就是石子攻击,速度、力度、准头皆练到了极致,寻常人被我一砸保准当场晕厥。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看似文弱的说书先生看也不看,随意抬手便接下了势如破竹的石子,然后反手回掷,那石子竟以更加凌厉的气势飞回来,狠狠击中我的膝盖。
  
  “哎哟!”我惨叫。
  
  “原来姑娘不仅粗鲁,还声如洪钟。”某人恶意嘲讽。
  
  面子跌光,也就不在乎糗得更彻底了,我大吼一声,朝他直直扑上去,想要拼着一股蛮劲将他推入水中,淹不死他也要呛死他!
  
  眼瞅着那抹白色近了,谁料他却在最后关头轻巧一避,让我撞在石头上,我撞得七荤八素一时起不来,这天煞的坏蛋还在我屁股上补了一脚,目送我滚进河里去。
  
  最后,我的脚踝被一双手捉住,整个人被拖出水面,犹如衣服般被人倒提着重重抖了一下,两下,三下……
  
  我错了,阿冉以前哪里算得上欺负我,跟这个变态一比,她就是一慈悲为怀的菩萨!
  
  “想起你师父的好了?”说书先生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眯眯道,“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的。”
  
  我呆愣当场。
  
  头顶的声音愉快地补充:“我叫任清欢,你便喊我任师叔吧。”
  
  【玖归巢】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任清欢把我夹在胳膊下腾空而起施展轻功,那模样,活像夹着一头小畜生。我哇哇大叫,他降低高度在路边馄饨摊上抄了一块抹布塞进我嘴里,遂又高高飞起,以更快的速度飞向皇宫。
  
  他着一袭惹眼的白衣,在黑夜中掠过,地上却无人注意到他,可能大家都把他当成鸟人了。我嘴里堵着抹布,又咸又涩,悲愤欲绝,偏偏还不敢挣扎,生怕任清欢“一不小心”让我掉下去。
  
  上次酒楼被官兵围住,任清欢还能脱身并追上我和阿冉,我便知他轻功定然不错。现在看来,他的轻功甚至在阿冉之上。
  
  脑袋被夜风一吹,我慢慢冷静下来。
  
  任清欢说他是我的师叔,也就是阿冉的师弟,既然师出同门,为何在酒楼那里没有相认?记得刚踏进酒楼,阿冉拧身要走,是我涎着脸拉她坐下听说书。开始分明是不乐意的,而后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任清欢,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来……
  
  “我们师从蛇蝎谷,谷里规矩,男弟子须穿戴纹蝎衣饰,女弟子须佩戴蛇形饰物。”低沉的声音顺风飘进我的耳朵。
  
  任清欢真会读心术?不过经由他这么一点,我恍然大悟,难怪阿冉一直戴着双头蛇古铜手镯。
  
  那么说来,阿冉那时候看的不是任清欢这个人,而是他袍角纹着的银线淡色蝎,而他之所以追上我们,也是因为发现了阿冉的手镯?
  
  我因身份地位提高而被困在宫里不得出去时,他们同门相认了?
  
  回想起他们之间熟稔默契的对话,我鼻子酸得都快要流出鼻涕来……我与阿冉相处十年,竟比不上他们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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