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简被喂过药,此刻药效未退,浑身绵软无力,这拉扯的动作已经让他使了全力。
“你的命都是他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杀他?”
沈清秋听到这话,脑中似乎有了清明之象,属于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地回归,他嗖地放开了手中的匕首,慌张地站起身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
被那把匕首钉住咽喉的袭罗倒在地上,袭罗身上本就有不少伤口,这些伤口这会儿都在流血,想来是先前在躲藏之中崩裂开的。鲜血染上了残破的衣服,袭罗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凄惨无比,看起来像是已经断了气。
戮欺见他此刻又恢复清明,也不急躁,只道:“你的命是袭罗救的,这的确不错……”
“可你现在是想活还是想死,都在你手下。你是想牺牲自己换袭罗一命,还是杀了他留自己一命?”
他说话的时候走到了沈清秋身边,把手里的长枪给了他。
“你若不想割下他的头,剜了他的心也是一样。他命门被刺穿,心口的伤永远都好不了,就算是他,变成这样被剜了心……一样是活不成的。”戮欺看着袭罗,像是看着一件毫无生气的死物,他本就把袭罗当成道具看待,袭罗是他目前为止最为成功的作品,唯一强差人意的是,本该没有心智任他摆布的蛊人竟也能通起人性,以至于现在完完全全同他对着干了,“是生是死
,全由你来选。”
沈清秋回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他初见袭罗,其实是在那日晕倒在林子的时候。他那时看见的只是袭罗模模糊糊的轮廓,还有袭罗旁边,他养得的蓝色蝶蛊。再后来,袭罗照料他多日,他见着那张绝色的脸是越瞧越喜欢,最后连魂都被勾走了。
他在蛊苗的那会儿起先都是浑浑噩噩地度日,尤其是那天在生苗客栈的事,之后回想起来都是说不出的荒唐。
沈清秋就这么回忆着,时间又跳到了他们在江陵渡船上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袭罗又和先前不一样了,在外漂泊了五年,看上去竟然更加叫人着迷。沈清秋一直觉得,袭罗是烛火,自己就是被烛火所吸引的蛾子,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可他如果现在杀了袭罗,这情况就真好反转了过来。
袭罗才是那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道沈清秋会要了他的命,还是义无反顾追着烛光。
那一刻沈清秋的心里天人交战,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想了极多的事情,不仅仅是袭罗,还是沈家的人,他的父亲母亲姨娘,还有大姐二姐三哥四哥,最后想到了成乐和婉儿,还有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身体上的痛苦折磨着他,沈清秋迫切地想要得到解脱,他在回想了之前种种之后,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活……”
“我想活……”
三个字,一字一字地敲上了袭罗的胸膛,他听见沈清秋说出那三个字,心里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愤怒,只是觉得空落落的……是不是这个时候,他的心已经被挖出来了呢?
“我想活……”
袭罗听着沈清秋的话闭上了眼睛,咽喉被钉住,他发不出声音,因此他在心里说着:“好,我让你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一段之后我想继续些赫连的番外=…=目测这一段还有三四章就搞定了……
赫连番外结束之后还会有沈清秋和袭罗的最后一段,最后就HE了=3=
接着我准备继续写番外……【我这是有多爱番外啊OTL】
☆、四八
…
沈清秋的意识在那之后就变得极为模糊,以至于他事后回忆起这事的时候,也是不甚清晰的。可袭罗和他不一样,身体上的疼痛并不会对他产生过大的影响,那些事情,袭罗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沈清秋慢慢地俯□,拔出钉在他咽喉的匕首,接着,那把匕首准确地刺进了心脏。
心脏对于刀割的刺激并不敏感,这一下袭罗并没有过多的痛苦,只有胸前被匕首刺中的浅表在抽痛,这点细小的痛楚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他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有一种疼痛——这种疼痛并不是来自刺入心口的匕首——而是一种虚无的,甚至是他幻想出的疼痛,这样的感觉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反抗这种事情,当然也是不存在的。
心口的钝痛似乎被喷涌出的血流带走了,袭罗因为大量的失血而不适,他似乎是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带着自己的血腥味的,如此接近自己的死亡气息。他就这么看着沈清秋,眼中既无怨恨也无不舍,就好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同自己毫不相干,没有一点关系,只是个陌路人罢了。
沈清秋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忽然有种心痛的感觉。他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抽出了扎进对方心口的匕首。
这一瞬间,他似是变成了狂犬,发疯一般地变了卦,把刀子对着戮欺狠狠地劈了过去。
——这个过程转变的太快,谁都没有料到沈清秋会突然发难。戮欺就在他身边,根本来不及闪躲。那把匕首的刃部极为锋利,先是划开了皮肉,接着切开血管,用蛮力劈断了戮欺的颈骨,就这么硬生生地把整颗头颅割了下来。
动脉的高压将血液射至半空,化为血雨落了下来。属于人类的鲜血在沈清秋的眼前喷洒,然而他却像疯魔了似的,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戮欺借的其实是高翔的身体,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要了高翔的命,若是沈清秋神智清醒,只怕会斟酌再三才做决定。可现在的他像是得了癔症,歇斯底里地叫喧着还是不够——他用那把匕首剜出了戮欺的心,就像戮欺要他对袭罗所做的那样。
剖完了心,沈清秋还未停歇,又去分割那人的身体,直至分解到七零八落的程度,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直到袭罗拉住他的手,将他抱在怀中,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安慰他说:“没事了……
他已经死了……没事了……”
袭罗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嘶哑,他的咽喉被割伤,还未在短时间内复原。他用手抹去沈清秋脸上的血污,努力将他整理得干净一些。这会儿他自己也是极为狼狈的,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尤其是咽喉和心口的新伤,看起来尤为可怖。袭罗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沈清秋在他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便将他轻轻放下了,转而去看戮欺的身体。
戮欺所借的是高翔的身体,此刻已经完全死透了,然而袭罗也不能完全断定戮欺已死。或许再过数十年,他又会再次复生,如此因循往返。
罗简因为不敌药力,此刻已经陷入了昏迷。而叶景修……他被戮欺废了双手双脚,此刻怕是早就死了罢。
袭罗看着满室狼藉,不禁心有戚戚,然而他自己亦是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将他们送走。
外面的沙暴已经过去,错位的地形似是要恢复原貌,已经有细沙从主室穹窿处的破洞里灌进来。按照灌沙的速度来看,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活埋了这里的人。
袭罗靠在墙面上听着淅淅沥沥的沙响,心里想着: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要死在这里……
然而出乎袭罗预料的是,老天这会儿竟然也眷顾起他们来。
——柳梦色竟然带了人寻到了这里。
柳梦色带来的人不多,带走这里的人却是绰绰有余的。而袭罗同样没有料到,给柳梦色带路的人会是赫连峥。
赫连峥进了主室就匆匆忙忙地去到了叶景修身边,似乎是不能接受那人此时此刻的惨状,他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四肢被废的人,隔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等到寻回了理智,赫连峥做起事情来就更加有条不紊,他先是探了叶景修的鼻息,见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便立即替他止了血,包扎了伤口。
袭罗自己伤得不轻,柳梦色的人这会儿就在处理他身上的伤。然而他的视线却是盯着叶景修的,仿佛是在思考些什么。
“你……你还是要杀他吗?”赫连峥许是注意到袭罗的视线,这才开口道。
“如果我说是呢?”袭罗自己也不知这回他是在说玩笑话,还是真的非杀了那人不可。
赫连峥听了却道:“我、我不会让你杀他!”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像只对外竖起刚刺的刺猬,竟能从那双勾人魂的眼里看出几分决绝和狠戾来。谁能想到他
对这叶景修其实是十分在乎的呢?
“我不会杀他。”袭罗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蛊苗上下一百多人都因他而死,一命换一命,轮回几世都不够他赎罪。倒不如让他活在世上,慢慢地还债……”
叶景修身上的伤就算能够治好,他今后也是手不能提的残废人,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原本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成了那样,定是痛苦非常。
赫连峥大约能猜出袭罗的想法,他也不拆穿,只是心照不宣地。他就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照料着叶景修,不再说话了。
这里已经开始漏沙,并不适宜过久地停留。因此在粗略处理好伤口之后,柳梦色就让人把伤者带离此处。
在前面领路的依旧是赫连峥,他在叶景修那儿见过地宫的地图,那时就将它背了下来,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带着柳梦色的人来此。
在迷宫似的地下穿行了一阵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地面。
久违的光线使得众人的眼睛都非常不适应。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沙漠的温度已然降下了,正吹着带着凉意的冷风。这会儿虽是能看见太阳,但已经感受不到它的暖意。袭罗看着昏死过去的沈清秋,面上平静无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片沙漠看起来和来时并无二致,远处的地平线被凸起的沙丘割据成不规则的曲线。偶尔可以见到顽强地扎根在沙漠里的白杨树,有些虽然已经枯死,枝干都扭曲到不成样子,却还是屹立在那里。
沙漠里的白杨顽强到了极限,即使枯死了,在几十年内都不会倾倒。而在此期间,只要有雨露的滋润,白杨就会重新焕发生机,向人展示它的坚韧。
袭罗忽而想到自己,似他这般的人,就算那时候真的被沈清秋剖了心也不见得会死——命如白杨,看上去虽然已经枯死,然而却是在等待生的时机。只是人与树木终是不同,袭罗不会死,却会痛。
他亦有心,会被人在有意无意之间碰伤。
沈清秋待他总是没有他待沈清秋一般的好。或者说经过这次,袭罗总算是看透了些什么。他的真心一点不假,自从那次与沈清秋初见之后就一直如此,可沈清秋对他却并非全然的真心。
沈清秋若是真心,也不会叫戮欺这么轻易就控制住了他。
有人愿意真心相待,就一定要接受的那人也付出一切?
袭罗参不透这其中的奥妙,他原本不通人性,就是这些
年来才识得何为情爱。叫他这样一个人去想这些,倒也真难为了他。
几人在沙漠中行进了两日,最后还是穿过了玉门关,回到了龙门的那家驿馆。
他们原本想就近去西陵歇脚,却被赫连峥拦了下来。赫连峥说那西陵城有变,还是不要再去的好。众人知道他身份,想来是他跟在叶景修身边,知道的多些吧。
柳梦色的人这次回来带出了地宫内的一部分宝物,他们本是商人,将这些东西都封在了箱子里,倒也没人怀疑。
他们带回来的人里,罗简和沈清秋虽是昏迷,但并无大碍,只有叶景修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的伤口止了血,却也坏得差不多了。赫连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看起来好不担心,反倒笑了。
赫连峥就笑着问那大夫:“他以后是不是真成了废人?”
那大夫点点头,赫连峥便轻笑着亲了亲叶景修的额头说:“那就好,我来照顾他一辈子。”
赫连峥是在大夫确定叶景修没事之后的当天夜里离开的。第二天柳梦色的人只发现了马棚少了匹马,赫连峥带着叶景修一起走了,身上带了些干粮和银子。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自然没什么牵挂。这次离开也没有丝毫的征兆,别说字据,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又是生是死。
赫连峥走后没多久,袭罗也在某日的早晨,留了张字条离开了。
那字条上的字是漂亮的行书,寥寥几行字: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也不知他一个苗人是怎么说出这话的,看似洒脱,实则……实则又是如何?
他找了沈清秋五年,这会儿相逢不过一年就舍了他离开,袭罗本觉得自己应该万分不舍,只是真的离开之后却发现,别离的感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或许他们两个都需要分开一段时间,来验证是否彼此间是否真的非他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其实这半更昨天就应该贴上来的,但是我昨天看了羊腰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