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的位置被生生地洞穿,戮欺的身体立即起了变化,由原本年轻人的模样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的皮肤都褪去了白皙光滑,变成了粗而干的老人的肤质。他的那张脸也不例外,原本是和袭罗一样养眼的,现在却是布满了沟壑和斑点。
那种衰老并不是寻常可见的,而是那种……原本已经行将就木的人又活了许久,衰老到全身萎缩成一团,那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老。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人身上的虫子,叫人难受地哆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个时候沈清秋才意识到,戮欺看起来虽然年轻,却是真真正正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他看了眼袭罗的方向,心里念着袭罗的那张脸……袭罗,其实也是和戮欺一样的罢……
纵然有着漂亮的皮相,但这皮相终究如同画皮,只流于表面。袭罗死后也会和戮欺一样,显露出生前被隐瞒的丑态。
然而沈清秋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他投出的那把匕首引出了两个人。
——在烛火晦暗的地方,还藏着另外的人。
罗简和高翔在一旁作壁上观了许久,如果不是那把笔直地朝他们飞过来的匕首,他们可能会一直在那里待下去,直到下面的人争得鱼死网破才出手。
沈清秋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甚至他一开始也不知道那处有人。若不是袭罗的感官异常敏锐,根本不能察觉到这一点。他不过是按着袭罗的暗示,引出了人罢了。
这两个人,就是他们釜底抽薪的关键所在!
“沈兄弟还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道,这匕首穿过人飞了这么远,钉在墙上还是入木三分……”高翔被逼着现身,此刻却没有表露出要相帮的架势,而他身边的罗简这会儿睁大了眼睛看着沈清秋,眼神还不住地往旁边的高翔瞥。
明眼人一见到就明白他是不能说话,而这高翔,却是十足十的有问题
了。
“高大哥。”沈清秋面上一副平静,心里却是暗道不好。这高翔临时变了卦,也不知是站在那一边,若是和叶景修连成一气,他们这招釜底抽薪可就成了引火烧身了,“高大哥在一边看着热闹,却并不下来相帮,也不知这是藏了什么心思。据我所知,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以高大哥的为人做派是做不出的。”
“这倒叫沈兄弟高看了……”高翔的话说到一半,却让袭罗高声打断了。
袭罗一反常态,提高了声音喊道:“小秋!他是戮欺,切莫靠得近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高翔”便放开了对罗简的束缚,几个闪身到了叶景修身边——他的目的不为沈清秋,而是另有其人!
叶景修身边亲随一时没有设防,这会儿叫“高翔”钻了空子,“高翔”夺了旁人手中长枪,一个一个地劈断了来人的脖子,仅是十几招就让叶景修身边的人去了大半。
此刻的烈王爷也知道事情不妙,沉着脸在人群中闪躲,然而“高翔”毕竟是个练家子,他原本是因为不想伤人,出手总是缩手缩脚的,这会儿怀着杀心,出手竟是出人意料地快、准、恨。不消片刻,叶景修带来的人全数上了黄泉路。
他们打斗那会儿,袭罗把被丢到地上的罗简拎到了身边,解了他口中的禁制,好叫他开口说话。
罗简被喂了药,这会儿浑身无力,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他……高大哥他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是高翔变了个人,倒不如说是高翔自那次分别之后就不对劲。
高翔说他调查过戮欺的事情,后来又是被戮欺带来他们面前,若是换一面想……罗简那时候再次遇到的高翔,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沈清秋回忆起初见高翔时,他时刻背在身后的裂琴。那是他所爱之人所留遗物,他是时刻不离身的带着。而这把裂琴,却在第二次遇见高翔之后不知所踪,情深如高翔怎会如此轻率地丢了那把琴?
——早该想到的,那琴不见了,高翔那个时候就出了问题!
“烈王爷怕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说话的时候,“高翔”手拿着长枪,抵在了叶景修的脖子上,他比着枪尖在他身上轻划,划过手腕的时候,就用枪尖猛力地刺了下去。
这一下非常用力,枪尖刺过手腕,把腕上的骨头和经脉尽数毁
了。叶景修因为这一下疼得惨白了脸,然而身为上位者的尊严让他紧紧咬住了牙关,并没有发出痛叫。
“高翔”又如法炮制,叶景修的双手双脚都难逃此劫,全都被枪尖刺过,毁了经脉,弄碎了骨头。叶景修自始自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他额上因为剧痛而流出的冷汗和惨白如纸的脸色暴露了他的痛苦。
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叶景修,似乎是觉得料理得差不多了,才抬头对上了一边袭罗的眼睛。
“不愧是吾儿袭罗,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识得。”他这话说得像是赞赏,不过那句“吾儿”却让袭罗觉得他是在讥讽。
袭罗朝他笑道:“那是自然,因为戮欺大神不管变成什么,都是一样的异想天开,喜欢白日做梦。”
戮欺听了袭罗这话,倒也不气,只说:“你现在当然不会懂,等到我把持中原朝政,让着天下为我苗人的天下,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没有半分不值……白日做梦一说,又从何谈起呢?”
“不过再此之前……戮欺大神要让愚昧的人知道一件事情……”戮欺的视线从袭罗的身上缓缓移到了一旁的沈清秋上,“那就是,谁才是异想天开,喜欢白日做梦的那个……”
“袭罗,你是想着要和沈清秋一道回中原,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做一对羡煞众人神仙眷侣吧?”
戮欺说到这里,灰色眼珠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十分兴奋。
“那么,不知道对你说出这种话的沈清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袭罗暗道不好!
沈清秋身上还种着蚕蛊!戮欺显然是要用这蚕蛊来做些什么,中蛊的时候他正巧被喂了尸油,二者合一,沈清秋只怕不能挣脱蚕蛊的束缚。
戮欺在沈清秋身上放的蚕蛊,实则是傀儡蛊。这傀儡蛊就是当初种在沈清河体内的,沈清河在最后关头强行终止了施蛊者的命令,留了沈清秋一命,自己却因为蚕蛊反噬而死。戮欺这会儿要做的,就是要让沈清秋来证明他那句“四哥为了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我为了你也可以不要自己的。”
然而不管沈清秋怎么做,结果都不会叫人好过。
戮欺大约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慢慢地吐出命令来——
他说:“沈清秋,我要你……杀了袭罗。”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淋巴管化脓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TUT还我那几年都不生病并且健壮如牛的身体!!
☆、四七
…
叶景修本以为整件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不知道他只猜到了一半。戮欺真正的目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整件事情因血玉而起,最后将众人召集到塞北荒漠的地宫之中。人人都以为血玉所藏的是前朝留下的国库盈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戮欺在中原设立的千机阁历史悠久,千机阁从事情报买卖从中赚到了大笔的银钱,这些银钱却都因为战乱而不知所踪。可实际上,这些银钱都被戮欺提前弄到了关外,他在关外修了地宫,成功的躲过了改朝换代的劫难。
修建地宫对于这一带并不是没有影响,由于外面地形的改变,这关外原本一甲子一来的黑沙暴变了方向,这就是当初西陵城外出避难的人全部葬身沙暴的原因所在。他让西陵变为一座空城,带了千机阁的人进驻,好为之后的动作提供便利。
对于问鼎中原一事,戮欺其实策划了很久。久到在他拥有了足够的财力人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三百年。
而现在,这个袭罗口中的春秋大梦,已经可以实现了,对此,戮欺深信不疑。
挡在他的成功之路上的人并不多,叶景修已经被自己弄成了废人,连活命都有困难。只要他改头换面,换上叶景修的脸回到中原,他就控制住了半个朝廷,再加上自身的财力,控制住余下的势力并不成问题。
可叶景修不在了,还是有人会成为他的污点。那就是他当初留在蛊苗的作品,那个他曾经最为得意的作品——袭罗。
现在的袭罗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没有办法让袭罗变成听话的傀儡,袭罗又对他抱有敌意,他只能忍着不舍,毁了这件作品。
他不愿亲手做这件事情,这才想加以他人之手,还要叫袭罗自己也痛彻心扉。
所以戮欺才说:“沈清秋,我要你……杀了袭罗。”
这个命令看起来是在考验沈清秋,然而实际上,就算他真的死命抗拒,牺牲了自己,袭罗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但不论如何,沈清秋的做法势必会对袭罗产生极大的影响。
戮欺就在一旁看着沈清秋的动作。沈清秋把那柄匕首从墙上□,匕首依然十分锋利,削金断骨不在话下。
起初的时候,沈清秋对蚕蛊的命令十分抗拒,这种抗拒在短时间之内就让他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
味——身体的内部,就好象被蚕丝一点点侵蚀了一样,四肢百骸都感受到入骨的疼痛,像是用利器一丝丝地剔开肌理,虽然单个的疼痛十分微小,但重叠在一起的疼痛却是成倍的增长着。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沈清秋已然冷汗淋漓。他的手中几乎拿不住什么东西,身体的动作是要对袭罗下杀手,他却是凭借着意志力生生止住了这样的动作。
袭罗见状,也知道沈清秋处境不好,自然没有坐以待毙——只要身为施蛊者的戮欺一死,袭罗就有办法解开沈清秋身上的蛊。他几次都想借故杀了戮欺,只是换了高翔身体的戮欺身手极好,袭罗不能伤及他分毫。
可以说,戮欺想要直接取了袭罗的命也是可以的。
然而戮欺显然不想让事情变得这么简单。他对于沈清秋并无好感,袭罗却对他喜爱非常,因此在那之前,他要让袭罗看清事实。戮欺眼中的事实就是:沈清秋不过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纨绔子弟,对袭罗多是虚情假意,那些矢志不渝的情话皆是信口雌黄。
“你又何必忍得这么辛苦?”戮欺在沈清秋耳边低声道,“是袭罗激你来此,他也未必全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带着蛊惑的意味,戮欺擅长玩弄人心,都是因为他有着一种能够乱人心智的法子。
——「这人对你不怀好意,把你骗来此处要让你困死在这儿。眼下他受了伤,正是取他性命的时候。」
此话一出,就见到沈清秋原本清明的眸子黯了下来,他便不再抵抗,放开身体,持着刀子向袭罗划去。
沈清秋这一次的动作在袭罗意料之外,只得堪堪地避过了。他不能伤了沈清秋,只能在主室内躲躲藏藏,同他打起了地形战。
沈清秋这会儿对于体内的蚕蛊完全持以放任自流的态度,先前那种锐利的疼痛也不见了,反而感受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在身体里成长,一丝一丝地包裹着身体,由内而外地觉得放松。
原本,按照他的体力同袭罗僵持了一会儿便会感到疲累,而此刻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疲惫,不但如此,身体里还有股轻盈之感。
袭罗在主室里东躲西藏,无论如何都不愿与对方正面交战。他一面顾着沈清秋,一面还要注意戮欺的动作。
这戮欺从刚才就在制高点看着好戏,那副作壁上观的样子看清来并不准备插手似的。饶是如此,袭罗也不敢大意。他现在处于完全
被动的状态,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能逆转局势,那么就当真毫无胜算了。
两人僵持不下,双方都未露颓势,反倒是袭罗在不断地闪躲之中摸清了沈清秋的路数,亦熟悉起周围的环境来,变得愈发游刃有余。戮欺这会儿已经不愿再旁观,便寻了个机会,将袭罗藏身之处的屏障打破。袭罗一时也未料到戮欺会在此时出手,而此刻,沈清秋已然到了自己眼前。
冰冷的匕首钉上了袭罗的咽喉——这把匕首就像先前那样,穿过了咽喉,把袭罗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颈项之处是袭罗的要害之处,现在他咽喉被贯穿,整个人都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任人鱼肉。
就在沈清秋准备割下对方的头颅之时,他腿上却传来了拉扯的外力。沈清秋停了下来——或者说是戮欺示意蚕蛊停了下来。
先前被人遗忘在一边的罗简扯着沈清秋的裤脚,用无力的声音说道:“沈大哥……你不能杀他……”
罗简被喂过药,此刻药效未退,浑身绵软无力,这拉扯的动作已经让他使了全力。
“你的命都是他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杀他?”
沈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