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
“你拉我作甚!这种事要落你头上,你不生气?!”谢仲麟力大,宗赫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不由得又嘟囔了一句。
“他敢!”谢仲麟冷冷的瞟了皇帝一眼,便别过脸去。
褚云重也不与他计较,只淡淡一笑,便又接着道:“那位侍君无端失了儿子,心里极不痛快,便生出一计想把其中一个孩子抱出宫去,这样既报复了皇帝又能夺回自己儿子。那位喜欢他的王爷知晓了他的心事,便帮他里外筹备,终于趁一次皇帝出巡的机会,顺利的将两个孩子中的那个弟弟抱出了宫,对外便只称弟弟急病夭折了。”
宗赫听得瞠目结舌,兔子也不烤了,急着又插嘴道:“这就是那侍君的不是了,这么着,岂不是欺君了吗?好好儿的将父子相隔,皇帝回来只当儿子死了,定会伤心难过。且是那皇子养在宫外,必定孤苦零丁,又如何比得上在宫里能在亲人陪伴呵护下长大。”
褚云重见宗赫心地纯良直率真诚,目光亦不由得柔和了几分,轻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那侍君一时意气之举,终是无可挽回,后来他更是因着此事渐渐失了皇帝宠爱,那时他虽有几分后悔之心,却也为时已晚。”
“那……那个住在宫外的弟弟呢?”已是沉默了许久的谢仲麟终于忍不住发问。
褚云重轻瞄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讲道:“皇帝年老驾崩,侍君的儿子继承了皇位。那时,那个弟弟也在宫外渐渐长大,侍君思念心切,终于偷偷将弟弟接回他府中重叙天伦之乐。小皇帝早听亚父说起自己这个弟弟,只一直无缘相见,他们毕竟是双生兄弟,血浓于水,甫一见面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宗赫一边将烤得焦香扑鼻的兔子各撕了一腿递给谢仲麟和皇帝,一边又点头道:“那敢情好,一家子终又团圆。小皇帝平白得了一个嫡亲的弟弟,岂不是天生的左膀右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下,小皇帝该给弟弟封个王爷,好好补偿一下他。”
“不可能!”谢仲麟一边啃腿子,冷冷的抛过这么一句。
“为什么?”少年本有些困惑不解,但略一想便恍然大悟。
果然,便听褚云重道:“那小皇帝虽怜惜弟弟,但确实不能给他任何封号。只因在皇室记档的文册上,弟弟早已在数年前便因病夭折了,又如何能够在数年后再重回到世人面前?”
“那……后来呢?”不知为何,宗赫心中开始隐隐不安,手中的兔腿亦有些食不知味。
望着面前烈烈灼灼的火光,褚云重的神情有一瞬凝滞,半晌,才低低的道:“正因为这个缘故,那小皇帝更是对弟弟百般怜爱,有好吃的必要留他一份,有新栽的衣裳,也必定是一式两件,总之有什么都会想着弟弟,与他一同分享,不叫他再受半点委屈。”
宗赫轻叹一声道:“那小皇帝心地倒好,弟弟能有这样一位哥哥,也算是有福气。”
褚云重却轻叹道:“虽是这样,但那弟弟却仍是闷闷不乐,这原也难怪他,年轻轻的老是被拘在府里不得自由,就像被圈禁一样,谁能高兴。小皇帝见弟弟仍不快活,便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因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便是他们亚父也无法一眼分辨出来,他们便商议着轮流进宫当皇帝。”
兔子的油脂一滴一滴落在火中,越烧越旺的火堆不断的发出“噼叭”的声响。褚云重抬眸望着宗、谢二人一眼,略顿了顿才续声道:
“听到这主意,弟弟自然分外高兴。于是,那弟弟便开始学习处理政务,生活虽变得繁忙劳碌,却更是有滋有味。他本就聪明,学什么都又快又好,小皇帝便更放心大胆的让弟弟协理政务,便是龙德殿,亦是轮流入宿。”
宗赫正听得发怔,却听旁边“啪”的一声,谢仲麟手中的兔腿摔落在地上。
“褚云重!”他腾然站起身来,脸色发黑的伸手指向皇帝,用令人发寒的声音问道:“你……你真的曾让你弟弟进宫做你的替身?”
26。 爱如烈火
听到谢仲麟这话,后知后觉的宗赫不由得悚然而惊,忙扭头看褚云重时,却见他拧着眉沉默着,虽未点头却也没摇头,显见得是默认了此事。这一惊非同小可,宗赫将皇帝所说的故事前后一串连回想一遍,这便什么都明白了。故事中的侍君便是凌铮凌太阁,先帝便是太宗,而小皇帝便是褚云重!
一想到曾日夜与自己欢好的皇帝有可能是旁人假扮的,少年心中一阵恶寒,差点将刚才所吃的兔肉都呕了出来。
“褚云重!你真的让别人在皇宫里假扮你?!”忿然丢下手中兔腿,宗赫的声音似水面的涟漪微微颤抖。
事情说开以后就知道这二位必定会有这重误会,褚云重不由得苦笑道:“世显,仲麟,你们千万别胡思乱想。凌越身份特殊,不能正式婚配,又恰好喜欢上了傅川,所以我便把傅川给了他。从头到尾,他只宠幸过傅川一人,我虽胡闹,也绝无可能不顾这等人伦大节。”
这样的事当故事听听便也罢了,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虽然褚云重保证没有兄弟胡来之事,但宗赫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再信任他多少?扭头看谢仲麟,他也气得不轻。原来皇帝不止瞒着自己一个,这样想的时候,居然还会略感安慰,少年真想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褚云重,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再便有什么矛盾有什么不和,昔日情份总在,无论何事你我之间总是坦承相待,更不至于会欺我骗我瞒我。原来,我错了。”说罢,谢仲麟穿上烤干的衣裳,提起乌金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洞。
与此同时,宗赫亦道:“褚云重!你手受伤那夜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从今往后再不会瞒我任何事!那今天这桩事算怎么回事?你要不是被追杀,回宫后是不是还要继续玩皇帝轮流做的把戏?”
见谢仲麟就这么走了,少年也不拦,想走,腿却迈不开,只得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恨恨的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混蛋!你要早说了这事,瀑布那儿我一准把你丢山涧下去,绝不会可怜你!”
谢仲麟的离去,以及少年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褚云重的自尊与骄傲,这一天所有压抑的痛苦的绝望的情绪在这瞬间毫无征兆的爆发开来:
“是,我褚云重一千个一万个对不住你们!我如今也不再是皇帝,不过是废物混帐王八羔子,我就在这儿等死,不用你们来可怜我!走!都给我滚!”
宗赫缓缓的站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在打颤,死死的盯了皇帝半晌,他却紧抿着唇双目紧闭。
“好!褚云重,你说得好!我要再回来我就是犯贱!”少年临走丢下的这句话,像是一支利箭在褚云重心头横穿而过。
走的好!这才叫孤家寡人呢。我这么惹人讨厌,怎地还不赶紧死!背伤的痛楚与无助和这山洞中令人窒息的空寂与孤独结伴着尖啸而来,滚烫的体温灸烤着他混沌的神智,而内心深处却冰寒彻骨。晕晕沉沉中,仿佛有一丝水渍沿着眼角滑落唇边,只一滴,便觉得嘴巴里异常苦涩。
才穿过那道薜萝幕帘,一道劲风便从头顶劈来,宗赫下意识的拉住那鞭子末稍,抬头一看,却是谢仲麟正冷着脸倚坐在这株参天古木的树杈上。顺着收鞭之势,少年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扶住枝干也在他旁边坐下,咦了一声道:
“宣奉,怎么你没走?”
“里头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静静心想一桩往事。” 说罢,谢仲麟乜斜着眼问道:“你不在里面侍候,跑出来干嘛?”
宗赫呸了一口,恼道:“褚云重当你弃他而去,在里头气爆了,又拿我出气,让我滚蛋呢……”
“那你怎么还不滚。”谢仲麟的话冰冰凉凉的,总能让人气出血来。
宗赫恨不得拿匕首把这人脸上的冷峻高傲无情一刀子统统抠下来,再放在砧板上剁个稀烂!
“当我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走要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废话!褚云重是伤重烧糊涂了,我才不会与他一般计较。”
谢仲麟定定的看着少年那张绝色的容颜因赌气而小脸鼓鼓的样子,万年冰冻的脸上突然化开一抹微笑,“宗赫,褚云重能得遇上你,真是他的福气。”
宗赫却撇了撇嘴,冷笑道:“我遇上他,却是我的晦气大了。”
碧幽树荫掩映间,谢仲麟无声一笑,突兀的问道:“宗赫,如果褚云重不是皇帝,你还会喜欢他吗?”
少年微微一怔,“我喜欢不喜欢他,与他是不是皇帝有何关系?不过,当初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我或许不会随他入京,也就不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爱恨情仇眷恋牵绊,但没有发生的事,谁又料得定呢?
风乍起,那两道墨玉瀑布似的薜萝藤蔓被风吹拂的波澜起伏摇曳不止,一轮圆月静静的挂在树梢头,洒落一地的碎碎光影。
在这黛色清幽的月色下,谢仲麟轻叹道:“如果当时不是我与他又吵了一架,他未必会出京;如果当时他没有在玉犀谷偶然救下你,即便你入京参加了大选,他也未必就会喜欢上你。或许,这一切真是老天注定,教他遇上你,教他爱上你……”
说罢,谢仲麟又笑对宗赫道:“那日在政事堂,他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在我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说他不能没有你。其实在那一刻,我便已经输了。”
“宣奉,你……”眼前这铮铮铁汉突然化做绕指柔,倒让宗赫有些不知所措,更是无言应对。
“或许,我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年轻人昂起头,星瀚浩渺的夜空,一颗流星正拖着莹莹的尾迹划过天际,一如他曾全心全意付出的青春岁月,淡淡逝去。
“我和他的故事,不必在你面前细说,免得你又以为我在炫耀。如今细细想来,我犯的最严重的错,只怕就是从来没把褚云重当作是一个皇帝,而只把他当作我倾心相爱的人。”
宗赫静静听着,默默不语。
“然而,我却忘了,褚云重当时年纪再小,他毕竟是皇帝,他自有他作为帝王的尊严,作为天子的骄傲。而我却视而不见,不管不顾,一味强求非分之爱。就像凌太阁当年一念之差,我亦是自己给自己砌了一道高墙,自己给自己挖了一道鸿沟,生生把我与他越隔越远。”
谢仲麟心中在苦笑,他爱褚云重,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的太猛、太烈,以至断绝了一切后路。或许是彼此都太年轻,太骄傲,太不成熟,太意气用事,太不懂得珍惜。也或许……这一切就是天意。
这些事,褚云重在宗赫面前总是刻意避而不谈,谢仲麟也是头一遭在他面前吐露心事。不知为何,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少年此刻听来竟也会有几分心酸,涩涩的,如同一粒小石在自己心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宣奉,你别这么说,褚云重他……”
谢仲麟自嘲般一笑,打断了宗赫的话,淡淡的道:“也许我早该醒悟,却一直搁不下这脸面。如今他既喜欢了你,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傻话做什么傻事,以前的事该过去就过去,别老搁在心里,想想季莲生,心里头一直搁着恨,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俩好好相待,别一错再错,爱情这玩意儿娇气脆弱的很,经不起伤害。我已经错过了,你别成为第二个我。”
一直以来,宗赫对谢仲麟的感觉,都是复杂难言,似友而非友,似敌而非敌。然而,此刻他真诚坦荡,借着剖析他与褚云重那段过往,却其实字字句句都在警醒劝诫自己。
这份苦心,宗赫自然能感受的到,体会的到。无形中,让他觉得仿佛与这位冷心冷面的年轻人更贴近了距离。体内似有一缕淡淡的温暖,正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嘴角浮起一个清浅的笑。
“宣奉,我才不上你当!如今你哄得我放了心,回头还指不定要挖多大坑,笑眯眯的瞧着我自个儿往里头跳呢!”少年的笑容很坏,嘴角轻勾,眉梢却轻轻一挑,眼中星芒璀璨,诱人而不自知。
这么妖精似的一个人,也难怪褚云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那样调皮恼人的话从那粉润红艳的小嘴里说出来,便是谢仲麟也恨不得摁倒他咬上一口。
这绮念来得太过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