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各处涌出的黑水,也许正证明了云龙山的某处一定有一个堆积了大量尸体的地方,而之所以会有人收集尸体堆积在一处,就是为了用血肉来培育三珠树,说不定章殊的那片叶子就是从这一棵上而来的。
但秦灿转念一想,又发现自己的推论中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如果章殊是想长生不老,按照外界的传闻,他对於已经失传的秘方土方的了解,以及那个时候替大狐狸治疗时,他无意泄漏出的字里行间里,说明他起码活了百年以上,既然已经活过了百年,说明已经比寻常人长生,那又为何要寻找长生之术?
而且按照他当时和自己说的话,他显然应该明白赤水和三珠树的关系,如果这本手抄本是他流传出去的,为什麽要在最後杜撰三珠树的培育方法,将人误导进歧路?
这其中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就好像一条直路,却在不该拐弯的地方拐了个弯,且拐了弯之後,直接就到了一个没有去路的死巷之中。
秦灿有些痛苦地抓了抓脑袋,如果章殊在就能把事情问个一清二楚,但他显然不知道因为什麽事情离开那里很长时间了,而破庙里那些死而不僵的尸体又都不会说话,不然就算古怪也能抓来拷问一二。
三珠树、黑水、还有那些似乎是被章殊控制了行动的死人,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麽联系?
看来,真的只有把章殊揪出来问个清楚了。
秦灿让衙役张贴告示,寻找住在青花镇外破庙里的章殊先生,如有人看见并告知其下落,会有重赏。
但悬赏公告出了几日,都没有人来领赏,而就在这几日里,隆台县下又有好几处地方出现黑水喷涌的情况,死伤了不少人。
接著黑云九龙寨的人派人来请秦灿,说山寨出了怪事,让秦灿去看一看。
所谓的怪事,却也没有秦灿料想中的那样古怪,就是山寨後头那条小酒酿他们以前一直在那里玩耍的溪水,一夕之间被黑水侵占,就彷佛是一条由这种黏稠乌黑的液体形成的溪流,里面充斥著不少死鱼,两岸树木也都焦黑枯死。
几人看著面前的景象,皆都惊讶失声,半晌,唐冬兰突然开口对著秦灿道,「看到这一景象,大人可知属下首先想到了什麽?」
秦灿没有去猜,而是让她直接说。
唐冬兰道,「属下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说上古之时,共工有一名臣属,长有九个脑袋,所到之处,地面陷下形成溪流沼泽,气味难闻,就算是野兽也无法靠近。
「後来共工和大禹一战,共工被大禹赶回了天庭,而他也被大禹所杀。但他的血膏流得到处都是,腥气熏天,无法再播种五谷。为治理这片土地,大禹将腐湿的泥土挖掘出来,堆成土台。」
秦灿听完,问道,「你所说,莫非是相柳?」因为傅晚灯和他说起颜璟的身世的时候,也曾简单描述过颜璟身上那个九头蛇刺青相柳的来由。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和传说中的「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很相似。
「但是……传说的成分,有多少可以信?」颜璟在旁问道。
秦灿道,「在没有亲眼见到三珠树前,我们也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存在於这世上的东西……」
这麽一说,颜璟不再有疑义,而是道,「我们在这里想传说不传说的东西都无济於事,不如直接想一下,为什麽……这黑水对我没有影响?甚至於,第一次碰触到它的时候,竟然对我身上的伤有著治愈的作用?」
确实,颜璟碰到过两次,皆都毫发无伤,在朱府地窟受了那麽重的伤,不仅没有丢掉性命,身上那些伤在浸浴了黑水之後,不仅迅速痊愈,甚至连疤都没有落下,和其它人的情况截然相反。
「难道是因为……颜璟你是有扈氏後人的关系?」秦灿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们假设这种黑水其实是和相柳有关,而有扈氏一族将相柳当做神明供奉,那麽神明当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了。」
「也就是说,有扈氏一族有办法解决这种东西?」
虽然觉得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但这点希望却又和天上的星辰一般遥远。
有扈氏一族,那是比傅晚灯那个老不死的家夥还要更加久远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经历了数千年的朝代变更,当年被灭族、男女老少都被罚为奴隶的有扈氏到底是不是还存在这世上都未尝可知。
傅晚灯虽然说颜璟可能是有扈氏後人,但也仅仅是根据他身上的刺青来推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都不知要从何考证。
秦灿暂时没有解决的方法,让黑云九龙寨的人都小心不要接近後山,然後自己先回了县衙,颜璟则要留在山上和小酒酿他们玩一会儿。
「三当家──来看看小酒酿的厉害!」
小酒酿将藤球放在地上,然後退了老远,天冷穿得多,再加上胖墩墩的身子,远远的看过来,整一个粉嫩嫩、圆不溜丢的酒酿圆子。小酒酿用脚蹭了蹭地上,然後一路跑过去,对著藤球「哼哧」一脚。
砰!
藤球直冲天际,小酒酿两手叉著腰,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对於颜璟来说,不过提气一掠,伸手一捞的小事。
飒飒寒风里,就见一道身影轻如鸿雁,展臂而起,旋身而下,束在脑後的长发飞扬如练,小酒酿他们皆都「哇」地发出赞叹的声音。
「我要什麽时候才能和三当家这样飞来飞去呢?」小酒酿咬著手指,语气里满含羡慕。
「酒酿你这辈子就别想象三当家那样了,你有见过猪在天上飞吗?」一旁另一个小孩毫不留情地一顿嘲讽。
「你说谁是猪?」小酒酿一生气,圆圆的脸颊顷刻鼓了起来。
「生气的那个就是猪……哈哈哈哈!」
两人追打开来,满校场乱跑。
颜璟落地,正要将藤球还给他们,结果却见两人跑没了影子,正要出声唤他们回来,蓦地眼前一片血红,脑袋里面像是有什麽欲破开冲出那样胀痛欲裂。
「呜……」
手一松,手里的藤球滚落在在地上,颜璟扶著脑袋,就觉得天地乱旋,眼前的景物飞快变化,然後感觉身上很沈很重,有什麽压在他心口上压得喘不过气,又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右手臂及右肩下面有什麽蠢蠢游动,耳边有个略沈的嗓音,喑哑著他听不懂的话语,但心里有种渴望却越来越强烈。
快了……很快就能到了……
「三当家……你怎麽了三当家?」
小酒酿的声音,让颜璟回过神来。
眼前的事物回复正常,那加注在身上的不适也顷刻消失,颜璟半跪在地上一手撑著地面,一手按著自己的胸口,还维持著方才痛苦之时的动作,但此刻身上什麽感觉都没有,只剩刚才那种不适的感觉之下沁出的一身冷汗,北风吹过,剔骨的寒冷。
小酒酿大约是被颜璟刚才痛苦的样子给吓到了,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出来,「三当家,你要不要紧?」
颜璟摇了摇头,起身之後伸手在小酒酿脑袋上摸了摸,「三当家回房里去歇会儿,你们自己玩,到了晚膳的时候不准先偷吃,记得来叫我。」
「哦……」小酒酿很听话地抱起藤球跑开。
颜璟回身,看向後山的方向。
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秦灿……
已经不止一次了,自己在晚上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跑到後山去,像是在寻找什麽,又像是被什麽东西给呼唤了过去,时常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
有时候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山林里,有时候则是已经回来躺到了床榻上,但是靴子上还新鲜的泥巴和留在地上的鞋印,证明了他在睡梦里曾出去过。
而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越来越不对劲……
颜璟抬起右手,捋起袖子,手臂上那条蛇的刺青栩栩如生,他伸手摸上去,竟然能摸到蛇身上片片蛰伏著的鳞甲,仔细感受,甚至能感觉到另一个脉动,就好像……就好像手臂上的这条蛇,是真的。
这种想法很可怕,但颜璟确认了很多次,这种异样的感觉是确确实实存在著的。
过惯了血性的山贼生活、刀剑下肆意挥霍生命的人,心里却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想告诉秦灿,但又害怕被他投以异样的目光,故而最近都不怎麽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生怕他发现这一异常,但颜璟却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办。
似乎这一连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都是从掉进朱府地窟那个堆满尸体、充斥著黑色液体的尸坑之後开始的。
不知道和现在到处泛滥的黑水有什麽关系,但颜璟隐隐有些感觉,自己最近时常血脉沸腾,有什麽要脱离自己的意志和身体,且越来越剧烈,感觉有时候自己都要压抑不住,就如先前那般。
所以他希望秦灿能早日解决这里发生的奇怪事情,不仅仅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自己,自从察觉到身体上的异常,他心里总有一股不安。
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跨过了多少心里的阻碍,好不容易和笨猴子心意相通,但却觉得,这种甜美幸福的滋味不会长远,似乎很快就要结束,很快……
就要走到尽头一样。
颜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虽然秦灿是个嘴很贱、没什麽大志向、论武力又远不如自己的一块烂泥巴,不过现在总算能捏成几分模样来,不似刚认识的时候,自己见到他那副贼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但就算是这样一个人,现在,自己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也好,就怕老天总不如人所愿。
在房里休息了一会儿,晚膳和小酒酿他们一起吃,少不了又吵吵闹闹的,这个也抢那个也争,吃完饭好不容易把他们都哄著睡下了,颜璟这才下山。
虞老大和万老二的意思是让颜璟住一晚再走,但现在奇怪的事情这麽多,颜璟不放心让那个打不能打、抗不能抗、逃跑也让人担心的笨猴子一个人睡在县衙里,执意要回去。
两位当家知道这个三弟什麽性子,拗不过他,便只好放他下山。
颜璟一个人沿著山路往下走,冬夜寒冷,两旁山崖蔚然葱葱,若是一场大雪落下,整个云龙山披覆银白,自山上眺望而下,一片洁白无垠,别提有多壮观。
然而现在,整个云龙山下的村镇都陷入恐怖的阴影里,四周围的空气里也隐隐夹杂著那种不知名的液体的腥臭气息,随时提醒著人,死亡就蛰伏很近的地方。
夜色越来越重,颜璟不由加快了一些脚步,想尽快回到县衙,因为莫名的,心里升起一股渴望,教唆著他停下步子,转身,然後去到云龙山里头,彷佛那里有著什麽他非去不可理由。
颜璟暗地里安慰自己,那个念头只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自己太在意最近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的,只要回到县衙就没事了,只要回到……
啪!
静夜里,踩断什麽的声音格外清晰,颜璟站在那里不敢乱动,下一刻,有什麽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罩住。
「抓到没?!」
「抓到了!抓到了!」
颜璟倒在地上用力挣扎了两下,但身上的网却越缠越紧,听到说话声,他抬头,就见两旁树丛里亮起了几个火把,有人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手里的火把凑到他的脸前照了照,刺眼跃动的光亮让颜璟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扭开头去。
「是他没错……」
听到对方确认没有抓错人之後,颜璟才能给出应对的反应,但等了很长时间,对方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静,几个人就这麽举著火把围著他。
颜璟再又挣了挣,依然挣脱不开,於是冷声开口,「你们到底要做什麽?」
被他这麽一问,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人被身旁那个用胳膊肘推了一下,这才吞咽了一口口水,掏出一把匕首,蹲了下来。明晃晃的刀身,在火把的光亮下划过一道一道的银光,但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发抖。
「山神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得罪你的,这不……这不,前几日我们哥几个在镇上学堂出事的时候,正巧路过,逃跑不及,被从山上喷溅出来的黑水溅到了一些……」
「你废话这麽多做什麽,赶紧动手。」
被一旁的人催促,拿著匕首的这人舔了舔嘴唇,「所以……所以……得罪了!」话音落下,举起匕首直刺颜璟的小腿。
「呜……呃!」颜璟强压下利刃破开皮肉的痛楚。
那人一刀刺下,还转动了匕首,接著一下子拔了出来,虽也受过重伤,但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人剔骨剜肉,那种痛楚常人难以想象。
颜璟痛得整个人蜷了起来,受伤的腿不住